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斗转,林震云在市长交椅上已坐了三个春秋。就好比最初从妻子那里学会擀面条的活儿,明州市政府那个盘子,他已经是玩转得非常熟练了。
明州市一些政府官员私底下在想些什么,哪些钟爱于炒股还是买基金,哪些又喜欢玩扑克铺金花,以及什么人热衷斗地主还是捉鸡麻将等等娱乐活动,林震云亦是做到略知一二了。他还清楚一些干部不仅仅喜欢玩牌,而且还玩得比较大,和一把牌动辄上千。如果是铺金花就更大了,要看大家约定多少封顶,如果是一万,有时一把牌会把好几万收入囊中。如果事先没讲好不封顶,一把牌下来将无法想象。说起来简直是咄咄怪事,明州市有一道非常靓丽的风景线,不知起源于什么时候,满城大街小巷都摆满了麻将桌。由此可见,麻将文化已经深深扎根在明州市广大人民群众之中。据说有人可以一日三餐不吃,却不能一日不摸麻将。连在那些著名的星级酒店包房之中,是否有麻将机也俨然成了客人预订房间的一种优先选项。长此以往,人们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林震云统揽市政府工作全局,整个市政府工作有如一张悬挂在半空之中庞大的蛛网,他对协助自己的各位副市长进行了详细分工,他自己则如一只硕大无比的黑蜘蛛守在中央而正襟危坐,只要哪一方稍有风吹草动,他那异常灵敏的神经皆能清晰地捕捉到。记得,林震云刚转业到明州之时,对乱象丛生的各类赌博现象可谓是咬牙切齿和深恶痛绝,他多次在大会小会上猛拍桌子,要求务必采取雷霆万钧般手段,坚决铲除那些藏污纳垢的社会毒瘤。
记得两年之前,在明州市的一条较为偏僻的路边麻将馆里引发了一家四口惨死的血案,骇人听闻的案子再次让彻底麻痹的明州市政府如梦惊醒,从中吸取了沉痛而深刻的教训。
一位家境十分殷实的年轻李太太,她的丈夫长期在外面承包工程,很少回家。他们养育着一对聪明健康而惹人怜爱的儿女,大的儿子五岁,小女儿才三岁。李太太也是持有大学毕业文凭之人,但平时的主要任务就是陪伴两个孩子,丈夫也没有让她在外面找事做。她虽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实际年龄却只有二十多岁,肤白貌美,娇羞的脸上鲜嫩得手指轻轻一弹就会破水一般,惹人怜爱的模样与待字闺中的少女无异。家中还请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得力保姆帮忙照看着。一日晌午之时,李太太闲得有些无聊,就来到楼下路边麻将馆外面走走瞧瞧,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和男人们开着很荤玩笑的浪笑声。她正准备在外边凳子上闲坐一会,当她柔滑的裙子还没有挨到那张胶凳子,麻将馆老板见她无事,里面有一桌麻将正好是三缺一。利欲熏心的老板满脸堆笑走出来问她,说美女玩麻将不?李太太从未在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搓过麻将,平时,她认为在这些地方搓麻将的人,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在她看来其素质令人堪忧,打心眼是瞧不上这些人的。李太太满脸羞涩而矜持着,麻将馆老板见她并未彻底拒绝和完全反感,就连请带拖地把她拉到了屋里坐下,说美女玩一会小麻将适当放松放松嘛,大家纯粹是娱乐休闲而已。李太太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勉为其难,她脸红心跳地找了一个借口说要回家照看小孩,其实她内心知道小孩一直有保姆照看着,她自己都觉得慌忙之中编造的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正当她还在犹豫不决之时,其余三人已经把十三颗麻将给她抓好垒在她的面前,在等她自己一一砌好。李太太只好十分难为情地把面前的麻将码成一排。麻将馆老板站在旁边,说这妹儿手气真好。的确,她起手就有一对八筒和一对幺鸡,明州麻将时兴八筒和幺鸡当做捉鸡麻将。
李太太一边搓着麻将,一边悄悄打量着同桌的三个人。只见坐在对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把背心卷起来露出两块胸肌的男人,其胸前有着一撮浓密的胸毛并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他自我介绍姓熊,叫他熊哥就好,其人面目和善,并不让人十分反感,相反,他说的话犹如喝了蜂蜜水。坐在她左右两边的人应该也是少妇之流,即使她们没有结婚,至少也是阅人无数的女汉子,她们说起话来显得相当老辣和油腔滑调,开起那些肉麻的玩笑来一点也不逊色于街头那些开着黑色按摩店招揽客人的中年妇女。如果单从容貌而论,这两个女人和她不在一个档次。