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二千金林上华高中毕业后,钟爱医学事业,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明州医科大学。在报到第一天,尹开山就被林上华清莲出水般的气质深深吸引,惊为天人。林上华之美不可言说,一对高山湖泊般幽深而宁静的眸子,如瀑的披肩长发彷若轻云之蔽日,一颗小巧精致而令人心生无限怜爱的美人痣点缀在一幅精致的画卷上。不说来自僻远山村的尹开山,随便哪个年轻人见到她,都会心神迷乱而深陷其中。
晚上七点钟,班主任杨老师召集全体新生第一次晚点名。同时,也落实了班干部选举的事情。尹开山因为在高中时担任过班长,自认为有一点经验,自告奋勇地向老师举荐了自己。其他班委成员也通过投票方式很快组成,林上华因多才多艺,被推选为文艺委员。
只要一见到林上华,尹开山的心跳就会莫名地加快。他已经被她迷得找不到方向了。
可他深感自卑。尹开山的家在牂牁省东部武陵山脉腹地的一个小山村,家中一贫如洗。居住的是阴暗潮湿的土房子,有着几亩靠天吃饭的贫瘠之地,每年微薄的庄稼收成连养家糊口上都成了一个大问题。尹开山一共有八姊妹,他在家中排行老幺。记得那是文革中期,尹开山的父亲正在山里帮社上放炮烧石灰,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过后,一个头发淡黄而稀疏的丫头急匆匆跑上山来带话给他,说她娘又生了一个弟弟,问爹取什么名字。他的父亲摇了摇后脑勺上所剩不多的几根稀松白发,叹息倒霉而可怜的孩子不该在这个饥肠辘辘的年代来到人世遭罪。一家八口人只有两个人的工分,在社上食堂吃饭哪里能填饱肚子,把现有的七个儿女养大已感到十分吃力,一个比一个瘦得如枯藤上的黄瓜,面黄肌瘦得严重缺乏营养。父亲心想这个命贱的孩子恐怕拖不了几天就要拿去喂野狗,他显然没有经过什么缜密的思考,满眼迷茫而面若死灰般望着前方的绝壁悬崖,从那薄如刀片的嘴唇里淡淡悠悠地飘出一句轻如炊烟的话:“回去给你娘讲,就叫‘开山’吧”。
孩子的命虽说是贱了点,来得不是时候,但他的父亲说既然来到了尹家,生是尹家的人,死也是尹家的鬼。父亲作为良心人还是担心小儿子没有奶水,甚至没有一粒大米熬成米羹喂养尹开山的身子,只能有用红薯熬成汤水喂养。在一个月色初明之夜,他的父亲带着香纸,独自一人进了深山,悄悄把小儿子拜给当地名叫大金山中的一块石头,一块在阳光下散发着金色光芒远近闻名的奇异巨石,祈望它能保佑孩子健康顺当的成长。
也许因为父亲把尹开山拜给了大石头的缘故,他的生命异常坚韧而顽强,并不像父亲当初预料的那样拖不了多久就会夭折了喂野狗。即使母亲生下他就没有一滴奶水,用玉米和红薯熬成粥汤也居然把他喂养大了。虽然中间得过几次伤风感冒,从未打针吃药也奇迹般地好了,在长势上比上面的几弟兄还旺盛,壮硕得如同一头小水牛。
尹开山高中毕业之时,父母已过花甲之年,就凭那几块瘦如镰刀般掩藏在深山里的黄土地,读书的生活费筹措起来都异常艰难。而林上华是抗Y英雄将军的女儿,在生活上一直优越着可谓阳光普照。他有时觉得林上华不是诞生在俗世烦扰的人间,仿佛来自繁星密布的天空,犹如一枚仙女坠落在凡尘。
尹开山定期召集班委开会,其实,有些事无需通过会议形式,同学之间相互转告即可。他只是期盼在更小范围内又一次见到梦中之人,只好抬出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更不敢直接向她吐露真情,他深怕遭到无情而冰冷的拒绝,自己将无路可退。如果酿成那样的不堪局面,在班上乃至整个学校都将颜面尽失。
林上华的确说得上多才多艺,不负众望。她尤其弹得一手好钢琴,有一次学校组织文娱活动,林上华弹了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赢得全场雷鸣般阵阵掌声。全场起立,再次恭请她弹奏一曲,林上华优雅起身,再次如行云流水般演绎了贝多芬雄壮激越的《命运》第九交响曲。尹开山听得如痴如醉,激动得双泪交流。他发誓今生今世非林上华不娶。
在很多次课堂中,尹开山真是情不自禁,默默凝视着林上华。但人家好像根本没有他的存在一样,完全专注于老师的讲解之中。
全校追求林上华的男生排着长长的队伍。林上华则不为所动,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方面。她说恋爱那东西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是汲取知识的大好时光。再说了,也没有哪个男生真正让她心动过。她说那些追求她的男生一个个奶油味太重,怎么没有一点男人的血气。
