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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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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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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爷》连载

第二十六章 终于在土埋脖梗的年纪等来了一个机会

公元1900年5月,紫禁城乌云遮日,成群结队的老鸹盘聚在金碧辉煌的皇家宅院之上彻夜不眠地哀嚎聒噪。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美利坚合众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德意志帝国、俄罗斯帝国、日本帝国、奥匈帝国、意大利王国为首的八个主要国家组成的联合军队对中国发动武装侵略。联合军队一路高歌猛进,以摧枯拉朽之势挫败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物,很快打到紫禁城,地动山摇,大清国本撼动。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端坐在权力最高宝座的老佛爷此时慌了马脚,竟然要跳河自尽,戴澜劝下轻生的老佛爷,并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和“乌合之众的联军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等等自欺欺人的名目给老佛爷打气。老佛爷长叹了一口只有她自己知道做何感想的长气后,老佛爷顿悟了:活着才好。

于是,老佛爷自编自导自演成了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模样。穿上了粗布麻衣,留了多年的手指甲也被减掉。她的身后紧跟着光绪帝,此时的皇帝也穿着肥大的农家裤,头戴一顶小草帽,活像一个砍柴的樵夫。

此时的皇家母子已无半点皇室威仪,他们夹杂在闹哄哄逃窜的人群之中,与芸芸众生无半点不同。

历史和实践证明:洋枪利炮可以轻易撬开任何一张看似坚不可破又巧舌如簧的嘴,自诩天朝大国,自诩人间佛爷的神话被一夜之间打得落花流水!

乌云压盖着神州大地,老佛爷连同皇帝丢了金銮殿,自顾逃命,一时间天下大乱,人心慌慌。

八国联军进城后,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不但抢劫百姓,还大肆偷盗劫掠紫禁城、中南海、颐和园、圆明园的奇珍异宝,不仅如此,之后还一把火烧了圆明园,让这座世界瑰宝万园之园付之一炬。

我们把历史的时空后拉,可以看到这样一幕:

当外国列强造钢甲巨舰的时候,那个自诩不凡的老佛爷还在说洋人是体毛未褪化干净的猴子,还在质疑舰船是钢铁造的。老佛爷骂大臣胡说八道,“钢铁怎么会浮在水上?只有木头才会浮在水上。”

有人认为:慈禧和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是同时代的人,两人都对后世产生了很深的影响,但是一个是衰败的清朝,一个是鼎盛的“日不落帝国”。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慈禧这个专权且无能的女人将大清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至此,大清王朝的灰飞烟湮成了历史的必然……

那天木把五花肉也就随口骂了一句泄愤的话,几乎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回事,就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鸡巴尕,一个从来嘴上没把门的人,没有人会跟他较什么真,连把爷都不跟他一般见识。所以兄弟们更是将他的话当成笑话听,不管说了啥,兄弟们一笑了之。但是谁又会想到,那天他的一句话真得将天捅出个窟窿。

当慈禧老佛爷和当今天子弃紫禁城而去的消息传到这个边疆小城时,作为大清的子民,只要嘴上还在喘气的,其实都在义愤填膺。这岂止是丢了上下五千年老祖宗的脸,就是平民百姓的脸也一同丢尽了。人们敢怒不敢言,都在装傻充愣,都在沉默不语。人们知道,虽然那两个掌握大清最高权力的主子仓惶逃走,但只要他们娘们还有一口气,他们就还是大清的主子。百姓们心有余悸,不会忘了老佛爷的那句至理名言: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他一世不痛快!

那日五花肉快活了嘴巴,也吐出了众人胸中想吐又不敢吐的恶气,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现世的梁山好汉。他忘乎所以的骂了一句:“自古哪有老娘们能治理好国家的,就出个武则天,末了还是把江山还给了李唐。”

五花肉说这句话时是在大帐中,那日大帐无外人,酒足饭饱,兄弟们吃了晚饭横七竖八地躺在大铺上。但是把爷还是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鸡巴尕语出展惊人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手下竟然放肆到如此地步,早知如此,莫不如之前早早重罚了才是,让其有所敬畏,有所收敛,不至于导致今日口吐狂言,犯下十恶不赦之大罪。

五花肉说完这句话时,大帐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吓到了。首先打破这个恐怖的沉寂的是韩秀才,他大声嚷嚷了一句:“谁再讲一段荤段子,让兄弟乐呵乐呵,”他说得轻松,但眼神错乱,难掩其眉宇间的恐慌,这个平时以博学多才著称的秀才也怕了,他非但从来不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荤段子,而且对摆不上台面的事全然置之不顾。真正做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他能慌不择路地丢出这样一句话来打破沉静,可见他是真被吓破了胆也是真够哥们义气。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救人于危难和患难见真情吧!

