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过大年的七日,其余的日子风雨无阻往山下下大木头,只有把爷的婚事硬生生让大木头三日没出山场。这是破天荒的事情,史无前例。把爷的虎帐和木把的两顶大帐无一例外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山场杀猪宰羊,为把爷和玉娘大办了婚事。三天无老少,兄弟们大吃大醉大闹了三日。
闹腾归闹腾,但把爷的心里明镜一般,女人绝不能搁山上,有初一便有十五,有开头的,必然有跟随的,所以必须断绝后患。三天过后,把爷便将玉娘带下山。
把爷在山下置办了一所小宅,将玉娘安置于内。物件家具虽置办齐全,但宅院内尚显空闲。把爷道:“玉娘,你找个使唤丫头吧,咱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个人可以陪你说说话,可以照料你,咱在山场忙活,也能放下心来。”玉娘道:“还是把爷想得周全,此事容我办理。”把爷道:“此事越快越好。”玉娘点头道:“玉娘记下了。”
玉娘依在把爷的怀里,现出无限的柔情,“把爷,玉娘到此刻仍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玉娘真个苦尽甘来了吗?”把爷用宽大的手掌抚着玉娘,“玉娘,咱本以为孤身终老,哪里想土埋半截之人,还能娶到玉娘娇妻。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得有多大的雨点才能砸在咱的头上,咱才是像做梦哩。”玉娘咯咯地笑,“把爷,玉娘爱死你了,咱今儿个搬进新宅,你还没要玉娘呢。”
把爷面露苦相:“咱是年过百半的老头子,哪里有你们二十几岁的小丫头精力十足,咱又困又累,睡一觉才是。”玉娘笑道:“江湖上的人和木把兄弟们都称你是把爷,那无可厚非,任你把爷是一山之主的老虎,进了这个门,回到这个家,你也是玉娘的男人,是玉娘的夫君,所以,在内宅里,玉娘便叫夫君才是。”把爷大喜,“玉娘所言极是,叫夫君才好。”玉娘弯起秀眉,娇嗔道:“夫君,你我是夫妻,是夫妻便得行周公之礼,鱼水之欢。”
把爷苦笑,“玉娘啊,咱绕不过你,你个小丫头小美妻行行好,让咱歇息片刻,缓缓乏行不行?等咱攒足了力气再行周公之礼。”
玉娘嘟起小嘴,“不行,你我虽已做了三日夫妻,但是一日在帐外坐了一宿,另两宿做贼一样缩在被窝里不敢出声,帐外净是你那些偷听的好兄弟,弄得人家提着心吊着胆,哪里有过片刻的欢愉,时下有了空闲,夫君便要蒙头大睡,莫不是三日才过,便喜新厌旧?”
把爷笑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不把你的小嘴堵上,你没完没了还,老虎不发威,你当咱是病猫呢。”翻身压在了玉娘身上,胡乱亲吻,尽现疯狂……
把爷自此有了家,有了牵挂,这样的感觉把爷既喜又忧。活过半生不想又活出个人间烟火味出来,百感交集,人后的把爷忽然间情绪失控,泪流满面,不能自己……
把爷大婚的那天,伊万呼哧带喘地爬了两个时辰的山才上来。甘于受这样的苦累只为了参加一场婚礼,对于伊万,这也算得上开天辟地的事了。他宁可把大把的时间泡在酒里、女人床上,也不愿意分出五秒钟来往山上蹬。要知道对于一个体重超过二百五十斤的胖子,让他蹬高,无异于要他的小命。
伊万走上山来为把爷庆贺,足见把爷的面子够大。伊万本可以乘着轿子,凉凉爽爽轻轻快快地上山来,但他却没有。亲自走上来,便是最大的真诚。那天,被汗水塌透衣襟的大胖子伊万出现在把爷面前时,把爷着实被伊万感动了一把。伊万俨然是个中国通,已将中国文化的精髓悟透,悟道极深。狠人与狠人斗法,再比狠,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聪明的狠人会想:我打不过你,我感动你,我感动死你,这总行了吧。伊万无疑就是这样做的。而且做得原汁原味,中国味!
