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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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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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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爷》连载

第二十四章 阿加塔从窗子里看见一个小巧的身影跑出厂子

樊小妮的宅子里设起了灵堂,樊小妮平时人缘极好,左邻右舍过来帮忙。闻讯而来的官差来了解情况,做了樊小妮的笔录。丧夫之痛,樊小妮哭得死去活来,邻里不断责怨官差,邻里胖大嫂更是直言不讳:“人家娘子刚刚丧夫,你们审犯人一样审人,这不等于在人家伤口上撒盐。我们邻里谁不知道娘子两口子恩爱无比,你们再恩爱谁敢爬树上去做那个花样的房事。难道你们比人家娘子还更伤心?”樊小妮哪里想到和王羽做的好事会被邻里看到,也难怪,那样高的树,看见也确不稀奇,虽能看见轮廊,听到声音,但毕竟是枝繁叶茂遮挡着,难以看清面目,邻里竟误以为那是黑脸男人和樊小妮。樊小妮听得惊心动魄又脸红心跳,心说:俺的亲爹王羽啊,都是你干得好事,害死俺了,丢死人了。樊小妮真得被吓晕厥了一次,邻里又是掐人中又是摇身体。胖大嫂便又责备起官差来,“难不成你们还想再折腾死一个才罢休。”说得官差狼狈收队。

笔录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时辰。验尸官对尸体及现场做了勘验。确定为意外亡故,责任全在亡者,案子就此了结。

这已经是事发后的第二日,邻里陪着樊小妮到深夜,樊小妮左劝右劝让邻里回去睡觉,说自己也补上一觉。邻里散去,樊小妮对着后面的砖墙轻轻敲了三声,一个身影轻盈地翻进墙来,轻得像个燕子,落地无声。

樊小妮是小脚,走不快,想快走也走不快,像夹着腚沟、穿着木屐鞋走路的倭国女人。小脚在大清及以前的朝代绝对是衡量女人是否美的“标配”,那时也有一些并非小脚的农家女,小时嫌疼没有裹足,大了爹娘跟着揪心,大脚的女人不好嫁啊,都有一时心软害了女儿一辈子的纠结。长着一双大脚的女人类似于怪物被那个时代所厌恶和抛弃。大文豪苏东坡《菩萨蛮》咏足词云:“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清时女人小脚美有七个标准:瘦,小,尖,弯,香,软,正。又有人总结了七美:形,质,资,神,肥,软,秀。可见女人被男人把玩到何种地步,女人的一切包括脚,绝对是男权时代的观赏玩物和私有财产。

夜色中,樊小妮紧紧抱住了王羽,轻声啜泣:“爹,俺想死你了。”王羽将走不快的小脚樊小妮横身抱起,跑进灵堂。看着额上撞伤刚刚结痂的王羽,真的触动了泪点,樊小妮哭成个泪人。王羽一点一点吻干她的泪痕,嘿嘿笑着安慰道:“莫哭了樊小妮,这点小伤对于一个木把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樊小妮才抽抽嗒嗒地止住泣声,轻触他额上的伤疤问:“爹,把爷没问你脑袋是如何受伤的?”

王羽笑道:“哪里会不问,非但把爷,连兄弟们也都一一问了,我只说下山时追一只兔子,跑得急了撞树上了。”

樊小妮扑哧笑了,随后捧腹嘎嘎地大笑,边笑边说:俺的亲爹呀,亏你想得出这馊主意,撵个兔子撞树上了,你这得有多笨啊?”

王羽嘿嘿一笑,“不瞒你说,把爷和兄弟们也这么说的,但也有猴精的兔崽子,说你是不是调戏谁家老娘们了,让人家老爷们追着打的!”

樊小妮不笑了,脸色发白地问:“真有这么说的?”

王羽“嗯”了一声。

“那你如何作答?”

