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爷本已敲定“金盆洗手”的时间,却因收留了赵鸣虎而暂时打消了退隐的念头。这个天大的“雷”把爷要自己扛下来,他不能将这个“雷”不负责的甩给下一届山把头。
他头发花白,走路有此驼背,上山的路走得还是轻松无比,他在心中暗暗高兴,这说明他还没有老。他还会莫名地笑上一阵。夜里玉娘还夸他龙精虎壮,没有一个男人不愿听女人说这种话,不论这种话是否存在哄骗鼓励的意味,毕竟“那件事”做得好坏事关男人的尊严。
眼看着妞妞一天天长大了。六岁的妞妞天不怕地不怕,“骑大马”是妞妞最喜爱的事情,骑在把爷的背上,奶声奶气地喊着“驾驾驾”,赶着她的老爹满地爬,妞妞就会咯咯地笑个没完。大马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妞妞就撅嘴。把爷就不停歇地在屋子里爬。玉娘啧啧地笑把爷:“哎哟喂,可了不地了,这么大的大英雄,在俺闺女面前不也服服帖帖了,咋不刺毛撅腚地乱哄了?平日里跟俺的厉害劲哪去了?”
把爷累得满脸汗珠,还龇着白牙笑,“在家里,原来你是第一,现在咱妞妞是第一了,你排第二了。”
玉娘冷哼了一声,佯怒道:“今儿个中午你爷俩甭想吃臊子面了,俺和干娘吃,你爷俩呀,爱上哪吃上哪吃。”
妞妞见娘亲生气了,就喊了声“吁”,叫大马停下,嘟着小嘴,招手叫玉娘,“娘亲,你也骑上来,咱们一起骑大马。”
玉娘就凑过来,真得要挤坐上去。把爷龇着牙、吊着眼梢、可怜巴巴地望着玉娘说:“你可莫真坐,你这大屁股坐下来,那咱的老腰可真是受不了。” 玉娘咯咯地笑,她可是伶牙俐齿,“你的老腰受不了?你夜里没时没晌地折腾俺时,俺的老腰不也直直地干挺着,俺可曾叫过一声累?”
把爷嘿嘿地傻笑,“守着孩子莫说这样没羞没臊的话。”
玉娘不以不然,笑道:“她才多大个小人,懂个啥?”
妞妞稚嫩的奶声插话:“俺啥都懂,白日里俺爹是俺的大马,夜黑里俺娘是俺爹的大马,嘻嘻。”
两个大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脸色在红白间滚动。
把爷提心吊胆地说:“你看看吧,不教孩子点好,这屁大的娃像个猴精似的,以后守着孩子可不能乱说话。”
玉娘的脸热辣辣地烫,使劲揉搓着妞妞的小脸,妞妞嘻嘻笑,嘴角淌着口水,“你这个小人精啊,可了不得了,看来以后老娘做坏事的时候得防着你些了。”
有时候家里来客,推门就见把爷驮着妞妞在满地爬。客人都不好意思,把爷反倒哈哈大笑,对客人不耐烦地说:“有啥事就赶紧说,没看咱忙着吗?”来人憋不住乐,心道:堂堂的盖世英雄把爷,也会让板凳高的娃娃治理得服服帖帖。
来客没有多大的事,一般都会自知之明的告退,谁也不忍心打扰把爷父女情深的天伦之乐。
大嘴巴伊万可不管这些,进了门先用臭哄哄的大嘴亲上一阵妞妞的小脸蛋。妞妞不停地用手背擦着伊万亲过的地方,一脸嫌弃,嗷嗷直叫。伊万若再不放手,妞妞便用小手啪啪地抽他的耳光。抽得伊万哇哇叫疼,“这小东西和老东西一个德性,一样的臭脾气,都是摔脸猴子,说翻脸就翻脸,哈哈哈哈!”