把爷和伊万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把爷用俄国人的礼仪回敬了伊万,足以说明伊万做得有多成功!
婚事把爷原本并不想张扬,原意是自己的兄弟乐呵一番便成了,既给了玉娘名份,又顺理满足了兄弟们的盛情。但毕竟这大好的喜事是瞒不住的,几百号弟兄,几百张嘴,很快将此事传遍了全城。所以前来恭贺新婚之喜的各路“大咖们”络绎不绝,连赴京述职的副都统大人都派人送上重礼恭贺。把爷之前只听说副都统大人派代表前来恭贺,却并不知道这个代表是谁?见了面愣了下神,似曾相识却又叫不上名号。
那俊朗的后生躬身施礼,笑着说:“把爷,您真不记得小侄了吗?”
众人将目光齐聚后生身上。见把爷愣在那里,前来恭贺的左领大人笑着指引:“把爷这是贵人多忘事,这是副都统大人的公子啊,你们本是认得的。”把爷如梦方醒,方才认出。话说把爷初识副都统大人公子还是在五年前副都统府上,那时把爷见一翩翩少年谈吐不凡,气宇轩昂,便十分喜欢,与之交谈甚欢。言谈中更知少年心怀忧国忧民之情,怀有报国强国之志,难得的意气风发和与众不同。至此,两人也算忘年之交。时光砥励,五年的光阴将公子打造的英姿勃发锐气逼人,把爷万分惊喜,一再答谢,手挽着手,礼请公子入内,奉为上上之宾。
前来恭贺的宾客中,有人惊呼:“各位仁兄,这位小爷不就是大闹张半仙卦摊的绸缎男吗?原来竟是副都统大人的公子,真是了得啊!”有人应声唏嘘:“谁说不是,多亏那日张半仙料到此人大有来头,才骂不还口,否则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有人接道:“张半仙要是没那两下子,也就不叫张半仙了。”
前来恭贺之人不乏绸缎庄黄爷之类的土财主,黄爷之子曾经欺辱巧儿,被路过的把爷狠狠教训一顿,成了不打不相识。与之情况类似的人能够凑成一桌子,这些曾被把爷“修理过”的朋友悉数到场。这些人能到场不外乎两个原因:敬或者是畏。
伊万裹挟着一身汗臭进了大帐。火辣辣地盯着把爷的美娇妻垂涎三尺,伊万再将目光转向把爷,半开玩笑地说:“按照我们俄国人的礼仪,我可以和新娘子行拥抱礼吗?”三天无老少,这是中国婚礼中的古老习俗,不论开什么样的玩笑,甚至做无理取闹的事,主家必须给予包容和笑脸。况且伊万所言,完全是合理合情,拥抱礼对于俄国人和西方人而言,和中国的抱拳、握手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把爷呵呵地笑,侧身瞅向身旁的玉娘。伊万笑骂把爷:“老东西,你不会这么小器吧?”
玉娘扬起秀眉,腮挂红霞,笑不露齿地回复伊万:“您是把爷尊贵的客人,您能来参加把爷和我的婚礼,玉娘不胜感激和荣幸。入乡随俗,伊万先生既登上中国的领土,与中国人共事,就该行中国礼仪。中国是礼仪之邦,首义便提男女授受不亲,所以,请恕玉娘不能从命。”
玉娘的回答令伊万侧目,不免唏嘘,伊万躬身对玉娘施礼,“夫人不但漂亮,而且贤淑过人,才思敏捷,令在下十分钦佩!”回身用拳头擂把爷的胸膛,笑着骂他:“你个老东西,你真是轻易不出手,出手必伤人啊,玉娘这样貌美的女子哪里是凡间之人,简直就是天使。说实话老东西,你可真是馋到我了,啊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酒桌上伊万开怀畅饮,末了喝得酩酊大醉,把爷将人搀入虎帐,伊万打起雷鸣般的呼噜声,这一觉便是一晚。害得把爷和玉娘无法“入洞房”,迎着小刀似的秋风在小树林里看了一宿星星。这可能也是史上最浪漫的新婚之夜了吧!
