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科实习期间,经常都是吵吵闹闹,半夜急诊也会牵扯到儿科大夫去会诊。虽然儿科没有大的手术,因父母关心则乱,很多孩子病了恨不得医生以最快的时间看好孩子,可病有个过程,药在人体也有个过程,孩子病中可怜的样子,是人都会揪心的,所以很多摩擦和争吵在所难免。医护人员的素养和忍耐,也时常让实习生感到钦佩。
从妇产科转下来的小宝宝,大多数黄疸严重或早产儿,一般都会在育婴箱治疗。进入育婴箱的孩子,一般都会在营养液和药物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变化生长。穆梓看到孩子会主动吸吮奶嘴,会便后蹬着小胳膊小腿啼哭,还会睁开眼睛,看一会这个陌生的世界,寻求母亲的味道,很是心疼。从育婴箱抱出孩子的那刻,所有人脸上都是轻松愉悦的表情,父母抱着孩子出院,满心欢喜的期待孩子未来好好成长,医生眼里也充满宽慰。也有个别的新生儿,不到几天就会离去,那哀嚎声,质问医生时家属痛苦的表情,让穆梓久久不能释怀。他们看不到医生救人时的焦急,紧张和忙碌,只看到孩子离开的残酷事实,或许无言以对才是医生最无奈的时候。医院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也有人出生,在生死离别面前,一切都那么重要,又似乎不那么重要。
一个月的日子很快,穆梓整理了很多日记,有新生儿、幼儿和儿童用药的注意事项和常用药的剂量,以及常见病的诊断和治疗。张润乐、陈秀珍还有崔健等告别儿科主任和指导医生后,下个月就去妇产科实习。
回到宿舍,大家吃完饭聊天。“你们下个月在什么科室实习,对了,上个科室的实习总结写好了吗?”闫妮问穆梓。
“我在儿科实习,接下来在妇科,儿科实习总结还没有写好呢。等我写好了,你帮我看看。”穆梓说。
“我这个月在内科,我们组那几个人很聪明,指导医师说他们理论扎实,连内科主任都夸赞我们这个组呢。对了,你到了妇产科,一定要多去门诊,门诊能见到大量患者,在住院部见的病人就少了。或者,多去产房帮忙,也能学到好多知识。”解娟说。
“好的,多谢提醒,我还想听你讲讲你在妇产科实习的感受呢,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穆梓说。
“要说的可多了,你或许也会遇到的,去了你就知道了,社会大了,什么事都会有,颠覆三观的事保准让你怀疑人生。”解娟说完笑了笑。
“是啊,医院才是人性的照妖镜,是家庭幸福与不幸的真实反映。有人幸福在晚年,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有人到死身边连个换洗衣服的人也没有。福报福报,每个人都会感受不同的人生境遇的。”安庆在心脑血管科实习,她说了很多令人咂舌的故事。
第二天清晨,排队洗漱完,穆梓和安庆他们,早早拿着听诊器、白大褂和实习笔记本来到医院,去找各自实习的科室主任报到,请主任为他们组员分配指导医师。穆梓第一个来到妇产科医生办公室,在办公室见到了田主任。她是一个干练、热情的女医生。等到科室早会的时候,田主任向新实习组的学生指派了带教老师,并且对实习生说:“要多看多问,少动手,不要过多干预病人的生活,尤其是在产科,老师没开口叫帮忙,站在一旁看就行了。”田主任说完就去做手术准备了。“知道了,我们一定谨记!”实习生说。田主任又多了一句:“你们女生也是一样,产科情况比较特殊,必要时要记录操作全过程,回去慢慢想为什么那么检查、那么诊治,多动脑子。”说完她就准备走了。
“田主任,快,21床的产妇宫口开了四公分了,B超显示她的孩子脐绕颈三圈,产妇现在血压高压180毫米汞柱,要立刻送产房手术,母子随时都会有危险。”戴护士长帽的陈护士长紧急汇报。
“好的,马上推她进产房,那边的手术准备着,让张医生先稳住这个病人。我做完手术就下来。李医生、刘医生和我一起去,能节省时间。那四个实习生,去产房戴穿好防护服、手术衣,戴好口罩、帽子,洗了手戴上手套在旁边看着。”说完,田主任急匆匆去了手术室。
四个实习生和护士长一起推着产妇进了产房。听到产妇一阵阵歇斯底里地喊叫,穆梓和陈秀珍感到全身汗毛竖起,那痛苦的喊叫让人毛骨悚然。
