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课程安排得满满的,劳动课上要穿白大褂,实验课上也要穿白大褂。尤其每周各班的劳动课,满院子都是穿着白大褂劳动的学生,让隔壁楼上的病人和家属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明白这些医学生怎么穿个白大褂就在扫地、拖地、倒垃圾。学生们到自然习惯了如此操作,整个校区没有保洁,唯有值日的大学生。短暂的相处下来,舍友、班友都熟悉了。
这天,他们宿舍六个女孩,又聊天聊到大半夜。穆梓也放下了戒备,终于对自己的舍友们有所了解了。他们聊到以前的学习和朋友,聊到了未来。迷迷糊糊都睡着了。大清早她们被广播的声音,口哨的刺耳声喊醒。睡在上铺的杜淼叠被子把床摇得吱吱作响,因为是木制的床板,总是嘎吱、嘎吱作响。睡在对面的安庆还在看书,这会也把书收拾起来,她的琼瑶小说有很多本,还从学校图书馆借了其它小说。看见穆梓瞅她,安庆投来一个友善的微笑。安庆头顶上的刘莉整齐地叠好床铺,小心翼翼从上面踩着梯子下来。田巧这会在镜中梳着头发,光溜溜的秀发乌黑乌黑的!李鸿娟最喜欢描眉,红红的嘴唇甚是好看。
跑步,做操,吃饭,洗碗,大家快速走入教室。今天要上解剖课,大家都很期待。听高年级的学生讲,那标本室有上千个人体标本,胆小的同学第一次进标本室会觉得阴森恐怖,自己都不敢睁眼看,十分吓人。如果不是大家一起进去,一个人是不敢待在里面的,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看着呢!还有小标本室的大池子里用福尔马林泡着三具全乎的标本。很多女生吓得都不敢进去。听着这些惊悚的说词,新生打心里对标本室充满了好奇和求索。
解剖学老师博学多识、温文尔雅、帅气和蔼,讲起课来滔滔不绝、幽默风趣、津津有味,大家听得聚精会神,乐在其中。好不容易等到第一节理论课结束,老师说要带大家去看看具体的解剖实物,教室里瞬间就沸腾了!大家炸开了锅,早就想着去目睹标本室的真相。真正要来标本室,大家兴奋地拿起课本,一股脑儿早早跑到教学楼后的标本室。
等看管的老师打开门,第一个冲到里面的是胖墩安立,他是班上最胖的,也是最可爱的!大家都喜欢他憨憨的微笑,以及慢条斯理的说话声。看起来胆小的他怎么可能第一个冲进解剖室,唯一的可能是那几个男生推他进来的。他起初腿有些打颤,气得脸色发青,用手扶了下眼镜,紧接着就被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内的标本所吸引。同学们都进来了,他也顾不上害怕,跟着老师的讲解,认真听起课来。这里有很多圆的、方的、扁的玻璃器皿,还有裸露在外的人体骨骼。解剖学老师给同学们逐一细说每个标本的具体来源、位置和在人体的功能。同学们为了能快速浏览完所有陈列的标本,很多跑出教学范围外,整个拐角都转了一遍。他们被密密麻麻的人体神经标本所震撼,被人体的206块骨头展现出的姿态所吸引,被男女的生殖器呈现的干瘪状态,以及胎儿的标本所惊呆。他们在想,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都在死后成了大体老师,为什么他们愿意把自己的身体捐献出来,为这么多医学生学习人体结构创造机会,他们是何等的高尚和伟大。转了好多圈,从心肝肺脾肾,到皮肤、脂肪以及大脑切片,医学生们一个个看着,结合书本想着,思考着。
穆梓和安庆走在一起,她们一边听讲解一边画着,做着笔记。穆梓真是佩服安庆有一个非常好的学习习惯,被她认真的样子所感染。
老师说人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有标注名称,从动静脉血管,再到神经丛,都被标注的清清楚楚。人体的骨骼完好无损地站立在架子上,每一块都有医学名称。老实说人体的器官很复杂,就像一个庞大的机器,血管、神经错综交杂,骨骼更是错落有致,大小各有其用。他说我们要感谢贡献标本的大体老师,更感谢辛辛苦苦,默默付出的医学工作者或教育者,为千千万万的医学生提供准确清晰、真实可靠、科学有价的教学样本。穆梓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眼睛湿润了。安庆也是,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们两个都不好意思地看着对方。
解剖室由刚开始的呱噪,到后面的安静,整整一堂课,流淌进每个人的内心感触都不同!医学生无法看到很多真实的场面,也无法想象是谁解剖出这些完整的标本,但将来面对活生生的病人,要在手术台上为病人做手术,每一个学医的人是否能顺利干脆地下手,将肿瘤或坏死的组织剔除,这血肉的考验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未来。作为临床医生,这些学生或多或少,都是要捉手术刀的,至于那些手术剪、止血钳等各色器具,都要应有到活人身上,为修复好机体做好一切准备。今日,他们看到这些无声且很有话语权的标本,都不由自主对医生的职业充满敬畏。
为了更多人的幸福健康,珍惜每一堂理论和实践课,否则,怎么对得起父母的祈盼。
从解剖室走出来,大家静悄悄回到教室。中午好几个女孩没有去吃饭,她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些无声静默在暗室的标本。那种强大的、袒露的、细化的标本展示,那种无私、静默、严谨细致的名称标注,让所有人不再与残忍、惊悚、恐怖联系在一起,相知而来的是大体老师们伟大的付出和奉献。每一个标本都是医学生敬仰和尊重的人类艺术品!
