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戏院的舞台上,灯光灿烂。李瑞娘载歌载舞,媚态横生,唱的是《贵妃醉酒》。靠近舞台的包厢里,坐着柳香圃。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只见那人头戴礼帽,身穿长衫,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边脸。此人就是日本特务机关的辅佐官——田中仁次郎。
“田中先生,”柳香圃说道,“根据我的观察,海神雕像的下落,潘梦熊肯定知道。说不定那个宝物,就藏在潘家大院。”
田中仁次郎问:“既然你知道海神雕像藏在潘家大院,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不动手?”
柳香圃说:“太君,你说得倒容易。潘家大院那么大,你也得容我慢慢去找,你说是不是?”
田中仁次郎阴沉着面孔说:“你要尽快摸清藏匿海神雕像的确切地方,佐藤机关长已经没有耐性啦!”
柳香圃说:“我何尝不想把海神雕像抓在手里?如今黎月萍组织了手枪护院队,又有仇英当帮手,使我寸步难行。”
田中仁次郎问:“为什么不把你的人往里面插?”
柳香圃说:“黎月萍组织有方,哪里能容下我的人?”
田中仁次郎冷冰冰地说:“你记住,我们不用无能之辈。”
柳香圃刚要说话,田中仁次郎却理也不理地起身而去。柳香圃闹得挺没趣,眼巴巴地瞅着田中仁次郎走出了包厢,不免有些生气。不是日本特务机关答应帮助他夺取潘家大院,他如何肯玩命地去找什么海神雕像?尤其这个田中仁次郎,自打跟他一见面,就没给过自己好脸。如今又像鬼催似的,说话那么不客气,难怪都骂他们是东洋鬼子!柳香圃越琢磨越生气,便又把头转向舞台,痴迷地望着舞台上正在依依呀呀的李慧娘。一个女招待悄悄地溜进包厢,用双手蒙住了柳香圃的眼睛。柳香圃回身一搂,把女招待抱在了怀里,又啃又摸。
田中仁次郎走出戏院,匆匆走去。在戏院对面的电线杆旁,站着负责警戒的日本特务大岛平三。他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异常情况,便也尾随着田中仁次郎而去。这时,一辆汽车驶来,停在戏院门口,车上走下潘梦熊和三个保镖。潘梦熊向田中仁次郎走去的方向无意地看了一眼,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戏院。三名保镖,紧紧跟在潘梦熊的后边。
柳香圃搂着女招待正在恣肆轻薄时,忽听外面喊道:“五爷到!”柳香圃不由得一哆嗦,吓得一把推开女招待,慌忙起身。那女招待猝不及防,差点儿被扔在地上,气得使劲地“哼”了一声。这时,只见门帘一挑,潘梦熊走进了包厢。
柳香圃慌忙打千:“五爷!”
潘梦熊板着脸孔坐下来,说:“你果然在这里。”
柳香圃忙陪着笑脸说:“原本想请五爷一块来,又怕三太太责怪,所以……”
潘梦熊冷冷一笑:“说得未必是心里话吧?”
“五爷,”柳香圃说道,“难道您还没瞧出来?只因我老陪着您寻花问柳,三太太对我十分冷淡。我再不收敛一些,三太太决饶不了我。”
“坐下吧。”
“是!”
柳香圃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并一挥手,把那个女招待轰了出去。潘梦熊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李瑞娘。此时,舞台上的杨贵妃,正在醉酒中戏弄两个倒霉的太监。潘梦熊色迷迷的脸上,渐渐有了喜色。柳香圃看在眼里,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五爷,”柳香圃为了转移潘梦熊对他的不满,煞有介事地说,“眼下有一件大事,不知您知不知道?”
潘梦熊问:“什么大事?”
柳香圃故意加重了语气,说:“莫非五爷还不知道?苏尔钦出资五万元,正在帮助万福隆扩建赌场,企图挤垮我们的仙客来。如果让苏尔钦得逞,岂不断了我们的财路?”
潘梦熊闻听,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开设在日租界的仙客来赌场,是潘家大院敛财的主要来源之一。由于生意非常兴隆,把附近一家小赌场万福隆挤兑得很不景气,几乎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而今,苏尔钦把手伸向了万福隆,妄图挤垮仙客来,潘梦熊如何不着急?
“香圃,”潘梦熊顾不上去看李瑞娘,狠狠地说,“既然苏尔钦狗胆包天,我们索性就砸了万福隆!”