尹开山拼命学习。他深知,只有更加努力的付出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才有可能引起林上华的注意。
记得有一次班会结束,尹开山和林上华不小心走到了后面。他很想和她说点什么,嘴唇挪动了一下,但始终没有表达出来,他羞愧得不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
正当他心中如野马奔腾般惊慌得不知所措之时,“尹班长,你还有什么事吗?”只见林上华满面笑容看着他,一脸的随随便便和落落大方,完全是一种泾渭分明和纯粹至极的同学关系。
“没有,没有什么------”尹开山欲言又止。他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不说为好。
“如果没有什么,那我先走一步了。”林上华笑呵呵地飘走了。
许多家境比你尹开山优越无数倍的男生,林上华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你尹开山简直就是一条小河沟里的鱼儿,自己有几斤几两,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她又能瞧上你什么呢?
有时,尹开山觉得他和林上华之间的差距过于悬殊,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但命运之神却偏偏安排他和林上华相遇了,而且,他对林上华的暗恋是那么之深,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不经意的每一个眼神,都进入了尹开山的每一根血管,而且深入骨髓,真正让他刻骨铭心。他担心随时会失去她,但自己又毫无办法,无计可施。
有时,他很想省吃俭用下来送她点什么,但他又觉得人家可能根本就瞧不上。对于她那样富庶的家庭,还缺少什么呢?
学校有很多男生向林上华献花,她转身就扔在了路边垃圾桶里。他们一封一封地写信给她,希望用气壮山河和惊泣鬼神的言辞打动她,她甚至连信封都没有撕开,就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尹开山因为穷困不堪的家庭,在进校之初,他就到校外找了一个家教,给小学五年级的男孩提高成绩。孩子的父母常年在外出差,父亲在进出口公司当老总,母亲则是在一家数一数二的大型酒店任财务总监,两位大忙人哪有时间顾得上小孩,只在家中请了一个小保姆陪他吃饭。那孩子挺聪明的,但有点淘气,成绩在班上属于扛龙尾巴。他的父母扔给尹开山一句话,说钱在他们家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孩子成绩能抓起来。
尹开山每周去上三次课,一个月下来四百多元,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这个收入已经非常可观了,甚至超过了很多正式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他的基本生活费总算找到了着落。他做事一向认真负责,经过一个学期的精心辅导,那孩子不仅成绩追赶到了班级前几名,而且懂事了不少。孩子的父母执意要嘉奖他一千元,尹开山却婉言相拒了。他说上课已经有了报酬,至于多余的费用,他是一分也不会收取的。孩子的父母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憨厚老实的人。
后来,尹开山一直辅导那男孩初中毕业,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他的父母自然是感激不尽,拿着装满一大沓钞票的信封找到明州医科大学,要再次感谢尹开山,还是被他拒绝了。听说那孩子后来去了首都的一所著名高校。
尹开山的确是一个特别能吃苦和极具进取精神的人。他在班上成绩处于前茅,组织能力突出,通过自身努力,大三那年,他当选上了校学生会主席。在校期间,这是一个竞争相当激烈和许多学生梦寐以求的热门位置。很多女孩子想方设法主动接近他,但尹开山不为所动,他的心中只有林上华,已经被她一个人占据得满满的,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女孩子的容身之地。
在尹开山看来,林上华果真与天上的仙女一般圣洁无暇,其他女孩子哪里可比呢?只可惜,她高在云端不可攀。
尹开山下定决心要考上明州医科大学硕博连读的研究生。也许,这才是他接近林上华的唯一可能。否则,他连做梦都不要有半点奢望。