后来,没有人再提及解剖室“鬼怪”之说,更无人相信魂魄之说。倒是,他们很快惦记起那几具完整的人体标本,很想体会手术刀滑落在肌肤和肉体的感觉。只有练好胆大心细的本领,将来才能走上真正的手术台,为病人手术开刀,治病救人。
终于,医学生们盼望到了去小标本室的机会。解剖学老师带着他们打开了那扇房子的门,在刺鼻的福尔马林味房间的大池子里,管理员打捞上来其中的一具标本。看着在被单上早已干瘪成棕褐色的男性标本,每个人都安静地看着,没有人愿意第一个上去打扰他。
“同学们,将来我们都要接触鲜活的病人,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鲜红的血液,每一个血管旁边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神经和淋巴组织,你们手术刀准确与否,直接和患者的生命息息相关。今日,希望大家都能认真体会,握着手术刀在病人身上切层、割离、缝合的过程,打开标本后认真观察人体组织的每层结构,在最后逐层缝线的过程认识器官、皮肤组织等。
“谁第一个来?”老师手里的手术刀在灯光下凌冽刺眼,闪过一丝寒意。
“我来!”曹锵第一个冲上去,他带着大家都围过来。只见他掀开大体上半身的布帘,先从皮肤、皮下组织、肌肉、脂肪、内膜等一层层割裂开,学生依稀看到了腔内的脾胃肝胆、心脏等脏器。他拿出了一个肾脏让同学们触摸,然后又放了回去。
轮到安庆拿着手术刀,她在大体老师的腿上割开一块皮层,再割开肌肉去切割内膜时,她看到了腿部包膜上粘着的血管和神经,她停住了手上的刀。她在想什么?穆梓看到她眼里隐含泪水,这是紧张害怕还是不忍怜惜?
“没事,慢慢我们就会习惯。急诊的病人,满身的鲜血,到处是伤口,医生要立刻止血,再去手术、缝合包扎。如果医者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良好的稳定心态,如何能够准确无误为病人医治好伤口?”
“穆梓,你真好!”安庆微笑着,她又一次举起了手术刀,逐层切割下去。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医学生的“残忍”就是如此迫切,又是如此必须。
食堂开始热闹起来,下课后所有人都聚集在此。但很多上完解剖课的人都没有胃口。
她们宿舍的人因为最近接触的标本,感到压抑,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压抑。
穆梓吃完饭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跑回教室。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对面楼上,那个学生会学哥的身影了。学习到那么多新鲜而又恐怖的东西,她的心凌乱而又紧张。此刻回想父母的安全臂弯,有父母的肩膀和拥抱多好。她自从在对面楼上再次见到他,总会在下课后找寻他的身影。她一心想要再见到那个叫邱晓社的男生,他扛着行李和父母在一起时的画面一直回响。看不到他,她着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他所在的教室门口。
透过玻璃,她看到他静静的一个人在写字,他飘逸的头发遮住了眼睛,露出了高高的鼻梁和俊逸清朗的面容。穆梓好想开口和他说话,告诉他看到他内心就很温暖。在这个陌生的校园里,他是她唯一不能缺少的安慰和寻味。可她站住了脚步,此刻的她惊慌不安,生怕打扰到他。她还是默默地离开了,走下楼梯道的一瞬间,她回头望去,他也抬起头准备收拾书本离开教室。一瞬间,他看到正在微笑的穆梓,他意外地投射来一个甜甜的微笑,转而又落下!
穆梓开心地笑了,仅是一个微笑,不管他在意还是不在意。她的心突然亮堂了许多,蹦蹦跳跳跑回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