乐安江的父亲乐长仁乐老弯正挥动着一把长杆子竹扫帚“哗啦啦哗啦啦”地扫院子,母亲茶彩彗在忙着往猪食槽里面一瓢一瓢地添加煮熟的猪草给猪喂食,听见脚步声,一起抬头拿眼瞟,看见儿子和魏支书一前一后的走进院子里来,魏支书右手还提着一杆冲锋枪,心里面都不由得“咯噔”的一下,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两口子都吓得停住了手中的活计,问乐安江是不是惹祸了。乐安江说没有惹祸,是他上后山采摘野菜回来,正好碰到魏叔准备来找他,魏叔急着想让他拍一张民兵连连长手持冲锋枪的工作照,要得急,魏叔就同他一道来了。魏有德觉得还没有完全将事情弄清楚以前,没有到完全撕破脸的时候,加上茶彩彗在场,茶彩彗虽然“半老”,虽然是富农,但是在整个哈巴大队,乃至整个东风公社,都称得上是最最漂亮的“徐娘”,即便儿大女成人,但依然双眼盈盈有诗,两腮粉粉春满,粗辫氤氲,丰乳蛮腰、臀圆腿饱,在一身朴素的棉布衣裤下,清晰不减风韵,由不得他魏支书不将放肆的态度收敛了许多,正愁说辞,听见乐安江的临场胡编,也就顺驴子下坡,依着乐安江的由头“是是”地附和。
听着儿子和魏支书的唱和,两口子总算放了大半个心,忙着请支书到堂屋里坐。魏支书说不用了,就在院子里,等安江拿出相机来好照相。乐老弯认为“也是”,赶紧一个转身到堂屋里给魏有德魏支书端出个躺椅来,茶彩彗忙着走进厨房去倒了一杯茶水,恭恭敬敬地递到魏支书手里。
魏支书把冲锋枪倚在堂屋门框边上靠好,往门前屋檐脚下的躺椅看了看,不方便躺,只得在前半截坐下,感觉姿势有些怪怪的,但又不想失风范,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说:“晌午你两口子都还在忙活啊?”
乐老弯说,自留地刚收的几个包谷,趁太阳大,要抹下来推面,先扫干净院坝来晒一晒。茶彩彗说,等到磨出面来蒸好包谷粑,到时候给支书和嫂子,还有桂花侄女送几个去尝个新鲜。
魏支书一听,脸上也有了喜色,要能吃到茶彩彗蒸的包谷粑,也算是一种享受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配方的,蒸出来的包谷粑就是比别人家婆娘蒸的好吃,同她本人一样,不但香甜,而且糯软,入口不沾牙,顺滑易化。魏支书想着,砸了咂嘴,瞥了乐老弯一眼,乐老弯虽然成分不好,但艳福不浅,居然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听说是流长区腰岩公社云上大队最漂亮的老姑娘,那地方是山高,吃水都困难,当初乐老弯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但是附近寨子里没有哪个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地主成分的人,即便是一表人才——那时候他的腰并不弯,眉是眉眼是眼的,鼻正嘴刚,但是他看得上看不上的,东风公社所有的姑娘可能宁愿嫁给麻风病人,都不愿意嫁给他!就算一些死了老公或者被家暴离了婚的女人,也不会嫁给地主老财!眼看着乐老弯这辈子就只有打光棍做鳏夫的份,免不了断子绝孙的命,乐老弯的老娘乐黄氏不甘心,就豪赌一把,花重金托媒人四处去张罗,没有想到,媒人居然在情真县最边缘最边远的连吃水都困难的流长区腰岩公社云上大队给他找到了一门亲事,更没有想到的是,乐老弯因祸得福,娶回来的可以说是哈巴大队乃至东风公社都算得上是最最漂亮最最贤惠的老婆。当年,第一眼见到茶彩彗,那时候已经是农会副会长的魏有德魏支书就流了很多的口水,只不过乐老弯看得紧,加上魏支书总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地位,因此他才没有机会也没有创造到下手的机会,不过,每每见到茶彩彗,他都有些心猿意马,暗暗要吞口水的。