新婚之喜,本是天下最大的喜事,哪曾想那日两个冤家凑到了一桌酒桌之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里还顾得什么喜不喜的,你来我往,言语间开始有了火药味。鹰钩鼻男对刀疤脸竟然亮出刀来,大喝一声:“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死一个在这,省着往山上拉了,就地就能埋了!”刀疤脸也不甘示弱,持刀相向。同桌的人吓得四下逃散,把爷闻声过来,横在两人中间,抱拳施礼:“两位兄弟,有何招待不周,尽管向咱吩咐,咱保证做好。”
鹰钩鼻男说:“把爷,这事与你无关,这人曾打断我内弟的腿骨,一去无影,至今未给我个说法,今日不想在此遇到,我还能放过这厮!”刀疤脸愤然道:“你还好意思提这茬,你也不问问你内弟,俺为何打断他的狗腿,俺没弄死他,已经给足了你的面子!”两人你争他不让,愈演愈烈。
这盛大的喜宴,官场上的人很多,包括佐领大人,甚至副都统大人的公子俱在,谁敢在此闹事,无异于老虎嘴上拔须,自掘坟墓。佐领大人甚至要吩咐左右侍卫拿人。把爷已然拦下了。来者皆是客,都是奔着他的面子来的,把爷怎么能在此场合让官家拿人?把爷是靠脸面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打脸比杀他还要难受。
把爷主持局面,试图压下事端。把爷抱拳道:“两位兄弟,今天是咱的喜日子,今日只管开怀畅言,不愉快的事日后再说。”
鹰钩鼻男抱拳说:“把爷,不是兄弟不给你这个面子,是这个人实在可恶之极,今日我若不教训他,难消心头之恨!我也不在这给把爷添堵,那厮若有种,便与我一同离席,去后山找个乱坟岗决一生死!”
“好兄弟,莫说那气话,你俩若决出个生死,那活下来的人就能活下来了,天大地大还有个王法在,好兄弟,莫说那气话,咱答应两位兄弟,等喜事过后,咱替二位主持公道,捋出是非曲直,一并将你俩的恩怨化解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若再不买账,那是打把爷的脸,更是不想要脸了。
刀疤脸将刀入鞘,抱拳道:“俺听把爷的,全听把爷裁断!”
刀疤脸就坡下驴了,把爷直视着鹰钩鼻男,笑着等他答话。
鹰钩鼻男愤愤道:“把爷,今天这面子我给你,我可以饶他性命,但须让他从我裤裆钻过去。”
众人唏嘘,好一个不识抬举之人。把爷的脸上始终有温和的笑容,并未现出啄人的鹰眼。
副都统大人的公子起身过来,对端着刀的鹰钩鼻男冷笑道:“这位仁兄,火气大就要吃点灭火的药,要不然从口里呼出来,气味就太重了。”佐领急步护在公子身前,一并官差紧紧拥在公子左右,目露凶相,只待号令。
鹰钩鼻男仍冒着火气:“这是我与那厮之间的恩怨,干你们鸟人何事!”
常言道:祸从口出。
无所畏惧的鹰钩鼻男算作一条好汉,但耍威风使能耐似乎用错了地方,这样的人也算是最不识实务之人了吧?也可能当时是鬼迷了心窍,谁的话也听不进心了。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银光一闪,一截生冷的寒刃已刺向鹰钩鼻胸口。这一剑刺得稳准狠,出手之快,电闪之间,这一剑果断凶狠,直取其性命。众人被这瞬息之变吓傻了眼,眼见一场血光之灾已无法避免。剑锋划破了鹰钩鼻男华丽的长袍,在他胸前停下,再无法向前。众人望去,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把爷的一只大手稳稳抓住剑身,手下血流如注。玉娘胸口一紧,险些晕厥过去。
公子大喝一声:“住手!”