两个人的年龄和李太太虽然没有悬殊,但明显要比她精于世故得多。不过,大家初次相识,他们都表现出一副十分关心和照顾李太太的模样。这场不期而至的麻将娱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李太太第一回上场的手气真的是特好,只是她的麻将水平真不咋地,平时本身就很少玩,最终她小赢了几百元,如果换成那些麻将老手有她那种非凡手气,肯定会将另外三人一网打尽。她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抱歉地说要回去看看小孩。其余三人嘻嘻哈哈地也显得无所谓的样子,说大家都住在附近不远,有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以后有时间出来大家约起一块玩呗。离开时她们彼此还留下了电话,说今后三缺一时好搕她一声。
这样,一来二往,李太太就和麻将馆的人混得熟透了。李太太觉得反正也有闲暇多余的时间,正好可以消磨,玩一会也无所不可,只要不伤大雅,她家里有的是钱,打点小麻将输点小钱,都无所谓了。她逐渐成了麻将馆的常客。
进出麻将馆半年过后,李太太和她的保姆一家四口人,突然在深夜之中被人残忍杀害。罪犯逃跑之前点燃了厨房里的煤气,企图销毁现场作案所有证据。住在她们楼上的居民半夜内急起来,刺鼻的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迅速拨打报警电话,两台消防车在十分钟后发出令人刺耳的警报声赶到了楼下,不到半小时就扑灭了熊熊燃烧的大火。
第二天下午,警方就把胸前刺着青龙的那个熊姓男人抓获归案。当警察找到他时,他正拿着一大把钱在宾馆里与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玩得正欢,压根就没有想到警察有如天兵神将,如此神速地找到他。他天真地以为一把火就什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至于他为何要起如此歹毒之心去灭门戕害无辜的李太太一家,据他交代,起初,只因李太太颇有几分姿色,把他的魂魄早已勾走,他不过是见色起意。他在麻将馆与李太太逐渐混熟后,两人眉来眼去和打情骂俏,最后竟然勾搭成奸。深更半夜之时,在李太太家中,两人媾和缠绵一番之后,当他提起裤子正准备离开,在低头的一瞬间,偶然发现了有两大捆现金放在床脚半拉开的抽屉里,他才陡然产生了蹿到厨房里去,操起菜刀谋财害命乃至杀人灭口的罪恶念头。
听闻如此骇人惨案,林震云脸上的肌肉被惊吓得蹦跳不止,火辣辣一般犹如被新鲜辣椒水喷洒一样难受,他气得握紧拳头“咚咚咚”地砸在笨重的香樟木办公桌上,以至于工作人员刚给他装满水的高脚大茶杯一连摇晃了几下。过了好一阵,他都觉得右手还在麻木。
“他娘的,尽给老子弄出一些纰漏来!”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已经好久没有爆粗口了,虽然以前在部队动不动就训斥人,但转业到地方,他一向克制着,平时还是很注意领导干部形象的。他抓起电话叫市政府的汪秘书长过来一趟,那个姓汪的不到两分钟就屁巅屁颠地走了进来。
“请问林市长有什么吩咐?”汪秘书长怯生生地问,他的声音像得了甲型流感一样有些沙哑而颤抖。
“吩咐你个鬼!四条人命,你知道吗?小汪,这回是四条活蹦乱跳的人命啊!听说其中最小的孩子才三岁多,就那样被一个吃了疯狗肉的社会杂皮一咕噜切瓜了。真是惨绝人寰,真是惨不忍睹!你叫分管社会治安的佘副市长和分管综合执法的苟副市长,立马来我办公室,这回叫他们给老子立下军令状,两头蠢猪一天到晚就晓得忽悠我,说什么整明州己是民风淳朴,官清民顺,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你看看,你看看,这回他娘的淳朴了,民顺了,升平了?------让他俩无论如何写下一份保证书,确保在一个月之后,明州市的大街小巷里不会再找到一张发霉发臭的麻将桌,老子要誓必见到成效。否则就当着全市人民的面扯下他们的乌纱帽——好了,刚才我也不是针对你,请马上落实下去吧。”
林震云今天简直是龙颜大怒。他怒目圆睁,气得愣愣鼓胀的双眼像两道强烈的电光直射在汪秘书长高高隆起的鼻子上,吓得汪秘书长连忙点头哈腰和冷汗直冒,且连退了好几步才靠到门框上,好像是他姓汪的自己犯下了杀人的滔天罪行。自从汪秘书长到市政府工作两年多来,他还从未见过林市长铁青着脸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也从未见他气急败坏地骂过谁。
“林市长,凶手作案手段是有点丧心病狂,实在令人发指,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必须把他抓来绳之以法,严惩不贷!”汪秘书长赶紧回应了他一句。