“生个孩子这么恐怖啊!”崔健一边用肥皂洗手,一边说着。
“你懂个屁,你妈妈当年生你的时候也这样,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喊不闹。”张润乐说。
“好了好了,赶紧洗手穿手术服,不要说话。田主任让我们站在旁边看,这会都闭上嘴!”陈秀珍说着,高高翘起胳膊手腕,让穆梓给她穿上了防护服。穆梓又给她戴好帽子,帮她穿好手术衣,戴了手套,就进了产房。
等待主任的时候,护士长把液体都给产妇用上了。产妇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估计是喊得没有力气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田主任手术室的小手术已经做好了。她来到产房后,查看了产妇情况,快速对护士长说:“立即注射催产素,产妇没有力气,拖的时间越长,孩子会越来越窒息,对新生儿发育不利。”护士长推注催产素后,主任开始按压产妇腹部,看到孩子的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露了出来,大概有九公分的样子,孩子的头顶都看得见了。主任发现孩子头颅骨头较大,立即行会阴侧切术。就在剪刀剪开外阴皮肤和内层肌肤的一瞬间,鲜血不断涌出。护士赶紧用棉球压迫止血。张医生在旁协助止血。此刻,张润乐退缩了,他惊慌失措的脸上,充满了害怕和惊恐。而那崔健,更是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陈秀珍和穆梓心态崩溃了,看到产妇几度昏睡过去,一动不动,全凭田主任规律按压腹部,在剪开会阴的顷刻间拽拉出孩子。张医生赶紧在孩子背上和脚上拍打,为孩子吸痰。看到操作台上孩子红红的身体,皮肤上的黄白色胎脂黏糊糊地包裹着身体,又脏又丑如小老头,实习生们都沉默不语,内心却惊雷翻滚。护士拍了拍孩子的脚掌,新生儿的第一声哭声,很快吸引了产妇和外边家属的注意。孩子妈妈听到哭声醒过来,要求护士抱着孩子给她看,当看到是一个女娃时,她失声大哭起来。“天啊!怎么又是个女娃!”
“21床,不要再哭了,刚生完小孩,月子哭会落下病的。”张医生说。
“你们不懂,生不出男孩,我还要面临生产的痛苦折磨啊。”产妇绝望的声音,深深印在穆梓的脑海。可怜的女人,用生命生下的孩子,到头来还要为所谓续香火继续摧残身体。这次她血压那么高,要不是田主任经验丰富,帮她生下孩子,真的不敢想后果。为产妇同情和担心的同时,穆梓等实习生对重男轻女的思想毒瘤嗤之以鼻,恨之入骨。
新生儿被红布包裹着放在了体重秤上。她抱着自己的拳头开始有了吸吮的动作,护士知道她饿了。等二三个小时,产妇身体状况良好,母女就可以被推出去进病房了。实习生又开始担心产妇该如何面对婆家人,丈夫又会怎么对待她?
穆梓好奇地跟着护士,看着护士把包裹严实的孩子亲手交到父亲手上。他翻了翻孩子的红布,发现是一个女孩后,呆若木鸡般表情凝滞了。爷爷、奶奶围上来,看到又不是孙子,摇了摇头走开了。一个小时后,又一个顺产的年轻妈妈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可她的爸爸、亲戚看到她时,都幸福地流下泪水。同样是女孩,同样是产妇,有人接受的是地狱般的打击和无休止的生娃循环。有人却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关爱和照顾,仿若到了天堂一样。女人的命运各有不同,穆梓深深感受到人间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对待。
时间久了,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出妇产科,产科门口不同表情的人物,或凝重、或快乐、或悲苦、或失落,让人世间所有的悲喜都呈现出来。有些孩子从出生注定幸福,有些孩子从出生就被人轻贱。穆梓想不通,都是亲生骨肉,何必区分男女,又何必执着性别。男女不都可以遗传基因,把血统传下去吗。孩子是感情的结晶,是上天给的礼物,为什么要区别对待自己的孩子?