把爷慢慢松开了剑身,鲜血在宝剑上滑落下来,飘荡成线。佐领在公子的威目下躬身退下,缓缓将佩剑入鞘。此时的鹰钩鼻男已面如死灰,再无了声息。
把爷顺手撕了一截褥单布,缠绕数圈,将伤手包住,依旧带着温和的笑,依旧笑着招呼大家:“兄弟们,今日美酒佳肴,放开了喝。”
一场血雨腥风就此化掉,欢乐的嬉闹声重新充满了大帐。
二日醉酒醒来的伊万从“虎帐洞房”独走了出来,揉了揉满是眼屎的红眼睛,表示了万分歉意,把爷释然一笑,毫不介意。用过早饭,把爷亲自将伊万送下山,下山上山,来回折返对于把爷来说如家常便饭,用时不多,把爷便大气不喘地返回大帐。
玉娘轻声道:“把爷,玉娘观此人,目露四白,其心必恶!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人,把爷还是要多加提防才好。”
这个道理把爷岂能不知?何止是伊万,那些将触角伸向大清土地的洋人有几个是怀着友好亲邦的心思来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一个是好惹的主?哪一个又不是吃人的魔?把爷笑笑说:“知道了玉娘,咱会小心着。”
伊万气喘吁吁地走回木材加工厂。一个常给木材厂送青菜的老婆子的小女儿正哭咧咧地等他。见到伊万,小姑娘跪下,声泪俱下。伊万扶起小姑娘,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伊万边鲸吞着解渴的啤酒边问小姑娘:“慢慢说我的孩子,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能帮上你什么?”
小姑娘的泪又淌下来,可怜巴巴的望着伊万:“俺娘病了,需要很多钱治病,您能不能将欠俺家卖菜的钱付给俺,一共是三块大洋,俺急等钱给俺娘治病,俺谢谢您了。”小姑娘哆哆嗦嗦地说完,又跪地磕头。
伊万舒服地打着酒嗝,气定神闲地说:“不要急我的孩子,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主爱世人孩子,我受主的旨意来爱你。”
小姑娘听不懂伊万在说什么,茫然的睁着大眼睛。
伊万两眼发直地瞄着小姑娘,这个女孩子是多么的清纯漂亮,她像个小尾巴似的天天帮她娘推车送菜。有时伊万就上去掐掐她的小脸蛋,小姑娘吓得直往娘的怀里躲。伊万只能清了清冒烟的嗓子,无辙地咽着口水。
伊万的嗓子又开始冒火,他解开了衣扣,继续他的表演,“我的孩子,我在说,上帝与世人同在,上帝无所不在。”
“俺要救俺娘,你说的上帝能帮俺吗?”小姑娘又有新的泪珠在眸子里打转。
“当然了我的孩子,上帝是万能的神,上帝无所不能,我刚刚说过了。”伊万展开双臂,做出神一样拥抱世人的姿态。
“俺想让上帝教俺娘。”小姑娘抽抽嗒嗒地说。
“好了孩子,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现在,我要借上帝的名义来关爱你,让你得到如春风暖阳般的关爱。”伊万开始脱掉外衣,露出一身密密匝匝的黄卷毛。他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狐臭汗臭和尿骚味。
“俺没有事,俺要救俺娘,求求你将欠俺家的菜钱……”脱掉外衣的伊万就是一头活脱脱的熊,一团黑影罩下来,小姑娘吓得抱起肩膀。
“听着孩子,先让上帝的使者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然后上帝的使者就会替上帝去救你娘。”
“俺——怕——”小姑娘哇哇大哭起来。
“不要怕孩子,上帝的使者会很温柔。”
伊万哇哇怪叫着,小姑娘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从最初的乱喊乱叫直到喊不出一丝丝声响。
伊万太累了,差点打起呼噜睡着了,他感觉到身子下有一颗微弱的心脏在跳动,他慢腾腾爬起来。依稀可见那簇小小的微微隆起的乳房在起伏。他确定人还活着,但是仍昏厥着。他舀了一碗凉水泼到小姑娘的脸上。人被激醒。