大帐里还是静得要死,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了所有人的脖子。五花肉似乎也觉到了不妥。他觉得说出了那句代表大家心声既解气又解恨的话,至少得有人附和几句,大家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茬,全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他的心里一下长了毛,他的眼神也游离起来,无处安放,最后竟落在把爷的身上,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把爷,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把爷跳到大帐中间,声如洪钟:“方才五花肉有口无心说了句混账话,听到的,当没听到,不许外传,此事到此了断,若有人传扬出去,休怪咱翻脸无情!”

大帐像开了泄洪的闸门,立时喧闹起来。事情像风吹草皮一样吹了过去。所有的人以为此事划上句号。直到事发的第三天官差出现在山场上锁了五花肉。

有人通报,把爷气喘如牛地奔到放木楞场,向官差抱拳问安。把爷道:“不知咱手下犯了何条律法?劳烦官差大人前来缉拿。”

官差们没有人不认识把爷,纷纷抱拳道:“见过把爷,接到举报,只因木把五花肉出言犯上,咒骂老佛爷,副都统大人亲自下令,派小的们上山缉拿要犯。”

把爷故作茫然,“此事咱怎不知?可能其中多有误会,还请官爷手下留情。”

官差道:“把爷,衙门自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罪犯,一切事由全等罪犯过了大堂再定,现在恕小的们不恭了,人必须拿下。”不由分说,五花肉在狼哭鬼嚎中被官差们押解下山。

把爷将目光扫向木把们的一张张脸,一张张貌似忠厚的脸居然藏着如此歹毒的恶心,把爷心中愤恨不已。那日大帐并无外人,如果此事传扬出去,一定是出了内鬼。把爷已再三言明,不准将此事传扬出去。好一个胆大包天的恶徒,非但传出去,还去衙门举报,此等恶行是将人置于万劫不复。把爷脸色阴沉,立令所有人停工回帐,前去山下送大木头的马套子也令人告之,送完立刻回大帐。把爷胸口剧烈起伏,咬着牙发狠,“咱倒要看看是何等歹毒之人、歹毒之心,出卖了在一个大铺睡觉、在一个锅里舀饭的兄弟。”

五花肉平时言语虽多有戏谑之言,但人却是公认的好人,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孩子,就算无意之中冒犯了谁,那也是有口无心之过。就算有意冒犯过谁,也不至于将人往死了整。再说,就算有什么化解不了的恩怨,可以对把爷讲吗,这山上不是还有个山规,不是还有个把爷吗?如此一来,把爷的颜面何存?如此一来,非但五花肉性命不保,恐还会牵连更多的兄弟。

此事说小,打个几板子也就了事;说大,别说一个五花肉,给兄弟们都扣一顶知情不报等同从犯的罪名,恐会连累全山场的兄弟一起跟着掉脑袋。

把爷后脊背嗖嗖地刮凉风,都不敢往后、往大了想此事。自闯荡江湖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慌。如今世道,稀里糊涂的活不容易,稀里糊涂做了刀下鬼可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人如归队的雁阵,渐渐多起来,大帐里挤满了人。

把爷将鹰目刺向每一张面孔,他似乎想用这眼神刺开人的皮肉,刺开人的心。把爷终于开口:“那日咱就说了,小孩子的一句无心之话到此为止,不要外传,咱的话非但没管用,还有人亲自去报了官。兄弟们,咱们相识一场,咱自认对兄弟们还可以,咋非得这样害咱呢?咱哪错了,咱该死,你们倒是当面说出来啊,不要拉上无辜的兄弟做垫背!不是咱说这位兄弟,俗话讲,家丑不可外扬,你这事办得可不咋地,可有点埋汰,可有点磕碜,可有点不仗义!”把爷一声比一声高,随着声嘶力竭的喊声,眼珠渐渐发红。

把爷说:“现在人差不多都全了吧,是谁去报的官,站出来,给咱说道说道!”

人群骚动,但无人站出。

“怎么着?敢做不敢当,别让咱瞧不起你,你不站出来,咱就不知道了?你还是别跟咱耍那个猫捉老鼠的小把戏,还是站出来吧,守着兄弟们的面说说清楚,到底是咋回事?咱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出来。你要是能说出个令兄弟们信服的理由来,咱现在就表态,咱把这个山把头的位置腾出来,从今往后,咱给你当牛作马,听从你的指令!”