妇科门诊,每天看病的有上百号人。周二是田主任坐诊,排队上环的人一个接一个。周三是张医生,她门诊手术技术好,一个个未婚先孕或不需要孩子的女子都慕名而来。穆梓看到病例上,有些女子不到十八岁来做流产手术。她痛心而忧心。女孩脸上一片煞白,躺在手术床上嘶声裂肺,那钻心的痛,吸管吸走血肉的声音,残忍“血腥”。手术后,女孩抱着肚子,身体娇弱的样子,让医生无奈,她们怎可如此作践自己,不知道保护自己。
医生打开刮宫器的按钮,那不锈钢的吸管就像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刨肉一样,所有的表皮和胚胎等组织都被吸走。不管是正常的内膜还是镶嵌着孕囊的肌层。一层层的血肉随着管子进到空瓶,不一会就看到瓶底的血色。穆梓站在旁边感觉“利器”刮在自己的血肉上,对疼痛和刮肉的滋味有了具体清晰的感受。男人是始作俑者,女人始终是受害者。而女人何苦这样为难自己,不能采取措施,保护好身体吗?当再见到这些来门诊的女孩时,医生眼里早已没了同情和训斥、疼惜和责骂,只有冷漠和无奈。
看惯了妇产科的场面,那二位男实习不再喜欢进产房和妇科门诊手术室了。他们情愿待在科室,为老师写病历开处方,没事看看书,也不想再去看那些场面了。家属或病人痛苦、狰狞或绝望的表情让人寒心。妇产科一面是新生儿的天堂,一面是折断天使翅膀的断头台。生与死只是一念之差。缔造和摧毁,有情和无情,在于同一个女人,在于不同女人不同的时期。到底是该感谢医生的仁爱托举,还是感谢医生铲除的干净利落。生命在生死门前,医生扮演了两重角色,父母同样是缔造者,更是毁灭者。没有一个定论去评价这其中的道德和人权,或许此刻的法律和社会约束毫无意义。不管是对未出生的孩子,还是活在父母身边的孩子,人只有出生了,才有了社会属性,才会受到法律保护,唯有在精神归属,每一个人都该为亲自摧毁的生灵而忏悔。
“妇产科,我再也不想去了。将来要是在妇产科工作,我这多愁善感的心,没有强大的信念支撑,很难做到去剥夺或召唤牵引生命啊。”穆梓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我听说了,妇产科是生死门,开启一扇就会关掉一扇,的确残忍,但也有很多幸福快乐的瞬间温暖着人心。”安庆说。
“没事,你我不是法官,我们都是凡胎俗子,都是学了技术为病人服务,祛除病痛的。不管是什么,给病人造成困扰的,都是我们要解决的。在医生眼里,只有异物和正常人体。妇产科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大科室,有糖有水果,多好。”解娟说。
“哈哈,既然这么好,你就在妇产科多学习,多长些眼色,说不定田主任看上你了,还会让你将来留在她们科室呢。”闫妮打趣地说。
这天,科室来了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的怀孕五个月,因为两个人要考研究生,五个月了才发现有了身孕。他们就来医院做引产,田主任让他们留下孩子,可女的坚持不要孩子,害怕耽误自己的前途。可是,那男子当着大家的面,跪在女子面前,祈求她把孩子留下来。那女人看到男生如此钟爱自己和孩子,也点头留下孩子。看到他们高高兴兴离开门诊,穆梓的心里舒展开来。也许,这个小生命有救了。新生命的到来会组建一个新家庭,让一家人从此开启新生活。医生喜欢救人,不喜欢摧毁,当每个人健康活下去,每个有良知的医生才会舒心坦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