“好了我的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快穿好衣服,我们还有很多正事需要办,我还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
他恢复了常态,遍体鳞伤的小姑娘有些不忍直视。如果不是自己,换作任何一个坏蛋敢对一个漂亮的女士这般无礼,伊万发誓,他一定会开枪毙了他!伊万怒睁着双眼,心火在一点点消落,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阿门”,请求主的宽恕,他相信,主也一定能够宽恕他,因为他是主的坚定信徒。曾经有一个开锯的中国工人骂主是个瞎眼的杂种,说主如果有灵就不会让那些人模狗样的狗杂碎穿金戴银横行于世。伊万无意听到了中国工人对主的不敬,他忍无可忍,果断开枪毙了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直直地后仰过去,被转动的大锯一分为二。那个中国工人是个干活的好手,伊万曾亲手颁发给他“开锯劳模奖”,但为了主的圣誉,他不惜痛下杀手,可见他对主的忠心。伊万又为死去的中国工人诵读祷文,祈求主赦免中国工人的无知和罪过。做完这些伊万长出一口气,他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彰显了主的无限仁爱与仁慈……
伊万扶住站立不稳还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好了孩子,我们得去救你娘,救人的大事,一刻也不能耽搁,孩子你得振作起来,上帝的使者这就去你的家里,醒醒孩子。”伊万“啪啪”用力拍她的小脸,没有反应。伊万又费了一碗凉水,泼向小姑娘。被凉水激过的小姑娘从昏厥中苏醒。伊万救人心切,抱上小姑娘乘上马车,一路飞奔而去。伊万不仅带去了拖欠的三个大洋,还带去了小城里最好的西医大夫。快马加鞭。给小姑娘的娘亲治病的事就包在他身上了,伊万就是这么想的。马车上,小姑娘脸色苍白,瘫倒在他的怀里。伊万目光凝重,紧紧抱着小姑娘,爱抚着她,给她无尽的温暖……
把爷新婚大喜,山场上普天同庆。这个时候,王羽想到了他的相好樊小妮,夜色下,他搓着手,和一些楞头青一样的年轻人一同趴在把爷的虎帐外偷听洞房声。三天无老少嘛,王羽自己安慰自己。说是在偷听,其实他的心思根本没在这儿,只要闲下来,他的心里就装满了樊小妮,装满了樊小妮白闪闪亮晶晶的身体。一想到樊小妮白闪闪亮晶晶的身体可能此时此刻正被那个黑脸男人蹂躏着,可能夜夜被那个黑脸男人蹂躏着,他的心就刀剜般疼,一刀一刀地戳中他的心,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坐在大铺上抽锅旱烟袋,一锅接着一锅。明灭的火焰之光勾起美好的遐想。他想樊小妮了,想得发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有这般激情,他有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种病态的发疯?这种发疯本该是那些毛头小子才有的冲动,自己这般年纪了,自己有家有业,为何还有这般的轻薄张狂?他摸着青亮的脑门,自己也想不明白个啥,只觉胸中的一团火在不停地燃烧,无的放矢。
几天后,王羽下了山,直奔樊小妮家。王羽翻身进了院落,院落里静得出奇。王羽小心着往主宅去。他是踩着点去的,这个点不出意外,黑脸男应该在木材加工厂里。让王羽纳闷的是,樊小妮自己在家也应该有一点动静啊?王羽鸟悄地凑到主宅外,细细察看,透过窗缝,终于看到了樊小妮,她摇晃着身体,目光呆滞,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确定只有她一人,王羽钻进了屋内。樊小妮看见王羽,半晌哇地哭出声来,扑在王羽的怀里便不再撒手。
王羽左哄右哄,连着追问:“樊小妮,咋了咋了,你到底是咋了?”