“我当然是骂回去,骂他们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爹,俺这心扑通扑通乱跳,俺这两日受得煎熬,真是如同受了两世的苦了。”

王羽将手伸进她的内衣里,抚摸着樊小妮光滑的脊背,轻声道:“小妮,不要胡思乱想了,如今这事都结了,就安心过你的小日子吧。”

“嗯嗯,俺的爹,俺都听你的,如今俺是单身一人,爹再也不怕东躲西藏,再也不用担心触犯勾结有夫之妇的山规,只管放心大胆地走进这门庭,只要俺愿意,谁也管不着。俺只身守着这么个空荡荡的宅子,俺怕。”她猫一样钻进王羽的怀里,两只玉手蛇一样缠绕滑行在他的身上,直到他的要紧部位。王羽的身子顿时不由地绷紧。王羽一边淡定地回话:“爹自会常来,但近段时日还不能太张目,免得引起怀疑。”

樊小妮嫣然一笑,“爹考虑得周全。”王羽后背紧靠着棺木,手扶着棺材板的一角闭息凝气,身体烫得嗤嗤啦啦冒火星子。

樊小妮坏笑,“爹,来,俺要这个挨千刀的死鬼看着,让他死不瞑目!”。灵堂里灯火通明,王羽眼里喷着火。

一阵阴风刮过,屋内的几张纸钱打着漩地飘到樊小妮脸上。樊小妮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王羽抽出身体,用沙包大的拳头砸在棺材板上,怒骂:“该死的人渣,莫要再作,这全是你应得的报应,若再诈尸,定请镇符压在你的尸身,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这一声骂下去,阴风退去,万籁静寂。王羽樊小妮相视而笑。樊小妮笑说:“俺爹真是威武霸气,俺巴不得将死鬼气诈尸活过来,让死鬼再气死一回才好呢。”王羽兀自笑了,说了句:“最毒不过妇人心,此话果然不假。”

整理好衣服,樊小妮仍甜腻腻地蜷在王羽的怀中,“爹,你可曾想过,何时娶俺?”这一句,将王羽问得如惊弓之鸟。是啊,这是个问题,之前他可以不必考虑这个问题,他也从未想过这个柔弱的小脚女人能杀了亲夫。但事已至此,蒙在鼓里的樊小妮还梦想着要与之结百年之好。王羽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悔不该瞒了樊小妮,如今再说早已婚配,家室俱在关里,岂不要了樊小妮的命?王羽楞了那么几秒,不知如何作答。樊小妮仰脖瞅他:“爹,这个,很难回答吗?”王羽看见樊小妮清澈见底的眼睛,他知道这双眼睛,这个人的心有多真诚。他怎忍心伤了这样一颗心,他抚着她如瀑的黑发说:“不急樊小妮,咱慢慢来,我时常过来就是了。”樊小妮满足地笑着,依在他的怀里笑着睡着。

心事重重的王羽不敢久留,天蒙蒙黑时翻墙而去。他的心长草一样,乱得很,根本没心思监工,白天时,他的眼睛看似盯着干活的木把兄弟们,但心里其实在反复盘算着把爷说过的一句话。难道事情败露了,不可能啊?想想头皮发麻,再想头就疼得厉害。那天王羽是和把爷一道下的山。这些年王羽一直愿意往山下跑,但把爷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去处。别的兄弟一下山,不是去喝酒就是去翠烟楼嫖妓,但王羽是个例外,他下了山就如同归了大海的鱼,再也觅不着踪迹。

在一个岔道口,把爷说:“羽兄弟,上咱家喝两盅去吧,让你小嫂子给炒几个小菜。”“不不不。”王羽哪里有那么不识相,再说了,他的心里着着火,还不知樊小妮的状况如何,哪里喝得下酒。连忙道:“谢过把爷,改日小弟再请把爷,今日小弟有些小事去办。”把爷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让王羽再也睡不踏实的话:“羽兄弟,也该成个家了。”按理这话没毛病,把爷由己想到兄弟,也可能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心虚的王羽不得不多琢磨琢磨,难道把爷听到了他和樊小妮的啥风声?王羽下意识地回了句,“哎。”在风中愣了好久……

把爷风尘仆仆到了家门口,敲了宅门。门栓拉开,急不可耐的新郎官一把将新娘子抱在了怀里,抱得那个紧,亲得那个实在。怀中的女子被鸡啄了般大叫一声。把爷受惊,慌忙松了手。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打开宅门的竟然不是玉娘。女子认得把爷,随即跪拜把爷:“巧儿见过把爷。”

把爷还在发楞,玉娘从房间里走出来,笑着对把爷说:“这是巧儿,俺新收的丫头,你不是让我找一个姐妹作伴吗,天意啊,想啥就来啥。”