“你现在就算把人绑在柱子上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又有个屁用啊!咱们这些做父母官的,出了这样的烂果子事,如何向老百姓交代嘛。你交代得了吗?还有,关键是今后,如何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林震云余怒未消。
明州市有关部门闻令而动,在所有公共场所,一律取消打麻将、斗地主和铺金花等娱乐活动,严禁任何形式的赌博行为,违者将会受到重罚。在明州市重拳出击之下,以往过于放纵的人们终于有所收敛,在大街小巷再也看不到明目张胆的搓麻将、斗地主和铺金花了,在那些街头巷尾还真找不到一张麻将桌了。短短几天之内,那些麻将桌似乎都钻到地底下去了。
在林震云的铁腕整治之下,一年过后,明州市整个社会风气得到根本好转,从未发生凶杀案件。要是在以往,明州市的火车站和客车站等地方治安环境极为糟糕,一些社会地痞每天专以丢包诈骗外地人为生。比如,前面一个人走着,突然从他身上掉下一捆百元钞票来,那人行色匆匆且浑然不知,径自离去。过路之人窃以为天降好运,迅速顺势拾起。后面就有一人适时跟上,凑到耳边说哥们好事切不可独自私吞,此事唯有天知地知和你知我知,把过路之人拉到最近的角落里,并一片好心提醒捡到好运者打开看看是真是假,过路之人遮遮掩掩和十分警惕地抽出上面几张来进行甄别,在两人的再三确认之下,千真万确,的确是真钞无疑。跟上之人请求只想得到其中很少一部分,也许是三分之一,也许是四分之一,其要求并不为过且在情理之中。遇到这等好事,那一打捆钞票至少也有四五万呢,过路之人当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秘密,也想早点摆脱那个难缠之人,就从自己包里迅速数出五千或者一万丢给他,立马赶路。过路之人后来到了僻静之处开始清点那捆钞票,才发现除了上面那四五张是真钞之外,其余的则全是一包废纸。听说那些过路之人,稀里糊涂上过如此大当的不在少数。
明州市客运站一带还有一种欺诈更是丧尽天良,让人感到义愤填膺。表面上一排排极为正规的餐馆,在客人吃完东西付费之时,老板接过百元大钞,乘客人稍不留神的瞬间,偷梁换柱地把那张真钞换成了事先握在手中的一张假钞,而且那张假钞上恰好有一个明显的缺角,老板就乘机以缺角为借口,十分委婉地提请客人重新更换一张。客人还以为是自己的疏忽大意,连说抱歉和对不住,只好重新更换一张百元大钞。客人上了车子或者过了很久,才猛然发现端倪醒悟过来,然而悔之晚矣,原来自己被坑得好惨,被黑心老板一张假钞换走了两张真钞。现在,就连明州市火车站和客运站那些流氓和阿飞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排排餐馆早已被彻底取缔和肃清,明州市似乎真的变得民风淳朴了。
后来,明州高层经过调查,觉得长时间强力压制老百姓娱乐方式也不是最佳办法,普通老百姓总得也要有自己的娱乐释放方式,不能一下子把大多数人的正常娱乐与爱好给掐断了,也的确有一些人仅仅是为了娱乐消磨时光而已。据说老年人常玩麻将,还有利于防止老年性痴呆。明州市相关部门出台了文件,逐渐对市民采取了怀柔政策,弄出了一个在人们看来比较亲民的文件。那就是在公共场所依然严禁赌博,在酒店或者会所等较为掩蔽的地方,说桌子上所有的赌资加起来不能超过伍佰元,超过之后性质就变了,就不再属于娱乐范畴。不过,任何东西都是有利有弊,那些聪明的人就不再把现金放在桌子上,而是发放扑克计数,最后拿扑克进行结账。一旦有人明察暗访,大家就说在玩扑克娱乐而已,桌子上不会有现金被逮住。看来,麻将文化与斗地主生活已经深深浸入到明州市人民的血脉和骨髓之中。
其实,纵观天下,玩麻将不仅仅是明州人民的特别嗜好,在牂牁省,在整个神州大地上,钟爱它的人可多了。京城麻将有“随便吃碰”和“推倒和”的玩法,上都麻将有“敲麻和”和“碰碰和”的玩法,川麻将有“血战到底”的玩法。在牂牁省有其独具特色且完全领会麻将精髓的捉鸡麻将,也就是把八筒和幺鸡当作捉鸡牌,只要主家听牌了,手上的八筒和幺鸡就可以当作和牌的基数,有几个八筒和几个幺鸡就乘以多少系数。另有规定,谁有胆量先打出第一个八筒或第一个幺鸡,就称为冲锋鸡或者英雄鸡。冲锋鸡是要一作三的。还时兴翻鸡,也就是和牌后,翻下一颗麻将,如果翻到四万,那么五万就是鸡。如果翻的那张牌是七筒或者九条,八筒和幺鸡被称为金鸡要翻倍,至于翻两倍还是三倍,这要看大家事先的约定。还有一种玩法,叫上下摇摆鸡,如果翻的是三条,那么二条和四条就是鸡;如果翻的是九条和二条,或者七筒和九筒,那么幺鸡和八筒也是金鸡同样要翻倍。在牂牁一省之内,华阳麻将和明州麻将的玩法也有着不同的规矩。所以,不得不感叹,华夏民族乃泱泱大国,麻将文化真是源远流长,形式丰富多彩而千变万化,无不博大而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