把爷安顿好了赵鸣虎,赵鸣虎也自然而然的上了木把花名册,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木把。与其他木把比起来,赵鸣虎显得细皮嫩肉,这个南方来的年轻人虽说当过兵吃过苦,但那些苦还不能与抬大木头的苦相提并论。杠子压到赵鸣虎的肩上,就似一把钝刀子杀进肩里,赵鸣虎龇牙咧嘴,踉踉跄跄抬着杠,他的腰越压越弯,压成了一张弓。热汗蒙住了他的眼睛,他鬼叫般“滑了杠”。他这一滑杠,其他几个人被猛地一闪,全部脱了杠,摔倒在地。木把们哀嚎不止,随后揪着赵鸣虎的脖领子揍他。抬杠是有不成文的规矩的,比如你实在抬不动了,要滑杠,那得大喊一声,与之抬杠的几个兄弟一起撂杠,这才不会闪着腰,才不会闪死人。赵鸣虎被压得没了一丝力气,根本喊不出话来,好在与之搭杠的几个木把是老手,随机应变的能力强,否则这一杠滑下来,可能会要了老命。
几个木把冲上来打了赵鸣虎,赵鸣虎鼻血直淌,后面的木把冲上来拉架,理亏的赵鸣虎坐在地上不说话,脸被打得青肿紫红,鼻血不停地往下淌。他根本不去止血,他的脑海里想到了真正的战场,想到了真正的流血与牺牲,想到了起义时倒在枪林弹雨中的战士。突然间他像打开泄洪的闸门,嚎啕大哭起来。他哭得凄惨,连打他的几个木把也不好意思地走过来,低头向他认错道歉。
后来把爷听说了此事,也将打赵鸣虎的人狠狠训斥了一顿,甚至险些动了“家法”,倒是赵鸣虎在把爷面前不住地求情,说责任在己不在兄弟们。事情翻页,自此赵鸣虎与众木把兄弟打成了片,好得不能再好。
秋风萧瑟,落英缤纷。
把爷感慨时光易逝,如流水匆匆。蓦然回首,衣食尚可,妻子皆安,院落虽小,但盛满人间温情,人生之乐,也莫过于此,应当知足了。晒一晒晌午的阳光,温一壶小酒,哼一段小曲,和孩子一起流着口水睡大觉,俱是美事一桩。
妞妞七扭八歪的毛笔字让把爷感动得老泪纵横。家有高堂干娘,把爷纵然须发皆白,也不敢在家中称一个“老”字。玉娘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着各色美食,只不过所有美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炖得稀烂,入口即化。这样的美食,掉光了牙的干娘喜欢,长着乳牙的孩子喜欢,唯独牙口似钢的把爷不喜欢。不过把爷却对玉娘的“手艺”赞不绝口。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比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更美呢?
那一日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午后的秋阳依旧灿烂。妞妞骑够了大马,歪在把爷的怀里淌着口水睡起了大觉。把爷怀里抱着妞妞,歪着身子在藤椅上睡着了。
把爷当了一上午的大马,委实累了,睡得死死的。官差怎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一无所知,他迷迷糊糊感觉到一团身影罩过来,来人没有一丝声音,似乎猫一样轻盈地走过来。官差没有打扰把爷的清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一老一小甜甜地流着口水睡觉。
妞妞动了下身,把爷的臂膀一晃,随后机警的醒了,他下意识地收紧臂膀,怕孩子掉出怀抱。然后,把爷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衙门里的官差。把爷没有露出惊色,虽然把爷已从官差的眼睛里看到了非比寻常的神色。
把爷轻轻地将孩子放回屋内的大床上,去问候了干娘,又拍了拍玉娘柔软的肩膀,笑着对玉娘说:“咱得出去一趟了,辛苦了玉娘。”
玉娘从未有过的惶恐,她的心一整天无法安宁。把爷的笑很郑重,玉娘却似乎听到擎天柱崩裂坍塌的声音。
玉娘踉跄着追着把爷。把爷回身道;“你回去,妞妞醒了要找娘亲,听话。”
玉娘泪眼凝望,欲言又止,把爷笑笑转身。
打开院落的大门。门外壁垒森严,刀光闪闪,黑压压的官兵注视着把爷。把爷拂袖抱拳,“看来咱的面子不小啊,有劳众位兄弟了。”