樊小妮浑身打着颤。王羽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她:“没事了樊小妮,没事了,不要怕,有我在,你啥也不用怕。”
樊小妮用手背抹干了泪水,绽开干裂带着血口子的嘴唇,语无伦次地一遍一遍说:“爹,你没事了,你不用死了,爹,你再也死不了了……”
王羽张着惊恐的眼睛问她:“樊小妮,你这话啥意思?到底啥意思啊?”
樊小妮笑笑,眼眶里涌出一股清泪,“俺的亲爹啊——俺将那个死鬼——将那个死鬼——给弄死了——”
“你说啥?你,你你?”
“爹,俺是寡妇了,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这所宅子了,俺日后就可以洗得白白净净在家等你了,啊爹——”樊小妮的泪水咆哮而出。
“你你你,咋能这样做?人命关天啊!”王羽的嘴唇也抖起来。
“爹,你不想跟俺在一起吗,你不想吗?”
“咋,咋能不想,可这是两码事。人呢?他人呢?”到这个时候,王羽彻底明白了。这个为情所困的女人杀了她的亲夫。王羽的心间生出一丝的感动。
“人,人在屋子里。”樊小妮的牙齿咯咯作响。她的心冷得厉害,胸口里似乎塞着一块冰,她就要被冰死了。
王羽进了客厅,看到了瞪着双眼死去的黑脸男人,黑脸男人的前额头深深地塌陷进去。王羽镇定了一下情绪,问她:“樊小妮,别慌,你咋弄死他的?”
“爹,俺,俺记得给了他脑门一榔头。”
王羽将人抱起来,抱出屋子,抱到庭院中间那个大树旁。王羽又将瘫软在屋里地上的樊小妮抱出来。王羽喘着粗气说:“樊小妮,现在爹说得话你都记好了,按爹说得去办,准保你平安无事,听清楚了吗?”
樊小妮张慌着眼珠,似懂非懂。
王羽将瘫在地上的樊小妮扶正,摇醒她,喘着重重的粗气向她喊话:“听好了樊小妮,你若想爹和你都平安,若想爹和你接着好下去,就按爹说得去做。”
樊小妮这次听懂了,连连点头,咬着牙说:“爹,你说吧,俺啥都听你的。”
“那好。”王羽稳了稳情绪,保持吐字清晰,“一会爹翻墙出去,你就打开大门喊叫,喊得声越大越好,哭得越凶越好,等有人来了,问你的夫君是如何死的?”他指着那棵大树说,“看见了吗,你就说你夫君喝多了酒,猛跑之下撞在大树上了,就撞死了。爹的话,你听明白没有?”
樊小妮用力点头,“爹,俺都记下了。”
“事到如今,樊小妮,我也不瞒你了,你得振作起来,你杀他杀得不冤,你的亲爹就是被这个男人杀死的,是我亲眼所见!”
樊小妮怔了那么几秒,干裂的嘴唇淌出血,她的周身热血沸腾起来,每一滴血都兴奋起来,似乎都想冲破头颅窜出来。她仰头向天,嘶叫了两声“天啊——天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瘆人,让人毛骨悚然。
王羽起身,向大树猛撞过去,鲜红的血染红了大树,一块皮肉也沾在了大树之上。王羽感觉天旋地转,他扶住大树,稳了稳。他捂紧伤口说:“这下就齐了,树上有新鲜的血肉,不管谁看了都会相信。官家验了伤,就可以结案了。”
王羽用袖子捂着头,生怕有血滴遗落,不敢再耽搁,干净利落地翻墙走人,如燕子般灵巧。他走时,顺手还带走了那个沾着血污的凶器榔头。
樊小妮哭出声来,泪水滂沱。她敞开大门,然后嚎叫起来,她想到了惨死在黑脸男人手下的冤死的亲爹,嚎得变了音,嚎得像鬼一样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