乐老弯,公元1928年生人。解放前,通过几代人的积攒,乐家到了其父亲乐有财手上,集腋成裘,终于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大户,不但购买了寨子后面的大山——取名为乐家大坡,还拥有了哈巴寨子门口一坝水田的“半壁江山”,房子也由小而大,逐渐扩展,从小瓦房逐渐长成了远近闻名的乐家大院。然而,好景不长,几代人积累起来的财富还没有能够好好享受,就解放了,紧跟着就实行了土改,乐家几代人靠剥削、节俭、巧取而富集起来的财富,不但没有为家人带来幸福的享受,反而成为后代灾祸的源头,成分一划,板上钉钉的成为了地主。而与之相媲美、相抗衡的商家,也就是魏有德的岳父商修贤一枝,却赶在土改前散尽家财,将田土分给了寨邻和佃户,乐有财当时还讥笑商修贤读书读傻了,商家到了他这一代出了个败家子,将来在哈巴一方的大户,就只有他乐家乐有财独占鳌头了,殊不知,乐有财很快就认识到自己失算和犯了历史性的政治错误!商修贤才是人生的赢家,其家财是散而不尽,工作队对于其土改前的表现大加赞赏,商家不但保住了祖宅,最为关键的是成分划成为了下中农,当时有一首歌中的一句经典唱词是“贫下中农一家亲”,原本是大地主的商家因为主动散财而成为了无产阶级,加入了革命的队伍,而乐有财家却成为了阶级敌人。历史证明,识时务者为俊杰,商家商修贤在历史关头力挽狂澜,商修贤比起乐有财更加老辣、更具有大气概大智慧,特别是将逃荒的乞丐魏有德招进家门做了女婿,不但庇佑住了跛子姑娘商欣,还保住了后来的平安和荣华。而乐家就因为看不清历史的走向,注定要吃历史的亏了!本来乐老弯可以顺理成章的在祖上为其打下的一片天地上荣华富贵一生,三房四妾一世,但是天不如人愿,不但没有受到祖上荫庇,还承袭了祖上带来的祸端,土改前夕,其父乐有财因病因气一命归西,轻松驾鹤西去之后,乐老弯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地主,小小年纪就要三天两头的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于是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乐老弯的锐气、傲气都没有了,到哪里总是低着半个头,逐渐的腰也弯了,弯腰出门弯腰走路弯腰见人成为一种习惯和常态,逐渐的大家都不太甚至是忘记了他本来的名字,都叫他乐老弯,就这样,乐老弯差点连老婆都娶不上。
不过乐老弯低调的生存,倒也博得了满寨子的同情和好感,本来他家就没有什么血债,乐有财除了政治上短视之外,倒也算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在聚敛家财的道路上,从来没有豪夺过,因此,除了生产队开会批斗,乐老弯倒也没有受到什么大罪,毕竟解放时他才算是个刚刚褪净胎毛不久的青年,只是他的母亲乐黄氏倒是被县里拉去陪了几次镇压土匪恶霸的公审大会,好在有惊无险,那些个土匪恶霸被枪毙后,乐黄氏也就放回来了,直到三年困难时期,算是善终。
成为了地主,习惯了被批斗,乐老弯好像是因祸得福,不然,哪里能够与茶彩彗结成这一份姻缘呢?世间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有得必有失。魏有德回想着商乐两家的历史,咂吧了一下嘴,私窥了一下正弯腰朝猪食槽里面撒包谷面的茶彩彗,那圆鼓鼓的屁股让他的心里又一阵激动,好多年过去了,乐老弯的老婆还是如此的漂亮!
魏支书吞了口口水,又喝了一小口茶水,乐安江出来了,手里拿着相机,说:“魏叔,你看在哪里照呢?”
“随便,咋个照都行,你安排!”看见相机,魏支书释怀,感到有些落了心,站起身,把杯子放到窗台上,抓起枪,往院子扫了一眼,说,“就在你家猪圈门口这里照一张就行了,保家卫国,保卫社员的财产,背景有猪圏、猪儿,有意义。”
乐安江黑亮深邃的眼睛也把自家院子扫了一遍,见母亲在正在喂猪,虽然是背景,也不愿意母亲与魏有德同框,于是,装摸作样的想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将眼光停留在两扇大门上,说:“魏叔,和猪儿照相还是不好,你堂堂一个大领导,你还是站在大门正中好,以我家这两扇大门作背景,你看,大门上一左一右‘忠用’两个字,红彤彤的,刚刚新填的油漆,你站院子中间,手握冲锋枪,背后是草房和大门,草房代表社员家,门上是‘忠用’,表示忠于毛主席,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任何事情都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好不好?”说着,顺手把两扇大门拉上合在一起作背景。
“嗯,好!好!”魏支书看了看门,说,“这个安排好!”于是,按照乐安江的安排,魏支书走到院子中央,紧握着冲锋枪,站在乐安江家茅草房前面,昂首挺胸,目视远方,照了一张他为地主家站岗放哨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