官差抱拳道:“把爷,兄弟得罪了。”
把爷回敬道:“兄弟们都是公事公办,没有得罪一说。”
把爷被戴了枷锁,一路由众官差押解进衙。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把爷见到了奄奄一息的赵鸣虎。
其实把爷将赵鸣虎带进山里时,内心深处就有一种隐隐的担忧。这种担忧是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统统不知。不论是个人的命运还是国家的命运,他只能等,等待一个结果,或许什么结果都没有。也可能没有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上山前把爷告诫赵鸣虎,他的身份不许让第三个人知道。如此,便可以在此活命。
如果赵鸣虎是在两个月前碰到把爷,那么赵鸣虎的命运会被改写,把爷会毫不迟疑地将这个“大逆不道与朝廷为敌的钦犯”押到官府。把爷和韩秀才无意间的一次谈话改写了他对世事的认知。
那日只有韩秀才和把爷两人在虎帐闲聊。韩秀才忽然冒出来一句:“其实谭嗣同先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把爷吃惊不小,要知道谭嗣同可是被老佛爷亲自问斩的“维新人物”。在把爷的心中,朝廷、大清律法、当今才满四岁的宣统皇帝,已于1908年升天的慈禧老佛爷都是他心中无法撼动的神和尊严。所以当饱读诗书、深明大义的韩秀才说出此等话时,把爷去重新关严了门,生怕再漏出一丝丝风去。
把爷神色慌张,压低了声音说:“不瞒先生,您的话将咱吓到了。”
韩秀才目含悲愤,无奈地摇摇头,“谭先生行刑时,脖子被砍了三十多刀才死去,其情形惨不忍睹,围观者数以万计,却都看戏般发笑。泱泱华夏,我民众愚昧到此种地步,好不叫人心痛!”
1898年,也就是光绪二十四年,谭嗣同参加戊戌变法。变法失败后于9月28日在北京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刑场问斩,时年33岁。同时被问斩维新人士还有林旭、杨深秀、刘光第、杨锐、康广仁。
戊戌变法从1898年6月11日开始实施。其主要内容有:改革政府机构,裁撤冗官,任用维新人士;鼓励私人兴办工矿企业;开办新式学堂吸引人才,翻译西方书籍,传播新思想;创办报刊,开放言论;训练新式陆军海军,同时规定,科举考试废除八股文,取消多余的衙门和无用的官职。9月21日慈禧太后等发动戊戌政变,光绪帝被囚。变法主要倡导者康有为、梁启超分别逃往法国、日本,而谭嗣同等六人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打算,他们要用满腔的热血换来民众的觉醒与反抗。
把爷反问韩秀才:“谭嗣同不听老佛爷的话,名义是叫什么维新变法,实则就是乱了大清章法,反咱大清,这样的人还不该杀?”
韩秀才脸色铁青,发出一声龙吟虎啸:“这个大清,还不该反吗?割地赔款,连年内乱,饥民四起,遍地饿俘,我华夏族群命如蝼蚁,无能之清政府与列强签订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不平等条约,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如今之大清国已如蛀空之大殿,远观巍峨,实则名存实亡,气数将尽。谭先生一干热血之人早已洞穿一切,唯有维新变法、励精图治才可扶大厦于将倾。”
把爷脸色铁清,半晌无语。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这是谭先生悲壮一生最后的绝唱,诗以铭志,谭先生其心其志何其壮哉!谭嗣同的脖子竟被连砍三十多刀,当时刽子手都吓尿了,也哭了,苍天可鉴,这得有多大的冤屈啊。谭先生是我华夏一族脖子最硬的人。可怜可悲的是尔等愚民却在台下起哄叫好。” 说到此,韩秀才挥拳狠狠砸向桌子一拳,桌面顿时印出斑斑血印。韩秀才仰头向天,悲呼道:“先生已去,先生是为民请命、舍生取义之人,历史必将正名,先生大名也必将流芳千古!”
