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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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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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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明月》连载

第八章 谁家没有千千结

很久以来,没有见着林家四千金林月华的人影了,原来,她被派到东南亚某国学习政府管理的成功经验去了。学成归来之时,她手里抱着一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娃娃,脸上的幸福简直无以言表,说那孩子是自己的亲血脉。

林震云和妻子被女儿这一胡闹气得七窍生烟,说一个还没有出阁的大姑娘,甚至连男朋友的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突然之间从哪里冒出来的亲血脉?林震云厉声责怪妻子平时疏于管教,有些过分放养了月华,才造成如今难以收拾的不堪局面,连赤虺河边黑石溪山坡上林家祖宗八代的脸面都让她一个人给丢尽了。林震云简直恼羞成怒,他叫妻子和女儿女婿们齐上阵,要想尽法子拉一下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的月华。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就是要把那个来路不明的小野种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林月华在国外找人做的试管婴儿,在世界顶尖优秀人才中挑选的生物基因。她说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自己过得坦然自在,想怎样生活是她一个人的选择。任何人想从她手中夺走她的亲骨肉,只能是痴心妄想,她也绝不容许别人有如此罪恶与肮脏的念头胡来。

现在的年轻人,真搞不懂他们的脑子里装的是些什么。觉得他们生活在真空之中,岂止,简直就是脑壳长包的外星人思维。岳虹每天在家里仰望着亮光光的天花板长吁短叹。她一向知道小女儿的倔强脾性,唠叨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她这个当妈的摸得最清楚不过了。月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理论水平是越来越高,有时候自己根本说不过她。你若把她抓在手心里捏得太紧,她就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你无处寻觅。你若气不过挥拳打出去,想给年轻人长点记性,即使有着千斤之力,却好比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林震云难得赋闲在家,林月华刚把小孩哄睡后从房间出来。

“你这个姑娘,简直是胡来啊,你不明不白地带着一个小孩,看今后谁敢再娶你!”林震云气急败坏,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爸爸,我就没打算找什么人!”林月华态度显得有点决绝。

“你不知道整个明州市的口水会把你淹死?”

“哪怕是太平洋呢,我都能游过去。”

“还有,我这张老脸,今后不知往哪儿搁?”

“爸爸,您尊贵的脸永远在您的身上。我的脸嘛,虽然说不上什么尊贵,但它永远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自始至终就没有做什么出格和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嘴巴长在别人的头上,别人要如何想怎么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呀。”

“不知道你脑子里进了什么水,竟然一时鬼迷心窍。”

“我脑子清醒着呢,这个世界哪来什么妖魔鬼怪呢?我最敬爱的父亲大人。明州市那么多大事琐事,作为一市之长,您每天已经够操劳的了。在女儿身上,您就少操点心吧。天下父母为了女儿嘛,您的大恩大德我完全能够理解,我将没齿难忘。但请您稍微歇息一会,您看您老人家头上的白发最近又增添了不少呢!都快要成著名景点富士山了。再说了,婚姻也不是人生必由之路,现在不结婚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随便抓都是一大把。就算结了婚不要孩子当“丁克”的也大有人在呀。随便找一个人去完成任务登记,这样极不负责的婚姻有何幸福可言?没有遇到到合适的人,我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又有什么不妥之处呢?您就成全女儿自己的心愿吧。我可亲可敬的爸爸呀——”林月华一边说着一边含笑走到父亲身后,轻轻揉了揉那历经几十年风雨依然结实强壮的肩膀。

林震云本来满肚子装着胀鼓鼓的气,想逮到一个机会好好教训一番桀骜不驯的丫头。哪里料想到女儿以柔克刚,反倒温柔地被将了一军,这回是彻底瘪了,他只好轻叹一声独自抽起闷烟来。即使他曾经指挥过千军万马驰骋疆场,如今又身居高位,但在文化理论水平上还是要比女儿逊色得多,他终究是说服不了她的,毕竟月华是广北大学哲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他反被女儿一番高见说得满面通红,有点彻底败下阵来的羞愧之感。即使曾经无数次在战场上沐浴着枪林弹雨,他也从未感到如此狼狈过。他第一次不得不低头陷入沉思,也许自己真的落后于这个发展得过于迅猛的时代了。