人群继续骚动,却无人站出。

“咱今儿个把话撂这,是谁站出来,把事说清了,咱可从长计议,咱可给你说话的机会了!”

局面陷入僵化。兄弟们恨得牙根作痒,恨不得将此告密人揪出来剥皮抽筋。无奈,告密者稳似泰山,就是不出列。也许告密者是心存侥幸,也许是吓傻了。

把爷回到虎帐,唯独叫了王羽进去。把爷开门见山道:“羽兄弟,咱方才问话时,你一直低着头不语,似乎有话要说,这没外人,说说吧。”

“把爷,小弟无话可说。”王羽一脸沉着。

把爷竖着鹰眼与王羽面对面地互瞅着,“你跟咱多年了,咱了解你,说吧,有啥说啥。”

王羽垂下眼帘,“把爷,小弟觉着,这个事不要追查下去了。”

“这话咋说?”把爷瞠着红红的眼珠。

“把爷,按常理,木把辱骂老佛爷,把爷您是如何也避不开干系的,但官府来只抓了五花肉一人,足以说明这事只是奔着五花肉一人去的,把爷若兴师问罪,若恼了告密者,容易引起狗急跳墙,就是告密者给把爷扣上一顶知情不报的罪名,把爷怕也难逃罪责。时逢乱世,衙门为图自保,也不想将此事扩大,一旦上面怪罪下来,他们也难逃干系,现在衙门无非是装装声势,做做样子,如今咱是越消停越好,咱们要做得就是息事宁人,如此兄弟们或可避开此劫。”

“你说得丝毫不差,但若咱一声不吭地了结了此事,就等于让人打了脸,就等于擎着让人将尿呲在咱的脑袋上,如若就是咱个人的荣辱,咱认了也罢。咱怕的是,有人祸害咱的木把兄弟,咱一声不响,岂不是寒了几百号跟咱在山场打拼的兄弟的心,这人心也就散了!”

王羽喘着重气说:“把爷,恕小弟直言,韩信若非忍当年的胯下之辱,岂有后来的大展宏图,把爷——”王羽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把爷,“就当小弟求你了,收手吧,五花肉一个人的死换来把爷和众兄弟的平安,便是最好的结局,此事到此为止!”

把爷冷笑三声,“咱宁肯明明白白的死,也不愿意稀里糊涂的活,咱得对得起兄弟的信任,兄弟们认咱作大哥,称咱是把爷,咱得对得起这声称呼。”

王羽摇了摇头,“既然把爷决心已下,小弟再无话可说。”

把爷斜睨着王羽,眼中血丝一圈圈荡漾开,须臾间,手中短刀已抵在其脖颈。“咱要你句实话,是不是你?”

王羽目光坦然,挺直了脖子,“把爷,你太小瞧了小弟,如果是我,你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了,我做事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做绝,绝不留尾巴!”

把爷收了刀,抱头蹲在地上。“咱真想不出是谁,多好的孩子,可惜了——”把爷嘤嘤地啜泣,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这是王羽第一次看见把爷的泪水,他的心也突然无可名状的难受起来……

一宿过后,兄弟们才发现大帐里竟然少了一个人。少的人是钟大力,这个平时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能去了哪里?要知道他在山下无家,之前从未有过在山下过夜的经历。即便是在山下过夜,也一定会跟把爷请了假的。可问题是所有人包括把爷对他的去向一无所知。有兄弟甚至大胆推测:莫不是钟大力这个老实人下山告的密。

这个观点立刻遭到众人围攻,兄弟们无不说:“就算让我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我也不会相信钟大力会去害兄弟,敢去害兄弟!”

把爷更是觉着说钟大力坏话的人是无稽之谈。把爷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钟大力一定是落单时,被野兽袭击拖林子里去了。

“哎,屋漏又逢连雨天,真是祸不单行。”把爷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于是吩咐兄弟们以作业点为圆心,散开了去林子里寻人。一连搜寻了两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兄弟们想:纵是被野兽拖走,怕也早成了粪便。

把爷也没闲着,这两日里疏通关系,下山去打探五花肉的消息。官道上的人把爷认识不少,但问起五花肉的事情,全部支支吾吾起来,没有个确切的准信。把爷干脆去副都统衙门直接找最大的官副都统大人。可不想却吃了闭门羹,官差们只说大人外出公干,不知几时回来。