把爷疑问:“依先生看,咱这大清国若不维新会当如何?”
“必死无疑,摧枯拉朽,会被连根拔起!”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会将大清连根拔起?”
“民众!觉醒了的民众必如唤醒之火山,燃尽一切!
“觉醒了的民众在哪里?”
“觉醒之民众是商贩,是农民,是书生,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是受迫害的妓女,是老人,是妇孺,是你,是我,是兄弟们,是无所不在的芸芸众生!”
把爷徐徐跪下去,韩秀才大惊,慌忙搀扶。把爷道:“常言道大丈夫跪天跪地跪君王父母,今日咱跪先生,先生今日之言如醍醐灌顶,将昏睡半生的山民淋醒,只是可惜,咱已年过花甲,不然,也可轰轰烈烈的做一些事情。”
韩秀才却说:“把爷此言差矣,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振聋发聩,把爷觉着这一生终于在那一日活明白了。赵鸣虎当是那些“觉醒了的民众”,所以把爷义无反顾地将其护佑在自己的翼下。不过让把爷担心的事情也真得来到了眼前。
四目相对,默默无言。赵鸣虎伤得太重了,恐怕时日不多。把爷湿了眼窝子。赵鸣虎呼着微弱的气息,脸上挂着一丝歉意说:“对不住了把爷,到底还是连累了您。”
“兄弟,跟咱说说,到底咋回事?他们抓咱进来到底因为啥?”
“把爷,我如丧家之犬一样这么窝窝囊囊的活着没有意义,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区别?我不仅仅代表我自己,我是义军战士中的一份子,我如果只知道苟且偷生,那有损义军的威名,对不起壮烈牺牲的起义战友,更对不起英勇就义的倪映典排长。眼下我能做得就是宣扬义军思想,唤起民众觉悟,共同推翻腐朽的清王朝。对不起,我瞒着您在兄弟们中间做了这件事情。”
“兄弟,大丈夫来世一遭,能轰轰烈烈的做一些事情,咱佩服你的勇气。你莫要说连累的话,我记得韩先生说过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值此乱世,每个人都应该做点什么,你找到了你活着的意义,你是幸运的,你帮着兄弟们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所以,咱应该感谢你。”赵鸣虎的眼中绽放出明亮的光,双手紧紧握住把爷的手。
“革命就会付出代价,就会有牺牲,我虽死无憾,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誓死与清廷抗争,誓死革清王朝的命!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问我是否意图造反,宣传反朝廷思想。我说是。他问我都策反了哪些人?将名单报上来。我说我感觉时机还未成熟,所以只有计划但还未实施,这山上还没有人知道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义军。他们也不是三岁的孩子,质问我,如果没有到处宣扬,怎么会有木把告发你?我就说,我刚刚对告发之人进行了策反宣传,没想到他就揭发了我。他们恼羞成怒,给我上大刑,妄想从我的牙缝里撬出东西来。”说到此,赵鸣虎吐出口中的一汪黑血,断断续续道,“不过,就算小弟现在就咽气了,把爷您也难脱干系,毕竟,你是山场的把头,终有失察渎职之责,哎,小弟愧对把爷救命之恩,死不瞑目啊!”
把爷抱拳,哽咽道:“好兄弟,你莫要这样说,你做的是为国为民之大事,兄弟咱自愧不如,大丈夫羞于病死卧榻,马革裹尸何其壮哉,为家国大义,咱有幸与兄弟共赴黄泉实乃有幸之至。”
约一炷香的功夫,看守将把爷带走,关置于另一牢里,看守抱拳道:“把爷,谋逆之罪不用兄弟说,您自然清楚,兄弟方才擅自作主将您二人羁押一室,就是给您二人留下通气的时间,哎,兄弟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把爷感慨万千,言语哽咽,抱拳道:“咱一介山民,何其有幸蒙兄弟这般错爱。”
看守抱拳道:“把爷侠肝义胆,仗义疏财,这些年对衙门里的兄弟们多有照顾,小弟职责所限,也只有这绵薄之力了,还望把爷勿怪。”
把爷只有感激涕零,何来怪怨?让把爷唯一想不通的是,这次又是谁出卖了赵鸣虎兄弟?已有前车之鉴钟大力,虽说他是悄无声息地处死了钟大力,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威慑显然更摄人胆魄。山场的兄弟们虽然无人问起,但把爷的一句“钟大力的事情应引以为戒”。已然将结果做了挑明,把爷在严正警告木把兄弟们,莫犯山规,触犯者无人情可言!