把爷让巧儿快快起身,尴尬地笑笑,对一个小姑娘又啃又亲,成何体统,把爷期待玉娘没有看到方才一幕,更希望巧儿不要说出来。把爷随即大笑道:“好事好事,真是好事。今儿真得好好喝两碗。”

三人欢愉地进了屋,巧儿的腮颊还热辣的很,还在心中窃笑:古话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此话不假,原来大英雄见了美女也是这般猴急,嘻嘻。

进了屋,巧儿旋风般将酒菜上桌,便站在玉娘身后伺候。把爷对巧儿道:“巧儿,酒菜齐全,还不快坐下吃饭。”

巧儿没提赤条着身子被把爷搭救过的事情,把爷更不会提别人打脸的旧事。巧儿应声跪下磕头,泣声道:“承蒙把爷和夫人不弃,收留苦命的巧儿,把爷和夫人都是菩萨心肠,巧儿余生当牛作马服侍把爷和夫人,如有违誓和僭越,天打雷劈。”把爷眉目一横,“你这个小丫头,说啥呢,当牛作马?”

巧儿以为说错了话,哆嗦道:“巧儿嘴笨,请把爷责罚。”

把爷递了眼色,玉娘将人扶起。

把爷道:“丫头你听着,从今儿起,你就是咱府中的人了,你就是玉娘的妹妹,咱也就是一家人了,休要客套,再说那些折煞咱的话,咱是啥人,咱和玉娘也都是苦命出身,在咱家里没有谁上谁下,既是一家人便不能再说两家话。”

巧儿又跪下:“把爷所言,巧儿实在不敢承受,自古主仆有别,主子就是主子,仆人便是仆人,巧儿能有幸给把爷和夫人为仆,也是前世修来福份,以后府中杂务全由巧儿来做,把爷夫人只管吩咐巧儿便是了,巧儿若做不好,把爷和夫人该打便打,该罚便罚,巧儿愿承教诲,绝无怨言。主仆之事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若不如此,巧儿立时就走。”

玉娘道:“你这孩子,性子咋如此刚强。”又看了看把爷,“玉郎你看如何是好?”

把爷笑道:“你这个小丫头,脾气还不小。不过这脾气咱喜欢,也罢,咱就依了你,快起来吧,坐下吃饭。”

巧儿破涕为笑。站起身,不过她并没有落座,仍站着。

把爷又让了一遍。

巧儿说:“把爷,巧儿不敢坐也不能坐,既分主仆,便要有规矩,把爷在哪里见过主子和仆人在一桌进餐的?巧儿服侍完把爷和夫人自然会去后厨用饭。”

“你这丫头,成心让咱吃不下去饭。”把爷放下筷子,竖起鹰眼。那一道寒光刺得巧儿又哆嗦起来。

玉娘拉拉把爷的衣襟,“别吓着孩子。”

把爷的脸色变得柔和下来,轻声:“你这丫头,咋这般见外?咱就是一出苦力的木把,如何在自家还摆起官老爷的架子来?传扬出去,让咱有何脸面见人?”

玉娘将巧儿叫到厅外说话。“巧儿啊,把爷的脾气你不了解,惹毛了这只大老虎,咱姐俩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那如何是好,都怪巧儿嘴笨”巧儿急得要哭,搓着干瘦的小手,瑟瑟发抖。玉娘攥过巧儿的小手,无不疼怜地说:“巧儿,你的话我和把爷都依了,你说主就是主,是仆就是仆,但把爷的面子你是得给的,你得让他有个台阶下,他在外面说一不二,难不成在家里成了你说了算了?”巧儿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忙说:“夫人冤枉啊,巧儿哪里敢这样放肆,巧儿真是罪过,好生生惹恼了把爷,巧儿真是该死。”

玉娘善意一笑:“巧儿,你就依了把爷,不要过于见外,以后上桌与我们一同吃饭,把爷的气自然就消了。”

巧儿哪敢不应,连忙说:“只要把爷能消气,让巧儿下油锅巧儿也跳下去。”

巧儿低眉进屋,坐下来摸碗吃饭。把爷阴沉的脸放晴,朗笑道:“这就对了吗,来,巧儿吃菜。”夹了一大筷鱼肉放到巧儿的碗里,巧儿看了玉娘一眼,玉娘舒展眉宇,笑道:“吃吧。”

巧儿点头,伴着泪珠大口吃饭。

玉娘将昨日偶遇巧儿、伊万出手相助的事向把爷学了一遍。把爷面色铁青,久久无语。玉娘从未见过把爷如此面色,追问原由。把爷叹气道:“那歹人实属可恶,但纵有罪,罪不至死,纵有死罪,也不该由洋人越疱代俎草菅人命。现在朝廷对洋人越来越包庇纵容,洋人有恃无恐,在我大清地界任意胡为,长此以往,咱大清危矣了。”

玉娘道:“夫君所言极是,俺虽是一个妇道人家,也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瞧着吧,血雨腥风的日子不远了。”话题压抑,让人喘不上来气。

把爷目光黯淡,嗫嚅道:“国不存,蔫有家?”