把爷这一圈跑下来,花了不少大洋打点关口,却连五花肉的面都没有见上,无功折返。收了好处的官差对把爷道:“谁不知把爷侠肝义胆,为兄弟可两胁插刀,但此事事关朝廷体面,国家越在危难时刻民众越抱团,才是朝廷所希望看到的,此刻最怕出一些蛊惑人心煽风点火的言论,那个不长眼的木把是硬生生往枪口上撞,这是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兄弟仰慕把爷为人,所以俱实相告,如果一颗人头换了天下太平,这已是副都统大人念及情面,施了天大的恩情。把爷当好自为之,息事宁人,率领山中众兄弟加紧供应优质木材,助我东清铁路早日完工,方不辜负副都统大人一片苦心。”

把爷抱拳施礼,谢过官差坦诚相待点拨之恩。看来五花肉已然是凶多吉少,把爷只得返回山中,回山的路似有千斤铅坠,漫长的山路似天梯,越走越慢,越走越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头。快到山顶时,有接迎的兄弟将把爷扶回虎帐。把爷卧床不起,发起高烧,昏睡两日。这两日中兄弟们将名医穆川芎请到虎帐为其诊病。服了中药汤,把爷苏醒过来,转危为安。

穆川芎对把爷说:“您是心火过盛,一时蒙蔽心窍,此症因心念而生,极其凶险,须放下执念,放宽心境,好生静养,历经生死一劫,把爷千万保重。”

把爷起身跪谢穆川芎施救之恩。穆川芎连忙搀住,“把爷严重了,救人生死本是郎中份内之事。”

把爷望着穆川芎身后面目清秀的后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穆川芎对后生说:“快见过把爷。”又对把爷道:“这是小徒石斛。”把爷笑道:“穆神医后继有人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穆川芎抚须而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石斛本想说,我与把爷有过一面之缘的。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石斛一下子想到了巧儿,那个遥远的不能再遥远的名字,见到把爷时,他的脑海里就清晰地蹦出巧儿的名字,想到了曾伏在巧儿身上,巧儿不无耐心地给他抓虱子的情形。他的手心里瞬间全是汗。

送走穆川芎师徒,把爷对王羽说:“穆神医果真名不虚传,他说得没错,咱的病在心上,是心疾,经他这么一说,咱也释然了,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了,都过去了。”

王羽笑道:“把爷能这样想,小弟甭提多高兴了。”

把爷说:“吩咐后厨,中午炖锅肥肉片子,咱啊这肚子里还真没油水了,馋了。”

王羽连连点头,笑着回复:“小弟这就去传话,”

刚走出门,就听见回来的脚步。把爷道:“你这是飞毛腿啊还是千里传音啊,这么快就回来了?”

把爷抬起头,一名身穿官服之人已在面前,随后又进来陆续数名衙役。把爷怔了怔。身穿官服之人低首抱拳,“见过把爷,小弟被副都统大人封为千总,现在副都统大人帐下效力,已经是朝廷中人,恕不能给把爷下跪了。小弟感念把爷收留大恩,此次进山特来拜谢。”

把爷以为眼花,看了又看,几乎贴到了来人脸上,这才确认一身官袍加身之人乃是木把钟大力。

钟大力顾不上把爷惊诧的目光,仰天长叹道:“把爷,没错,去告发五花肉兄弟的人正是小弟,五花肉藐视天威,目无王法,一切全是其咎由自取,这怪不得小弟,五花肉兄弟已然正法,但愿来世能做个安份守法之人。”

把爷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这是那个平时不蔫声不蔫语的钟大力吗?这是那个毫无怨言如老黄牛般勤劳的钟大力吗?这是那个连兄弟们的臭袜子都抢着去洗的钟大力吗?

在大帐中,钟大力属于年长的长辈,与把爷的年龄仿佛。在所有木把兄弟们的心中,钟大力如父般踏实、忠厚和慈爱。他与世无争,莫说挣钱,就是管他饱饭,他都毫无怨言、毫不叫累地干最重的活。他是一个懂得知足,懂得感恩的人,他憨厚的让人心疼,他善良的让人心疼,他是一个你打他,他还会反过来问你手疼不疼的人。他最大的幸福就是饭后龇着黄牙吸上一袋最便宜最劣质的土旱烟,那么恶劣的旱烟味能将蚊虫熏出三丈外,他却吧嗒吧嗒抽得有滋有味。

这样一个人会出卖兄弟,这样一个人会戴上官帽穿上官服做官?把爷不信,可能所有的兄弟都不信。即使这个人这样的出现在把爷的面前,把爷仍是不信,把爷笑着骂了他一句,把爷想这一定是个梦,一个再荒唐不过的梦。钟大力能出卖兄弟?钟大力能当官?这恐怕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钟大力说:“把爷,您今儿个是打是骂,小弟全担着。”

直到把爷将袖刀滑在手中,直到将刀刃划着自己的手指,直到那种痛感无孔不入地袭击着周身的每一处神经,把爷才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和事并不是一场梦!