林月华把女儿取名林欣欣,寓意她一生欣欣向荣之意。她自己在外面找了一套房子,她要独自抚养孩子,免得每天看着爸妈的脸色,那是一片随时都会暴雨倾盆而下的沉闷天空。

白露过后不久,林震云迎来了人生五十五周岁。清晨七点钟开始,他的手机就没有停歇过,女儿女婿们纷纷致电表达了祈福之意。母亲在电话上一再叮嘱她们,下班后务必早点来家里。二女婿尹开山刚从M国访问学成归来,正好一并给他洗尘。丁飞大病初愈,林江华一直忙于照顾他,自从回来那天进了门,就再也没去过父母那儿。

林震云告诫妻子,晚餐要力求节俭,不要搞得乌烟瘴气的,他平生最恨那股奢靡的歪风邪气。同时,他不忘提醒大家,这回要特别注意保密工作,千万不要泄露给了外人,他自己想在家中好好清静一番。

下午六点半,一大家人都赶来了,其乐融融。林月华也带着女儿林欣欣大包小包的进了门。今年为了少让母亲操心和劳累,林上华在明州市一家酒店预订了全套晚餐,酒店安排专人在下午六点准时送到了家里,摆了满满的一大桌看起来十分丰盛,但不至于到所谓的奢靡程度。

林震云最后一个回到家,儿女们早已齐刷刷地端坐就位,等待着当晚最值得尊敬的寿星到来。刚好七点整,岳虹点名让上华来主持今天的生日晚宴。几个女儿中,她觉得二女儿上华做事略为稳重,说话把握得住分寸,也懂得熨帖人心。看着母亲对自己完全信任与褒奖的眼神,林上华笑意盈盈疾步走过去把话筒紧握在手中。

“今天是爸爸五十五岁生日,是一个非常值得庆贺的日子。依照爸爸的愿景,今天我们没有邀请外人,就一家人给他尊老过一个非常朴素简单的生日。爸爸为我们四姊妹倾注了太多心血,父爱犹如云端之上的大娄山脉,真是一言难尽。爸爸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为大家安宁幸福的生活作出了重要贡献,也为我们一生的成长与进步树立了光辉的典范,我们要永远向他致以最神圣和最崇高的敬意。当然,我们的妈妈也是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她都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在我们成长的道路上付出了无数艰辛。如果话说多了有些沉重,今天我们的话题就不谈远了,所有的节目都要围绕爸爸的生日主题来展开。大家看这样的安排是否妥当?”林上华一上来显得十分庄重和严肃,她用征询的口吻事先给晚宴的主旋律定了调。所有的人都望着林上华点了点头,并投以赞许的目光。

“那好,既然基本认同了我刚才的想法,那咱们就书归正传。首先,我们一起来合唱一首生日祝福歌曲吧。”林上华说完并率先起了头,算是拉开了生日晚宴的序幕。所有的人都齐刷刷站了起来,当然,除了他们的父亲像泰山一样稳坐在最中央岿然不动。

一般情况下,唱完中文生日歌曲,大家要再唱一遍英文的。当第一句英文歌曲刚开头的时候,正是所有人情绪高昂之时,儿女们的爸爸,也就是当晚的寿星林震云突然拍出了两个响亮的大巴掌,并在空中挥了挥手,他说那叽里呱啦的鸟语听起来浑身不自在,脸上仿佛起了一串鸡皮疙瘩,整个人犹如掉进了酸菜坛子里。他说还是继续下面的节目吧。

“接下来,我们每家都要表演一个节目,但后面的不能重复前面的,还是先从大姐你们家开始吧。”上华走过去把话筒递给姐姐江华。

林江华一家应该是早有准备,她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与丁飞合唱了一首《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江华的声音要突出动听很多,几乎是她一个人在独唱。也许,丁飞手术并未痊愈,腰椎的伤情影响了他喉咙的正常发挥,他一边使劲用手打着节拍,一边轻声伴唱着。但节拍发出的“啪——啪”之声明显要高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外孙女丁然用她稚嫩的童声深情唱了一首《外祖父之爱》,并给外公磕了一个头。唱完后他们一家三口站成一排鞠躬致意,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父亲林震云微微点了一下头,热烈的掌声开始响了起来。