晚上休息的时候,把爷发现了问题,主卧和次卧只有一道薄薄的墙壁相隔,一点也不隔音。这样把爷和夫人亲热的时候就显得扭扭捏捏,放不开手脚,生怕弄出大的动静。

玉娘体会到把爷的心思,笑道:“夫君,你走南闯北刀口舔血,如今却怕起一个小丫头来。”

把爷撇嘴,“这不是怕不怕的事,咱小点声,能多小就多小,那屋毕竟是个孩子,咱害臊。”

玉娘咯咯笑把爷。

“你笑啥?”

“俺以为俺的夫君天不怕地不怕,这一世还有怕的人?”

“跟你说了,这不是怕不怕的事,咱得要脸面。”

玉娘佯气道:“哼,咱们又不是偷人,不敢做,那就是怕,休要狡辩。”

把爷光着脊背翻身坐起来,说话里也夹着火气,“你这是刚咱?咱可不上你那个当!”

“不敢做就睡觉,夹夹咕咕地俺可应不来。”玉娘扭过身子,扯上被子睡觉。

把爷眉毛一竖,“让你小点声咋了?咱闹那么大动静,白日里咋跟丫头碰面,哼,睡就睡,谁怕谁。”

玉娘憋着笑,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冷声道:“你若这样想,那好办,为了咱以后清清静静地过日子,明儿个俺就将小丫头打发走了便是。”

“你看你看。”把爷急了,拽起玉娘,“咱几时让你打发人了,咱不就跟你商量着小点声吗?”

玉娘红着眼圈道:“俺夫君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打拼,回到自家的窝还不能尽着性子睡女人,那这日子过得岂不窝囊,你不叫屈,俺都替你叫屈,你既怕羞,打发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把爷险些吼起来,“人家小丫头既投了你,便也是走投无路,岂能这般不仗义,说要就要,说撵就撵,你敢胡来,咱就……”

“你就如何,你说啊,说啊?”玉娘贴上脸来,与之纠缠在一起。

“你不要逼咱?撵人的事儿,日后再不许提!否则别怪咱翻脸!”

“好了,俺的爷。”玉娘摇着把爷的胳膊撒娇,“俺答应你还不成,那你还磨蹭个啥,你若再羞羞答答,那玉娘便将小丫头叫唤过来,让她站在床边头侍候着。”

“别别别,玉娘你这是要做甚?”把爷又竖起眼珠子。

玉娘扑哧笑了,“这还差不多,俺的爷,那你尽着性子来,不许敷衍俺。”

把爷被玉娘欺得没着没落,既无台阶可上,也无台阶可下。索性当小丫头睡着了,当小丫头啥也听不见,拼了一头的汗水。

玉娘轻咳一声。巧儿便将晾好的开水递到把爷面前。悄悄的来去,全无一丝声响。

“才几天,小丫头让你调教得有板有眼。”把爷撩着玉娘的头发,赞许的口吻说。玉娘翻身伏在把爷的胸膛,她的玉指在他的胸膛划来划去。玉娘道:“小丫头的小模样长得很可人,俺在想,等这丫头再大些,俺就做主,将小丫头给你做二房,权当是俺娘家带来的通房丫环,夫君可享齐人之福。”

把爷将玉娘的手指推开,压着嗓调说:“这话怎么敢乱说,那个丫头才多大,咱都能当她的爷爷了,再说了,咱这一世就没打算再要第二个女人,你这说得都是哪跟哪啊,睡觉睡觉。”

玉娘蛇一样地游弋到把爷的另一侧,暖暖地说:“俺的爷,俺懂,俺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你的心光明坦荡,所以俺才要这样做。你是英雄豪杰,怎么可以只睡一个女人?只睡一个女人的男人有啥出息?。”

“玉娘,你的胸襟可不是一般的宽阔啊!”把爷拿话噎她。

“呵呵,那是,要是没有这点胸怀,也不配做把爷的女人。”

“你少跟咱戴高帽,咱还告诉你,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小心咱跟你翻脸!”