柳香圃阴着脸笑道:“五爷,这是个最好不过的办法。一来可使苏尔钦白白地扔掉五万元,二来也叫他尝尝潘家大院的厉害。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须派一个得力的人才行。”
潘梦熊不假思索地说:“就叫苟日新去吧!”
“不,”柳香圃居心险恶地说道,“那苟日新有勇无谋,乃是一介鲁夫,难当此任。”
潘梦熊说:“你看史振镖怎么样?”
柳香圃摇摇头,说:“以史振镖的武功,还略逊一筹。”
潘梦熊说:“干脆叫石敢当亲自出马吧!”
“五爷,”柳香圃说道:“石爷乃是潘家大院的栋梁,这种抢码头的事,怎好让他亲自出马?”
潘梦熊问:“依你的意思,叫谁去好呢?”
柳香圃一字一句地说:“依小弟之见,还是派仇英去的好。”
潘梦熊不免有些犹豫地说道,“你上次在春香书院跟我说得挺明白,怀疑仇英是苏尔钦派来卧底的奸细。假如仇英果真是苏公馆的人,岂不是又要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五爷,这件事我早就盘算好了。”柳香圃阴险地说道,“砸万福隆的事儿,由我亲自在暗中做准备。直到临行动的时候,再通知仇英。这样一来,他就没有时间去通风报信了。我们正可利用这个机会,考验一下仇英是不是苏公馆的人。如果仇英登的不是苏家的船,以他的武功,便可大显潘家大院的神威。同时,又能逼他与施强和海乐山交手,种下他们之间的仇恨。那时节,即使仇英不想与苏公馆为敌,也断然不可能啦!”
潘梦熊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香圃,你真不愧是我的铁杆军师啊,计谋远在石敢当之上。”
“五爷,”柳香圃连忙说道,“此话万不可同着别的弟兄讲。我与敢当情同手足,义重如山,万一被他听到了,反而会使我们之间产生隔阂。想当年,太平天国发生内讧,往往就是因为这么些小事引起的。我宁愿身居敢当兄之下,也不愿坏了五爷的山门。”
潘梦熊不禁捋着胡须说:“以你的精明强干,这潘家大院无人能比。即使敢当听到我那话,也不会说出嘛来。不过,你这样谦逊,倒是难能可贵。”
柳香圃忙说:“五爷过奖啦。”
“香圃啊!”潘梦熊此时早把来时的一腔醋劲,忘得干干净净,说,“听完戏之后,是你宴请李瑞娘,还是我宴请李瑞娘?”
柳香圃讨好地笑道:“当然是五爷啦!”
潘梦熊听罢,不由得哈哈大笑。柳香圃却为了不能把李瑞娘弄到手,心里头将潘梦熊恨得不轻。此时,舞台上的李瑞娘,载歌载舞,正把个《贵妃醉酒》唱得缠绵悱恻,台下喝彩声不绝于耳。
翌日黄昏,苏公馆院来了一个毛头小伙子,手里提着二斤好茶叶,说是有急事要见海乐山。他站在门房的门口,望眼欲穿地瞅着楼房门口。此人绰号“蒙大侠”,是海乐山的徒弟。当他见海乐山从楼房里走出来,连忙迎了过去。
“师父,徒弟看望您来啦!”蒙大侠恭敬地向海乐山施礼,忙将茶叶包递给海乐山,“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
海乐山接过茶叶:“说吧,是不是又在外边闯了祸?”
蒙大侠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在劝业场跟苟日新的徒弟闹了点别扭,他们就不依不饶,非要在海河边拉场子。我听说苟日新那老小子也要去,这才来搬师父。”
海乐山说:“我早有教诲,练武是为了健身防身,不是叫你们去惹事的。为什么不听话?”
蒙大侠说:“他们也欺人太甚,弟兄们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应了下来。当时他们闹得好凶,说什么敢跟潘家大院过不去的人还没有生下来。师父,这不是仗势欺人吗?苟日新充其量不过是潘家大院的一条狗,他们怎么就这么嚣张?”
海乐山若有所思地说:“带路吧!”
于是,师徒两人离开了苏公馆。
一轮红日眼看就要落下去了,五彩晚霞飘浮在海河的上空。落日的余辉染红了宽阔的河面,往来的轮船时而响着汽笛。苟日新带领着七、八个人,呼啦啦地来到了海河边。他们东张西望,显然在等蒙大侠一伙人。
“阿毛,”苟日新问道,“跟你吵架的那个小子,长得什么作相?”