按常理推断,应无人敢再做靠出卖兄弟上位的错事,做了此事也就等于自绝于兄弟,毫无侥幸可言。可剑走偏锋,越觉得没有可能,事情偏偏就生了出来。
这个人够狠,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把爷忽然有所醒悟,想想自己身陷囹圄,“包庇容留反朝廷的叛军”只此一条罪状,已绝然难逃一死,而死人是不会有所作为的,把爷一死,也就无人再对告密者执行山规,这一石二鸟之计用得巧妙绝伦。把爷不得不说出“佩服”二字。可是把爷仍想不明白的是,谁会置自己于死地?似乎谁都有可能,谁也没跑谁的心里看过。“人心,人心,人心啊——”把爷闭上双眼,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接到举报,一名叫赵鸣虎的广州义军隐藏在山场中,妄图蛊惑人心侍机谋反。衙门的人果断行动,拿下了还在抬杠的赵鸣虎。兵分两路,这边刑讯逼供,那边包围了把爷的小宅。
主案犯和包庇犯一应落网。但佐领大人并未露出半丝快意,处决一个赵鸣虎不难,但从犯把爷声望极高,他的手下可是有几百号木把兄弟,这可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搞不好闹起民变,可就将这乱世搞得更乱了。佐领大人心烦意乱,捋不出个头绪来。
1906年开始,清王朝裁撤布特哈副都统,以嫩江为界,分设东、西两路布特哈,各设总管1人,西路布特哈总管驻宜卧奇,分别掌管本路所辖各旗事宜,雅鲁河流域属西路布特哈。每旗设佐领一人,所辖旗务均由佐领大人统管。新任左领大人把爷并未与之深交,只是面熟,在公务上有所接触,并无私交。
府衙将义军重犯捕获之事上报朝廷后,朝廷给予口头嘉奖并勒令连包庇犯一同快速问斩,以达到“惩治犯罪,警示民众”之效。
左领大人思前想后,为防山民闹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越快了结此事越好,上面批示刚到,便吩咐下去,明日开刀问斩。特别吩咐:不许对外声张,明日午时将犯人押往后山刑场处决。官差领命,下去传达。
近日繁锁公务甚多,弄得人焦头烂额,左领大人心生烦闷,避了耳目,悄无声息地自顾躲到三夫人宅院,享受片刻的欢愉。鱼水欢情后,两人宽衣大袍,慵懒地歪在大床上,畅快地喘着粗气。三夫人嗤嗤一笑,不解地问:“老爷,上面不是明文说要警示民众,意在公开处决人犯,让全体民众一睹犯上作乱者的下场,如此高调的事情,老爷怎么做得这般悄无声息,还要将要犯斩于后山,偷偷摸摸一般,倒像是心虚的贼。”
佐领大人爱抚着三夫人,轻声道:“夫人有所不知啊,朝廷一个口头嘉奖一推了事,岂不知地方官的难处。那个把爷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在民众之中,尤其是木把之中颇有声望,咱们左领府名头不小,其实手下可用之兵有几个,夫人是一清二楚的,若真激怒了那些山民,弄个劫法场一类的大事出来,那可就悔之晚矣了。反正我将要犯处决了,朝廷要的是这个结果,交差便罢了。功不功的还图个甚虚名,朝廷现在是内忧外患,况且朝不保夕,你我又何必较真。无论何时,民众实乃父母官的依靠,咱们还是得罪不起,古语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轻视啊。”
三夫人上扬俏眉,心悦诚服地称赞:“老爷深谋远虑,如此甚好,既交了皇差又摆出一副实属无奈的样子,对民众也算有个交待了。”
佐领大人道:“三夫人甚懂吾心啊,逢此乱世,能明哲保身已是赢家。”左领大人眉宇稍稍舒展,忽听来报:“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佐领大人的好心情立时堵了严严实实,大骂道:“混账东西,你是没长眼啊还是没长心,大人我躲到三夫人这还不知道为啥吗?不就是为了图个清闲,你就不会说大人我不在府内,出去巡视了,随便编排个理由,将人打发了事,没见大人我和三夫人正说大事呢吗?滚滚滚,赶紧滚!”