“好了俺的把爷,俺再急也得等那丫头长齐整了,你咋不识好人心呢?哼哼。”

“又来!”把爷的话里夹杂了火药味。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睡觉睡觉,哎,俺的把爷,爷,睡着了吗?”

“……”

巧儿咬着被角,断断续续听了半宿的悄悄话,耳根子红了烫,烫了红。其实也并非她有意为之,听床,实在是古往今来身为丫环的分内之事。你想啊,不细细听着,万一主人吩咐下来,你怎好再问一遍主人说得啥?主人没睡,仆人睡得跟猪一样香,这岂不乱了规矩?

巧儿细细听着,确定两个主子睡下,自己才睡下,天蒙蒙亮时,巧儿就悄悄起床,烧火做饭。一切全是无声无息的,她可以听到主人倦怠香甜的鼾声。她要让她的主子下了床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用了早饭,把爷匆匆上山去。

近晌午,打扫清理完居室,巧儿提起菜篮去街里买菜。路过茯苓堂门前,远远看见石斛立在门前发呆。巧儿哼了一声,隐藏起来,待石斛进到堂里,才快速地跑过去。不想被卦摊的瞎子张喝住:“留步。”

巧儿四下望去无人,问瞎子张:“你叫我?”

“是巧儿吧?”

巧儿大惊,又疑心瞎子张是真瞎还是装假?不对啊,她明明看见瞎子张两个眼眶里空荡荡的,连眼球都没有,怎么可能不是瞎子?“是啊先生,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气息我能感受到,有些日子没到老朽的卦摊前了。”

巧儿确实感动了一次,她本想着这座小城不会有人惦念,哪曾想到却被一个算命的瞎子装在心里,顿时感觉暖暖的。她“嗯”了一声,喉头哽咽。

“卜一卦吧。”瞎子张说。

巧儿咯咯笑,“不了,我去置办菜,从今后,我的命不用任何人来算,我要活成另一个我,以前的我死了,再也没有了。”说话间泪流满面。

“巧儿,世人称老朽铁口直断瞎子张,今日老朽便为你铁口直断一次,巧儿姑娘心急似火,脚下无根,风带厉煞实乃大凶之象,今日实实不宜出门,应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还有,此地,下离上巽相叠。离为火,巽为风。火使热气上升,成为风,带起漫天戾气席卷一切,巧儿听老朽一言,你需尽快离开此城,迟了便凶多吉少!”

巧儿心中笑道:菜不置办了,拎着空篮子回去跟夫人交差?让夫人跑菜市场买菜去?真是笑话。

巧儿笑着说了一句:“收着!”只听“当啷一声,扔到桌子上几个铜钱。撒腿跑远。

巧儿这一走便真的没了踪迹。玉娘恨不得将小城走了个遍,走到黑天也没见个人影。玉娘哪里会想到,此时的巧儿早已落入伊万的手里。伊万布了眼线,如影随行地跟着巧儿。几人相互配合,捂着巧儿口鼻将其迷晕,扔进马车飞驰而去。这一切做得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

巧儿恢复了意识,第一眼看到的又是一只硕大的狗熊头。奇怪的是,这一次巧儿没有怕。巧儿从床上跳下来,身体虚弱,晃晃悠悠。

“巧儿,你要去哪里?”伊万拦住她。

“我要回府,把爷和夫人等我回去做饭,迟了,我吃罪不起。”

伊万的眼神松驰下来,摊了摊手,“你这个理由确实充分,如果把爷和夫人知道你在我这里,我得把菜篮子给你装满,驾着马车将你送回去。但是很遗憾,他们不知道。”

“切。”巧儿不屑地白了伊万一眼,“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还有看不到的,把爷和夫人会不知道?你也知道我现在是把爷和夫人的人,把我放了,我啥也不会说,晚了,可就不好说了。”

“哈哈,我好怕。”伊万的脸紫白参半,他的狗熊头伸到巧儿的眼前,吓得巧儿倒退了三步。

伊万阴阳怪气地说:“上帝啊,你真得吓到我了,你捅到了我的软肋。你这么说,我就更不可能放你回去了。不过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真得怕那个老东西,我是在利用他,利用他你懂吗?我是一个商人,我要赚钱,把爷只不过是我的一个赚钱工具,如果我想杀他,那比碾死一只臭虫还容易,难道他的脑袋比子弹还硬?”