阿毛说:“个头儿不高,鼓鼻子鼓眼儿的,他们那伙人都管他叫蒙大侠。”
苟日新又问:“你们确实约好了在这儿比划?”
阿毛说:“没错儿!”
苟日新有些着急了,不禁骂道:“怎么还不见他们的影子?妈的!他们是不是害怕啦?”
阿毛说:“师父,说不定你老的名字把他们吓唬住啦!”
苟日新洋洋得意地说:“在天津卫,咱你妈也算一号!他们不来便罢,来了就甭想舒舒服服地回去!”
那伙人捧着苟日新大笑起来。忽然有人大声喊叫:“瞧,他们来啦!”苟日新等人不约而同地望去,只见黑暗之中走来一伙人,为首的正是海乐山。
“海乐山,”苟日新藐视地说道,“原来是你在跟我们找碴儿!”
海乐山说:“明明是你的徒子徒孙为虎作伥,你怎么倒打一耙?”
苟日新一挥手,说:“哼,我懒得跟你斗嘴!”
海乐山说:“那就拉场子吧!”
双方对手,立即间隔着混杂在一起,拉成了一个圆圈。
“说吧,”苟日新大声问道,“玩拳玩跤?”
海乐山冷冷一笑,说:“随你便!”
苟日新大喊:“阿毛,你先上!”
阿毛应声走进场子,把胳膊一捋,叫道:“蒙大侠,你出来!”
蒙大侠一晃膀子,几步走入场地,问道:“你说明白了,玩拳玩跤?”
苟日新说:“阿毛,跟他玩跤!”
蒙大侠说:“好吧,我就跟你玩上几跤!”
阿毛和蒙大侠各自把上衣一脱,穿上褡裢,把腰带一紧,围着场子转了两圈便拉开了架势。两人凑上前来,伸胳膊动腿地试探了一下对方的虚实,跟着就撕扯在了一块。此时,郑彪正好从此处经过,不禁在圈外驻步观看。圈内的两个人,正抱成一团儿,杀得难分难解。双方人员都在静静地观望,暗暗为自己人使劲儿。蒙大侠瞅准对方的破绽,猛地虚晃一招,造成对方的错觉,接着就欺身上前贴紧阿毛,转身就是一个倒背。随着一声呐喊,蒙大侠把阿毛从头顶扔了出去。
苟日新气得大叫:“奶奶的,阿狗上!”
人高马大的阿狗应声而出,只见他壮得像个黑铁塔似的。站在场地中央,好似半堵墙。蒙大侠得胜退下场子,又换上来一个小伙子。
苟日新说:“阿狗,还接着跟他玩跤!”
双方又拉开架势,围场子转了一圈,便撕扯在了一起。场下观望的伙伴,各为自己人呐喊助威。这一次,阿狗嬴了。
苟日新哈哈大笑:“好小子,没给爷们儿丢脸!”
海乐山说:“一比一,不输不嬴,别高兴的太早啦!”
苟日新喊道:“歪四儿,跟他们玩散打!”
海乐山扫视了一下自己人,问:“谁上?”
一位年轻后生稳稳地走进场地,冲横眉努目的歪四儿一抱拳:“失敬啦!”
霎时间,两人打在了一起。歪四儿求功心切,只想马上取胜。情急之中露出了破绽,被那年轻后生一掌击中面门,顿时鼻腔喷血,败下阵去。
苟日新大嗓门一亮:“碾子!”
话音一落,便见一名个头儿不高的小伙子,墩墩实实地站了出来。他斜乜着那个年轻后生,不住地冷笑着。这时候,对方阵中,也走出一位英俊少年。
“六哥,”少年说道,“你歇会儿,我来对付他。”
“你瞧那家伙长得好怪,提防他的怪招儿。”
“明白。”
被称作六哥的年轻后生走出圈子,有些不放心地注视着两个即将格斗的人。
“碾子”果然是个怪人,他也不打招呼,也不亮招势。只见他身子往下一缩,倾刻之间如同磨盘似的旋转起来,直奔英俊少年。
海乐山大惊:“铁陀螺!”