接下来是林上华一家开始表演了。尹开山和儿子林云峰站起来,他们双手捧起打印好的稿子,饱含激情地朗诵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写给父亲的诗《假如我今生无缘遇到你》。林上华娉婷走向客厅边上的钢琴,演奏了奥地利作曲家施特劳斯的圆舞曲《蓝色的多瑙河》。等到悦耳的钢琴之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夜幕之中,有人悄悄注意到她们的父亲在面前的纸盒中抽了一张纸巾,悄悄擦了擦眼角。孙子林云峰走到爷爷和奶奶面前,也分别给他们磕了一个头。整个房间再次响起了一串猛烈如鞭炮的掌声。

林明华在爱人的搀扶下想站起来,母亲叫她坐着还是不要乱动。他们一家人合唱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非常流行的纪念中Y战争中浴血奋战的普通士兵著名歌曲《血染的风采》,听说这首歌曲的原唱者是一位音乐学院的学生,也许是命运的鬼使神差,也许是一时热血喷张,他到了中Y战争前线,在一次Y军的偷袭中负伤昏迷了,被他的战友长从硝烟弥漫的战火中抬回了一条命,但因长时间的伤口感染导致右腿缺血坏死被高位截肢了。这位独腿军人后来一瘸一跛柱着拐杖走上舞台,深情演唱这首歌曲让无数国人简直挥泪如雨。只见父亲林震云特别卖力地用手打着拍子,情绪也显得有些激动,也许这首歌曲最能表达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最后该他们的幺女林月华登场了,大姐江华从妹妹手中接过小侄女林欣欣。她从座位后面挂在墙上的包里取出小提琴,独奏起小提琴家贝尔的名曲《啊,我亲爱的父亲》。这首曲子演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旋律相当优美,仿佛一位即将成年的孩子站在徐徐的风中向父亲倾诉,催人泪下。又似在朦胧的月光映照之下,一条江水潺潺流向远方。等到如泣如诉的琴声慢慢消失在窗台,月华缓步走向父母,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表达最深的敬意。只见父亲林震云伟岸的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母亲则低头朝着灯光跳跃的地面发出了一声轻叹。

每一家的表演结束,他们都从母亲那里领到了一个大红包。金额大致是十张大团结。

林上华正要宣布下一个节目的开始,只见林家保姆王婶也自告奋勇地从厨房里挽着袖子钻了出来,她身上系着一条碎花色的围巾。她说林市长今天五十五岁大寿,她也要来凑点热闹才对啊,想为大家献唱一首《十五的月亮》。大家感到很茫然,把目光投向她们的爸爸,征求大寿星的意见。林震云把手举了起来,并示意女儿上华把话筒递给她。这个王婶还真是像模像样的,她唱得高一句和低一句,阴一句和阳一句。并且普通话、方言土语夹杂其中。把在座的人逗得哈哈大笑,岳虹笑得前仰后合的,眼泪水都流出来了,用右手捂着嘴,二女儿林上华连忙递给母亲一张抽纸。更搞笑的是,王婶唱到中途突然记不起下面的歌词了,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瘪了,她鼓愣起眼睛使劲用力站在那儿想着。林月华上去帮她解围,说王婶今天唱得特别棒,您唱到这里就可以了,您一会下来后再慢慢想,好吗?

父亲林震云一直在柔和的灯光下一声不吭地观看着保姆的表演,只见他的脸上也开始逐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像明州市冬日的太阳终于钻了出来,它已经在云层中隐藏了多日。五十多岁的人了,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他已经是一个很难高兴起来的人,也被王婶给逗乐了。

“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小王你继续唱下去吧,我觉得你唱得真是太好了,林震云及时为她补上了一句,并对王婶再次打着气。

在得到了生日宴会的主角林大市长的大力褒奖与鼓舞,王婶像一只夏季田野里鼓鼓胀胀的青蛙,劲头又铆足了,重新挺直身子一本正经地把余下的部分边唱边跳地嗨完了,转了一圈,最后还来了句“巴扎黑”,把众人逗笑得东倒西歪的。