“你不怕他,切,我看你怕得要死,除非你证明给我看,你也像个男人!”

伊万气得哇哇怪叫,咆哮:“好,你个小贱人,你要我怎么证明?”

“放了我,让我回去告状,看看把爷肯不肯为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仆人小丫头抻头。”

伊万不语了,满目慌张。

巧儿冷笑,“我就料到你没种,你根本就算不上个男人!”

“哈哈,上帝啊,你真是个小机灵鬼,我差点上了你的当。我不会那么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从今以后,你就在这里安心地住着吧,你放心,我会好酒好肉地招待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不像现在一样,刮阵风能吹跑了。”

“你长了一身的毛不代表你就是个男人,那只能说明你长得如同兽类!”

伊万脸肌抽搐,片刻复原,咧嘴阴笑,“骂得好,巧儿,我就喜欢你泼辣的样子,你接着骂,你这么瘦,骂起人来底气十足,让我很喜欢——”伊万流着黏黄的口水,目露邪光。

巧儿鄙夷地吐了一口口水,抓起一旁的茶壶,嘴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伊万眼里冒火,冲上来撕巧儿的衣服。巧儿骂道:“拿开你的狗熊爪子,老娘自己脱。”

伊万怔了怔,缩回带毛的爪子。

巧儿从未有过的怕,她从伊万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可怕的东西:暗无天日。她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心瞬间死去。

时间被无限拉长或缩短,她只能看见一束死亡的白光在眼前晃动,她的灵魂看见她的身体扭曲变形,看见她美丽的胴体被撕扯蹂躏,体无完肤。

大狗熊折腾够了,响起雷鸣般的呼噜声。巧儿绝望地望着天花板,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没有眼泪,她气若游丝,如果不是靠着一股子生命的意志呼吸,她的一口气随时都可以断掉。巧儿更清晰地看到了死神,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巧儿的心如明镜,伊万不会让她活着离开这间屋子。出了这间屋子,伊万依旧会穿上西服扎上领带、继续做他的绅士,而她会被当一条死狗一样丢进臭水沟,任蚊虫鼠蚁嘶咬殆尽,连个渣都不剩。

巧儿想到了逃跑后的自己被捉小鸡崽子一样捉回来,捉就捉吧,现在除了死路别无它途。巧儿不慌不忙地穿好衣裤鞋子,大狗熊仍是鼾声震梁。巧儿顺手抄起床桌上的一把水果刀,想都没想扎下去。将刀插向万恶之处。伊万裤裆分岔的地方瞬时窜出一股黏稠黑红的血。

巧儿头也不回,冲出门,奔跑而去。在巨大轰鸣的锯声中和锯末飞扬的尘屑里,几乎没人注意一个小丫头跑出厂子。

阿加塔从窗子里看见一个小巧的身影跑出厂子,那一刻她正望着窗外发呆,其实她在想念家乡的白桦林,在想念家乡村口的那条清澈的飘着水草的小河,在想念儿时的玩伴和快乐,在想念死去的父亲……

巧儿像鸟一样飞出厂子的时候,阿加塔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跑向密室,随后嘶叫着向厂子外跑,随后哑巴也冲出门去,像箭一样追了出去。哑巴厨师唯一的爱好就是静静欣赏美如天使的俄国姑娘阿加塔。哑巴在心里痛骂痛揍过伊万无数次,他怎么可以伤这么美丽的姑娘?哑巴恨不得砍伊万一菜刀。伊万不在木屋的时候是哑巴最快乐的时光。阿加塔或静静的发呆,或是摆弄一些小物件,哑巴有大把的时间偷偷欣赏阿加塔,这个在哑巴心中神一样的外国姑娘。阿加塔的一举一动也逃不出哑巴的眼睛,有一次阿加塔擦玻璃时划伤了手,哑巴心疼地跑出来,用嘴吸裹着她如玉般的手指,用嘴巴温暖她,帮她止疼。伊万每一次欺负阿加塔,甚至对她咆哮,哑巴都记恨在心里,哑巴就会不声不响地在伊万的美食里吐上两口唾液。哑巴在心里骂着伊万龟孙!哑巴将牙齿咬得嘎蹦响,哑巴发泄完了就会兀自地笑,痛快,畅快淋漓。反正谁欺负阿加塔,他都变着戏法的报复谁。虽然阿加塔从未正眼看过他一眼,虽然阿加塔只把他当成一个喘气的物件,但这不影响他对阿加塔的关心与呵护。有一次一个臭工人在发工钱的时候小声地骂阿加塔是伊万老狗的婊子。哑巴就记在了心里,在臭工人的大锯上做了文章,锯片转动起来的时候飞出槽,要不是臭工人闪得快,脑袋就被齐刷地削掉了。臭工人吓坏了,猪狗一样乱嚎乱叫……