圈外的郑彪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苟日新眼看“碾子”的攻势迅猛,禁不住得意地嘿嘿笑着。英俊少年为躲避对手的锋芒,不住地左蹦右跳,小心地躲闪着“碾子”咄咄逼人的攻势。一时间,场上的形势被对方占了上风。苟日新一伙人高兴地大呼小叫,以为“碾子”稳操胜券。突然,英俊少年嘻嘻一笑,招数突然发生变化。只见他身形一晃,耍开了活泼机灵的猴拳。此时此刻,一个像滴溜溜乱转的冰陀螺,令人头昏恼晕;一个像脚下踩着弹簧似的乱蹦,让人眼花缭乱。英俊少年与“碾子”在一片呐喊声中,斗得不可开交。双方看到这个份儿上,由不得扯着脖子大喊大叫,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给谁助威。突然,英俊少年故意卖个破绽,引诱对方上当。“碾子”正斗得性起,没有提防。英俊少年见“碾子”来攻自己的虚招,便瞅准对方的空虚,闪电般地飞起一脚,噗地一下踢翻了“碾子”。不料想,“碾子”就势一滚,又滴溜溜地转了过来,直逼英俊少年。但见手急眼快的英俊少年,身形腾空而起,双掌朝“碾子”的脑袋两边叭地一拍,身形便疾速地飞了出去。“碾子”只觉得两耳嗡地一声响,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摇摇晃晃的哪里还站得稳脚跟?英俊少年几乎不给“碾子”缓口气的机会,身形一落地,噗地又飞起一脚,将“碾子”踢出了场外。
郑彪忘情地大喝一声:“好!”
苟日新破口大骂:“是谁在撞你妈的丧钟!”
郑彪不禁恼火地往圈里一站,说:“你怎么出口伤人?”
苟日新仍然大骂:“你是个嘛东西,也敢来这里多嘴多舌。再不赶紧滚开,我你妈废了你!”
郑彪冷笑着说:“你好大的口气!”
苟日新把眼睛一瞪,直冲郑彪而来。海乐山忙挺身而出,将郑彪护在身后。
“苟日新,你不要撒野!”海乐山说道,“你我等人在这里比试,斗到绝妙之处,过往行人喝一声彩,也在情理之中。你出口不逊,输急眼啦!”
苟日新说:“我骂的是这个多嘴驴,与你什么相干?他要是再不赶快滚,我就把他废给你看!”
海乐山说:“有我在这里,看你敢动他一根毫毛!”
郑彪越听越有气,由不得向苟日新走了过来。苟日新一见郑彪靠向身前,立时使出绝招去抓郑彪。海乐山深怕郑彪受伤,上前两步一抖手腕,叭的就是一掌,把苟日新猛地推开。苟日新暴怒地拉开架势,冲着海乐山就要扑去。
“住手!”郑彪怒不可遏地说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今日借这块场地,我就跟你论个输赢。来,进招吧!”
海乐山想拦又拦不住,只得无可奈何地退到一旁,但又不敢离得太远。他担心郑彪只是一时气盛,并没有多大的武功。一旦伤在苟日新的手下,岂不是自己的过失?郑彪和苟日新在场内你来我往,斗在了一起。那情景,比起前几场的打斗,更加令人触目惊心。只见围观的人个个瞠目结舌,斗到绝妙处,四下一片惊嘘声。海乐山见郑彪的武功不在苟日新之下,顿时放下心来,微笑着点了点头。苟日新见斗不过郑彪,又要使“铁爪剜心”的怪招。郑彪抢先一步,但见他倏地疾身上前,身体猛然腾空一旋,噗地一脚把猝不及防的苟日新,踢了一个跟头。苟日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他的额头上青筋突暴,哇啦哇啦喊叫得震天响。此刻,他像只发疯的恶狗一般,冲着郑彪直扑过来。海乐山见苟日新要跟郑彪玩命,便斜刺里迎过去,一掌把苟日新打了个趔趄。
苟日新气得哇哇大叫:“海乐山,你们俩打一!”
海乐山说:“苟日新,此番比武,本是你我两家的事。你怎么撇下我们,竟跟过往行人玩起命来啦?如此丢人现眼,你就不怕江湖人恥笑!”
苟日新被海乐山问得一时张口结舌。
海乐山一把握住郑彪的手腕,朝自己人一挥手,说:“走,不跟他们玩啦,喝酒去!”
海乐山的徒弟们不由得一声呐喊,簇拥着海乐山和郑彪扬长而去。苟日新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打死海乐山,却因对方势力大于自己而不敢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