林震云用手势招呼王婶走过去,他从妻子手中接过红包塞到她的手里,王婶感到一脸的疑惑与蹊跷,接过红包后站在边上反复摸捏着,觉得里面鼓鼓的,她得到的应该也是一个大红包。林市长说小王辛苦了一整天,这些年到林家来,受了不少苦,这是给你的特别奖励。他说让自己万万没想到是一只山窝窝里钻出来的灰麻雀,居然把这首《十五的月亮》唱得比某些明星还动听。王婶只有初中文化,看样子年轻时的模样还算俊俏。听说三十多岁时,她的男人有一天钻到煤洞里去以后就再没有出得来。一个人丢下孩子跑到城里挣口饭吃,经一个好心人的介绍来到林家,如今已十五年有余,算得上是林家的亲人了,林家人也一直没有把她当外人看。林震云中学毕业后入了伍,只不过后来在部队上了几天军事院校,在文化水平上其实比王婶高不了多少,他们之间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

王婶拿着大红包,左看一阵,右看一阵,笑呵呵地说这个怎么好意思呢,岳虹说小王你收下吧,不要客气。她一时激动起来,慌忙过来给林市长作揖致谢,正准备跪下,当膝盖要挨到地板时,被林震云迅速伸出的左手拉了起来。他说不就是一个红包嘛,用不着行那么大的礼,王婶满含感激地拜谢着退下去了。

“女儿和女婿,孙子和孙女们,我今天心情很好,也特别激动。本来一开始有很多话要讲,但现在我也不想扯别的了。为人父母难哪,千言万语说不尽,总的归结为一句话吧: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好,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你们的身子骨永远硬杠杆的、每一步路都给我踩得踏踏实实的,走到哪里都要抬头挺胸做人。自古以来,在儿孙面前,父母永远都在担心着,总有操不完的心,但话说回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在你们成长的道路上,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了守卫祖国的南疆,虽说获得过不少荣誉与勋章,但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没有时间陪着你们成长,我是一直亏欠你们的,这一点,我心里还是有数。另外,你们的母亲很不容易把你们几姊妹拉扯大,培养成才,含辛茹苦几十年,你们平时要多听她的话,多顺着她!现在你们即使有了自己的家,也要经常回家来陪陪母亲说说话,哄她开心。她现在年龄大了,还有点小气哟。”林震云的脸上一下子愁云密布,神情显得有些凝重起来。

“哪个年纪大了?你才小气呢!”妻子岳虹转身揪住丈夫耳朵,半笑半讥回敬他。

“还有,在刚才的所有节目表演中,你们都还沒有向妈妈表达什么爱呢。”林震云正色着补充道。

“有的,爸爸。有的------”林上华慌忙走到爸爸面前进行说明。

——所有人再次把目光聚焦在林上华身上。

林上华说在她的最后一个节目安排中,就是大家一起合唱《烛光里的妈妈》。林上华打着节拍开了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站了起来,大家唱得热泪盈眶。最后,全场响起经久不息热浪般的掌声。

是啊,世界上只有母爱是最伟大、最无私和最纯洁的。

整个生日宴会算得上是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顺利结束了。今天,就像之前林震云说的话,他的确没有再扯别的事,准确点说,是他第一次在儿女们面前没有发表什么长篇大论或者极具哲学意味的思想启发人。换在以往,他会像从前在部队训练下级军官或士兵一样,对每个人的动作、言行、穿戴以及兴趣爱好等等一一加以点评,甚至训斥一番。那个时候,儿女们也特别恭顺,基本上什么话也不说,她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坐成一排,用整齐一致的目光仰望着父亲,而自始至终也只有她们父亲一个人的声音,她们对父亲简直是敬若神明,完全是一种欣然接受的态度。

偶尔,小女儿林月华会似懂非懂般有着一句疑惑的话,“你懂什么,一个毛孩子,女丫头片子家家的。你们认真听完,把它记住就好了。”显然毋容置疑,更不能有半点争辩,对她的幼稚和无知简直不屑一顾。今天,他们的父亲林震云的心情看起来还相当不错。

也许,现在不一样了。他在想,孩子们的确一个二个都是大人了,甚至早已成家立业。他那套老掉牙的观念可能有点过时了吧,话说多了她们的耳朵会长老茧不一定听得进去,甚至压根她们就没有把耳朵立起来听他的呢。他也逐渐意识到,家庭教育和部队管理还是有天壤之别的。女儿们独立自由的思想和民主意识都很强,都有表达自己主张的愿望,他不再一味采取简单与粗暴的压制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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