有一次,学校组织篮球赛,尹开山所在班级对阵麻醉专业同学。他看到林上华正好站在边上为同学们鼓掌,在场上的他满场奔跑拼尽了全力,他的班级最终以微弱优势赢得了比赛。但由于他营养不良低血糖,下场后脸色苍白差点虚脱晕倒,坐在地上淌汗。林上华则若无其事地与其他同学含笑离去,尹开山望着她冷冰冰扬长而去的背影,像一缕清风悠然飘去。在那一刻,尹开山的内心在承受着一种怎样的悲凉和痛楚,自是无人知晓,除了他自己。他多么希望林上华能够转过身来多看她一眼,哪怕就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一眼,他都将感到一种无限满足和心醉神迷。
在大学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尹开山时刻都在魂牵梦萦着他的梦中情人林上华。他的努力和付出没有白费,被评为全省优秀大学毕业生,优秀班干部等多项荣誉,并以全校第一名成绩考上明州医科大学胸心外科专业硕博连读的研究生(五年制)。林上华则顺利分配到了本校附属医院妇产科上班。
在一个秋风渐起的午后,尹开山借机到妇产科找一位同乡医生,正好遇见林上华在整理病历,他把写满整整十页厚的信纸递到林上华手上,说是有人请他转交的。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就像偷了东西的贼一样迅速逃走了。
在信中,尹开山倾诉了五年以来他对林上华保存的所有美好而完整的印象,对她的思念和倾慕有如绵绵不绝的赤虺河之水,日夜奔流。他说自从见到林上华的第一天,就已笃定林上华是他今生倾尽全力要去追寻的那个人。只要她需要,他愿意为她献出所有的一切,乃至于他的灵魂,以及生命。如果她认为他的表白过于浅薄和虚弱,无法让她相信,他立马就可以把自己那条无足轻重的小命交给她,无论怎么样,尽管听候她的发落。同时,他十分坦率地交待了自己贫苦的身世,也知道林上华并没有把他卑微的出身放在眼角里。但是,他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通过自己坚忍不拔的意志和顽强拼搏的精神,一定会创造一个崭新的前程,从而彻底改变自身的命运。他发誓绝不会辜负林上华的期待。
一天过去了,林上华没有回信。
两天过去了,她还是沒有回信。
三天过去了,他仍然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也许,并不意外,出现这种尴尬而狼狈的境况,其实是在尹开山预料之中,但他还是承受不了这个致命打击。他开始变得心神不宁,样子十分憔悴,整个人明显消瘦了一圈。
他想找个人帮他打听一下,看看林上华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思,但是找谁去打听合适呢?
一个星期过去了。正当他心灰意冷,觉得生活像不加糖的咖啡一样艰难苦涩的时候,没有吃午饭就在病房的休息室躺下了。即使他觉得疲惫至极,却总是睡不着,他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正当他处于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有人轻敲了一下门。他恍恍惚惚起身把门打开,一位实习的同学递给他一个紫色信封。信封上写着一行端庄娟秀的字:“请转交尹开山”。
这是林上华,尹开山一眼就认出她那熟悉的字迹,真是字如其人,一丝不苟,温婉清丽,绝不拖泥带水,给人一种超凡脱俗之感。
但是,在经受了一个多星期情感上的痛苦煎熬,尹开山已经没有一点勇气拆开信封了。他怕再次受到深深的打击,他怕从此一蹶不振而自寻短见。他家里还有年迈多病的父母,好不容易供他读书出来,还没有享受一天幸福的日子呢。父母都是将近七十岁的老人,他们今后还得依靠他这个稍微有点出息的儿子,他没有任何理由去自寻死路,他不想做不孝儿孙,他真的死不起。
整个中午,他一刻也没有休息好。他认为那信封里肯定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甚至谩骂他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一只深井之蛙。他拿着信封揉捏了很久,最后干脆把它扔到桌子上去不管它,蒙着被子继续睡觉。但是,他哪里有半点睡意呢?他再次爬起来把信封拽在手里搓弄着。
又过去了好一阵。他还是下定决心拆开它,无论如何,无论里边装的是定时炸弹,还是一条剧毒的银环蛇,这些他都顾不上了。他双手发抖着撕开信封,他心头一横,大不了从此桥归桥和路归路,自己死了那条熊心吧。
那个紫色的信封里只有一张绘着彩色图案花纹的信纸。图案好像是一朵散发出淡淡香味的紫红色玫瑰。
散发着阵阵芳香的信纸却只有一句话——
“你这个傻瓜,五年多以来,我一直在等着你呢!”