哑巴看到阿加塔疯了般追出厂子大门,哑巴就电光火石一样赶上去。阿加塔跑不动了,指着前面奔跑的巧儿。哑巴明白了,哑巴“咿咿呀呀”地比划了一通,意思让阿加塔放心,一定会将小丫头片子追回来!

巧儿跑得那叫个快。一个瘦弱不堪的身体怎么可以跑得那么快,一个被折磨将死的身体怎么可以跑得那么快?哑巴快累吐血了,终于追上巧儿,一把将她扑倒,压在身子下。哑巴兴奋地嗷嗷直叫,反拧着巧儿的胳膊将人往回带。巧儿疼得冷汗直淌。巧儿大叫着饶命救命。哑巴当然不会放手,他手上又上了劲,将巧儿的胳膊拧得咔巴响。巧儿疼地鬼哭狼嚎地叫。这叫声真引来了一个人,那人大喝一声:“住手!”哑巴没料到这么响亮的一声,吓得瞬间松了手,巧儿瞬间泪崩,跪扑在把爷的怀里。

巧儿命不该绝,正遇下山的把爷。

哑巴认得把爷,便不敢造次,但哑巴比比划划,意思必须得将巧儿抓回去。把爷问泣不成声的巧儿咋回事?

昨晚下山的把爷听说巧儿丢失的事,心焦如焚,一早入山处理了山务,这时匆匆下山便是去寻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哪曾想在半山腰上碰到了。

巧儿哭道:“把爷,伊万祸害我,他根本不拿咱中国人的命当命,伊万要祸害死我,我就拿刀扎了伊万,他可能会死的。”

把爷搂着痛哭流涕的巧儿,渐渐湿了眼窝子。把爷瞬间明白了,朝哑巴喊话:“你回去吧,咱自会处理。”

哑巴哪里肯让,摇头嗷嗷直叫。用手比比划划,然后就上来抢人。把爷对哑巴道:“咱知道伊万收留了你,待你不薄。但咱凡事得分个是非曲直,丫头是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除非是伊万做得实在过分。这样,你先回去,丫头的事,咱自会给伊万个交代。”

哑巴比划着,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坚决不能让人跑了。哑巴就绕到把爷身后抓人。把爷瞬时抓住了哑巴的大手,贴近了哑巴的耳朵,“你别忘了,你是一个中国人。”哑巴愤恨地瞪着把爷,挣脱了把爷的手,比比划划着,意思是说你别忘了你是伊万的朋友,有什么事带着巧儿回到厂子再说。

把爷竖起了鹰眼,贴近了哑巴的身体,手腕翻转,哑巴的白眼仁突然撑开,发出啊啊的呜咽声。“对不住了兄弟,你犟,咱比你还犟。”把爷抽出插进哑巴后心的小刀,在他衣服蹭干了血迹,将人拖进树林里。随后把爷背起虚脱的巧儿穿毛草路、抄近道直奔山场。

把爷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山场的兄弟无一看见巧儿,把爷飞速地去大帐里取出一撂大饼塞进布兜。把爷给巧儿指出一条路径:“丫头,你就顺着咱指的这条小路一直走一直走,这条山路一直通到山外小镇,翻过了前面的山就不属于扎兰屯的地界了,你随便搭上啥车,走得越远越好,这把小刀你带着防身,咱不能派人送你了,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你的去处。丫头,你能不能走出大山,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造化了。记住咱的话,如果能够活下来,永远不要再回来!”

巧儿伏地给把爷连磕仨头。呜咽着离去,瘦小的身影不多时便湮没在墨绿的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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