官差低眉弯头没有动,在原地打颤。
三夫人也骂起来:“混账东西,大人的话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三夫人眼珠一转,尖声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大夫人派你来催老爷的,你不敢俱实禀报,骗说什么有人求见?”
佐领大人脸色绯红,气骂道:“大人我今日任何人不见,只在三夫人屋内歇息,还不退下!”
官差跪下,凄声道:“三夫人冤枉,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诓骗大人,实在是门外有重要人物求见,这个人留话了,必须见到大人,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快讲!”左领大人气得立起眉眼,想不到在自己管辖的地界,身为父母官的他竟受到如此恐吓与威胁,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活腻歪了。
“否则,否则就一把火点了佐领府。”官差低声回复。
“你这话当真?”在三夫人面前,左领大人好生没面子,眼珠子恨不得鼓出来,咬牙道:“大人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官的地盘撒野!”边穿戴官服官帽边咬牙切齿地问:“你讲,到底门外之人有何来头?他报姓名了吗?本官可认得?”
“回大人,那人穿着军装、戴着军帽,自称是张大帅,身后带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兵马。”
“张大帅?哪个张大帅?”佐领大人忽然定住,惊恐地睁着大眼睛,“还带着兵马?我的老天爷,来者不善,大事不妙啊。”倒吸凉气,大骂道:“你个蠢奴才,此等重要人物,为何不早早报来!”
“大人,您还没容小的说话,就让小的滚……”
“好了好了,这么多废话,还不带路,本官要亲自接迎。”边大步流星地走边摆正官帽,急得火上房。又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对三夫人说:“夫人可在后面留心看着,若老爷有应付不了的局面,还请夫人出来圆场周旋。”名门望族出身的三夫人配以绝佳的容颜,绝对是退敌的撒手锏。佐领大人懂得为官之道,更懂男人,有时候天塌地陷的大事也不如一个小女子轻风细雨的两句话管用。女人不可小觑,纵观历史,近一点的,就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吧,如果不是大明的皇帝抢了他的女人,他岂会倒戈大清。再远些的,英明神武的曹操挥师百万直取江南,也仅仅为了一个叫小乔的女子。所以女子是男人打拼天下的利器和棋子,用好了救命,用不好丢命,到了紧要关头,确有以柔制刚一招定乾坤的神奇用处!
三夫人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左领大人这才昂着胸脯走向前厅。前厅椅子上坐着一个一身军装的人,那人摘了帅帽放在一旁,脑门油光锃亮,身材虎背熊腰,嘴前两撇粗黑的胡子如两把斧头悬在大嘴上,似乎那张大嘴一抖动两把斧头就落下来砍人。那人的身后伫着一名英气逼人的副官,手时刻扶在腰前的手枪上,以备随时战斗。门口处则威风凛凛地站着一队手持长枪的士兵。左领大人感觉后脖梗发紧,手心冒汗,诚惶诚恐地站在张大帅面前,还没等他说话,张大帅挠着秃脑门,粗门大嗓地吼了一句:“佐领大人是吧?你他奶奶的架子不小啊,让本帅吃了半天闭门羹,你是活腻了,还是想让本帅拆了你的小庙。”大帅话声一落,“哗啦”响声一片,门口传来整齐划一的子弹上膛之声,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佐领大人的脑袋,左领大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腿一软,直接堆蜷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