尹开山当场懵了,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真的吗?他还真被她骂了。
她的心意既然如此,那她又为什么不早说呢?她可从未给过尹开山一点点暗示啊,也从未给过他一点点的勇气。哪怕稍显鼓励或者认可的一个眼神,可是,她从来就没有。
但是,尹开山自己也从未跟她提起过什么啊……他也从未给过她任何的信号。即使他一直在远处默默地欣赏和凝望着她,人家又从哪里能看出一点端倪呢?她根本就没有收到他释放出的那些无线电波。
还好,一切皆美好如初。一切都正如所愿。
尹开山此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和最成功的男人。五年来的卧薪尝胆就是为了得到林上华的一个眼神。如今,他认为曾经付出的那些艰辛和汗水都是完全值得的。
当天下午五点,尹开山带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手捧洁白的玫瑰来到明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妇产科病房,等着令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林上华,他要与她诉说衷肠------
其实,林上华很早就知道尹开山来自于农村,也了解他的家中比较困难,也很想帮助他。但是,她又怕伤到一个男人的自尊,她十分清楚尹开山是一株来自高山之巅的红豆杉,一向具有不畏风霜的傲骨,不会轻易向别人低头。在校期间,林上华曾看到尹开山有一天中午只买了两个馒头在食堂的角落啃着,她把饭打好之后,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幕而悄悄绕开了。
在尹开山身上,真正打动林上华的是他那种永不服输的具有野狼一样永远奔跑向前的血性。在关键时刻,他能够勇敢无畏地站出来,体现出一个男人应该具备的胸怀、责任和担当。作为一班之长,他有着更多的奉献和牺牲精神,以及在历次重大活动中所展现出来的领导艺术水平,这也是令无数女孩子神往和着迷之处。尤为可贵的是,尹开山不像有的男生那样,稍微有点本事就开始沾沾自喜,自鸣得意,甚至拈花惹草和处处留情。尹开山的心中始终装着林上华一人,即使他在那封书信中不刻意阐明什么,在五年多的时光里,林上华时刻都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在尹开山身上体现出来的那些超乎常人的特异品质,才是林上华在众多的追求中始终不为所动,一直钟情等待他的根本缘由。
现在,林上华终于可以落落大方地拉恋人一把,因为自己有了独立的经济收入,而尹开山还在读研期间,他的生活还是没有着落。
不过,当她把钱夹子打开之时,他说的总是暂且不需要。其实她何尝不清楚呢,可能尹开山当时身上已是不名一文。她知道男人嘛一向都好面子,就一再坚持着塞给他,尹开山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勉强收下。他说自己会把她给的恩情一笔一笔地记在本子上,等什么时候有了再一分不少地归还她。林上华总是嘻嘻哈哈,说那你得把利息也一定要算准确了,将来记得一并归还哟。
其实,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尹开山还不还的事呢。
因为她内心早已笃定,真心相爱的两个人还分什么彼此呢,她的钱包里有一半属于他未尝不可。再说了,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心上人去受苦?
尹开山硕博连读五年,林上华对他的付出,在尹开山看来,有若泰山之重。然而,在林上华看来,却似鸿毛之轻,她始终无怨无悔。尹开山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去找什么家教而寻求基本生活费。他的所有花销,林上华主动包干了。在他的整个读研期间,学习任务和科研工作都相当繁重,国家对博士生的培养开不得半点玩笑,第一作者SCI论文见报刊是雷打不动的硬核,而且作为毕业答辩的先决条件。另外,尹开山还要在心胸外科病房跟着其他医生一同排夜班,这是他自己的愿望。
他不依靠林上华又去依靠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