太可怕了。一个人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变得如同魔鬼,变得让人怀疑人生!把爷用涔红的鹰眼盯着这个昔日称为兄弟的人,沉声道:“钟大力,你胆子确实不小,咱承认,确实看走了眼,咱以前把你当成天下第一字号的老实人,废话咱就不多说了,咱就问你一句,你今儿个敢来,就不怕咱杀了你,莫说你带几个兵蛋子来,就是你带再多的人来,咱取你性命如同踩死只蚂蚁!比如说眼前!”把爷的寒目如同利刃,已先抢了三分气势。

钟大力自知接不住把爷的三尺寒目,更不用说把爷的袖刀,他低着头回话:“把爷,你若要取小弟性命,自是易如反掌,但小弟以为——”他顿了一下,“把爷不会要了小弟的命,至少现在不会。”

“为什么?”

“把爷现在杀我,等同于引火烧身,不但把爷性命不保,恐怕还得牵连山场上的一干兄弟,小弟想,把爷自然不会去做这等蠢事。”

把爷上翻鹰目,“你是把咱看透了,这么多年,你是隐藏得最深的一个人,咱小瞧了你。咱现在只讨你一句话,为啥要置五花肉于死地,你与他有仇有怨?”

“回把爷,无仇无怨。”

“无仇无怨?”把爷的眼珠子如蘸了朱砂般血红。

钟大力一挥手,数名衙役退出虎帐。

“把爷,小弟明说了吧,小弟用五花肉兄弟的命换得官袍加身,您一定会认为小弟是卖主求荣。把爷这样想,其实也没有错。这些年小弟忍辱负重,终于在土埋脖梗的年纪等来了一个机会,如此天赐良机,小弟怎么会轻易错过?小弟便顺手抓住了这一线的机会!”

“出卖兄弟,枉害人命,就为了这么个芝麻绿豆官?”

“这还不够吗!”钟大力咆哮起来,“做人上人不好吗?你知道位卑言轻是啥滋味吗?位卑言轻就是说多少话、哭多少声、哭断了喉咙连个屁都不是!把爷,您不会忘了小猴子吧,那是俺从关里带出来的孩子啊,想当初俺求您,俺给您磕头,俺甚至用俺的命换小猴子,俺呼天抢地的哭,也换不来您的半点怜悯之心,说到底,是小弟说话没有份量,小弟说的话不如官家的狗叫唤两声。俺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猴子,俺无能啊呜呜——俺对不起小猴子的娘——小猴子的娘想孩子快哭瞎了眼,捎信来让俺今年无论如何将小猴子带回去,俺不敢想这事,一想头皮就发麻。俺是个臭木把,俺说的话谁又听得进去,如果俺当时是现在的模样,是个千总官衔,俺就一定能够救下小猴子,啊呜呜——”说到这,钟大力已经哭嚎起来,眼泪一把鼻涕老长。

把爷被钟大力的一席话震惊了,这个老实巴交的木把,这个土得掉渣的老木把,在山场放了这么多年树,抬了这么多年大木头,加起来说得话也没有今天多。把爷听得出,钟大力的话没半点掖着藏着,他说得都是他的心里话,他的肺腑之言。

把爷痛楚地合上眼睛,眼角淌下一行夹杂着血色的眼泪。把爷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让钟大力出去。

钟大力抱拳道:“把爷,小弟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地道,丢人,不仗义,小弟是踩着兄弟的脑袋爬上去的,可是小弟没有办法,把爷,别怪小弟。把爷,现五花肉兄弟已经伏法,小弟已派人将其尸身入土为安。这事到此为止,绝不会再牵扯他人,请把爷和兄弟们安心。”

钟大力扭身而去,他没有和兄弟们一一道别,只在出山的路口停下,面向大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钟大力给兄弟们心中留下重重的阴影,原来兄弟间不单单可以开玩笑,还可以用来出卖。那么多人聚在一顶大帐里没有了欢声笑语,变得死气沉沉,兄弟们不敢再乱开玩笑,人人自危,人人以求自保。

所有兄弟什么也没说,但似乎又说了很多很多,兄弟们的眼睛都在观望着把爷。五花肉就凭一句玩笑的话丢了性命,这是妥妥的杀人害命啊。把爷沉默着,一直沉默着,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整日闲坐在帐中或行于山间,花白的胡须随风飘动。兄弟们看到的是一个日渐老去且带龙钟之象的老人。

夕阳西下,一股薄凉,一抹血红,挂在了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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