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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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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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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雕像》连载

第五十三章 老郭头被逼自尽

宝山房裱画店的门前,闪着昏黄的路灯。店门的门板上,贴着“恕报不周”的讣告。店门两旁,立着纸人纸马和花圈。这时候,只见一辆四轮马车沿着灯光黯淡的街道驶来,在宝山房裱画店门前停下了。车中走下仇英,他一见眼前凄怆的情景,不由得一惊,忙推门走进店铺。原本挂满字画的店堂里,此时已四壁皆空。屋子中央,摆着一口黑漆薄木棺材。供桌上立着老郭头的牌位和供品,香炉里青烟缭绕,烛火在黯淡地跳动。老郭头的老伴披蔴戴孝,跪在案前往瓦盆里续纸钱。一张张纸钱,在瓦盆中燃烧着,映红了她的脸。仇英沉重地走过来,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棺材。他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老郭头的面影。他虽然与老郭头只有一面之交,但是老郭头的忠厚老实,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当老郭头给他下跪的时候,他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并决心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这个老实人。他曾一怒之下教训了蛮子李,满以为那些搅店的小叫化子不敢再来找老郭头的麻烦。谁想多日来把精力都用在了潘家大院上,这里竟闹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此刻,他感到十分内疚,凭白受了人家一拜,却未能使老郭头免于灾难。想到这里,他的喉咙里仿佛被堵住了什么东西,几乎喘不过气来。

“先生,”郭妻显然没有认出仇英,“你是来要字画的吗?”

仇英说:“请告诉我,郭师傅是怎么死的?”

郭妻慢慢地烧着纸钱,仍然没有认出是仇英,说:“昨天夜里,店里进了贼,偷走一幅非常名贵的字画。他一时想不开,上吊啦!”

“郭师傅,”仇英向老郭头的灵牌纳头一拜,说,“我对不起你,没有保住你的宝山房。”

郭妻抬起昏花的泪眼,忽目不转睛地看着仇英说:“你是……”

仇英没有说话,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钱放在灵桌上,然后便转身走了。仇英心想,这件事说不定又是蛮子李捣得鬼,于是离开了宝山房,直奔慎益大街。仇英本是个有功底的人,趁着夜色,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乞丐店。他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便大步走进了乞丐店。但是仇英却没发现在斜对面的小摊儿上,一个高个男人正在买烟,那人正是牛延寿。

昏天黑地的乞丐店,不时传来咬字不清的广东小调。一听那嘶哑的嗓门,就知道是蛮子李在哼唱。仇英推开那个房间的门,果然看见蛮子李自斟自酌,开心地哼唱着广东小调。蛮子李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便扭过头来去看。这一瞧不要紧,吓得他忽地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门口。这时,只见仇英满脸杀气地走进房间,几步来到桌前。他先发制人地手起掌落,只听咔嚓一声,破旧的桌子散了架,酒瓶碗碟摔得粉碎。蛮子李这一惊非同小可,两腿庥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说!”仇英声色俱厉地问,“老郭头为什么上吊自杀?”

蛮子李结结巴巴地说:“有人偷……偷了宝山房的字画,他赔不起人家,就……就上吊啦!”

仇英一把揪起蛮子李,说:“是不是你派人偷的?”

“不……不是!”蛮子李连连摆手说,“好汉爷,你……你快把我勒死啦!求你老人家松松手,叫我喘口气儿。不然……啥,啥也说不出来啦!”

仇英往外一推,蛮子李像球似的滚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他直龇牙咧嘴。好半天,他才爬起来扭了扭身子,活像是刚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鬼头。

“好汉爷,”蛮子李急皮怪脸地说,“你老人家太不说理啦!进了我家的门,又是砸桌子,又是掐脖子,我招谁惹谁啦?”

仇英说道:“你敢说老郭头的死与你无关?”

蛮子李揉着屁股说:“自从那天你教训了我,不许欺负老郭头,我就再也没叫人去搅店。为这事儿,高兆铭还给了我两个大耳光。你们有钱的、当官的,就这么拿我当下三烂,由着性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少罗嗦!”仇英知道冤枉了蛮子李,却仍然怒气冲冲地说,“告诉我,宝山房的画是谁偷的?”

蛮子李耍开了赖皮,说:“反正不是我!”

仇英忽地扯下一根桌子腿,说:“我不打断你两根肋骨,你就不会老实!”

蛮子李吓得忙往后一个猴跳,大声喊道:“我要说了,你给我啥好处?”

仇英没好气地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蛮子李伸手比划着:“一瓶白酒,一只烧鸡,再赔一张桌子,行不行?”

“算把你娘的脸丢尽啦!这也算是个条件?”仇英把桌子腿一扔,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扔在地上,“拿去吧!”

蛮子李忙趴在地上东摸西找,把两块银元抓到手里,又习惯地捏住一块银元使劲一吹,放在耳边听了听,这才嘻嘻地笑着站了起来,说:“我讲出实情,你可不能把我露出来。”

仇英说:“看你再多说一句废话!”

蛮子李以为仇英又要揍他,唬得赶忙又往后一跳。他见仇英站在那里没有动,这才放下心来。他从窗台上操起一个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愣充好汉似的要把酒瓶子往桌子上猛墩,忽想起桌子被砸了,只好又把酒瓶放回原处。

“好汉爷,看你也是条仗义的汉子,我他妈的豁着去了,就把实话都告诉你吧!”蛮子李拍拍胸脯,“这件事情,发生在前天夜里。有一个绰号叫“飞鼠”的神偷悄悄潜入宝山房,盗走了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老郭头发现后,就去报警。不想警察局都是一帮只知道伸手要钱的老爷。老郭头无奈,只好拿出六十块大洋,警察局才派人去勘查现场。结果屁大的线索也没发现,却闹得远近没有不知道宝山房发生了古画盗窃案。想来你也知道,巴掌大的南市,大小报馆不下二十多家。那些喜欢招惹是非的记者,便蜂拥而来,把个老郭头挤兑的晕头转向。后来,古画的主人也闻讯赶来,立逼老郭头赔偿损失。你想想,老郭头如何赔得起?偏巧这时候来了苏公馆的人,说是只要老郭头肯把房子卖给苏公馆,情愿替他偿还赔款。老郭头听罢,差一点没气疯了。他破口大骂,硬说是苏尔钦指使小偷来盗画,企图霸占他的房产。据说,苏公馆的人打了老郭头两个耳光,扬言要告他个诬陷罪。就这样,老郭头被逼得走投无路,半夜三更,便上吊啦!”

仇英听罢,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儿。一个小小的手工业者,如何能抵挡住大财阀的迫害?老郭头除了以死来抗议这不平的世道,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蛮子李,”仇英问道,“你说的飞鼠是个什么样的人?”

蛮子李说:“我要是把这个人告诉给你,你老人家一定又要刨根问底。可我要是说得太明白,不但出卖了朋友,也得罪了有势力的老爷。就凭我这把没分量的骨头,往老虎凳上一捆,还不散了架?”

仇英说:“咱们有言在先,只要你肯讲实情,我决不吐露出你的名字。你再要跟我婆婆妈妈,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蛮子李忙说:“提起飞鼠,可是咱天津卫有名的黑道人物。别看他生得贼眉鼠眼,个头瘦小,却身轻如燕,能飞檐走壁。他跟义盗燕子李三可不是一路人。他盗来的东西,有一半都孝敬了官府。所以警察局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叮嘱他不许偷盗大户人家。所以,他的手头并不宽裕。有时候,他盗来的首饰难于出手,便来找我帮忙。一来二去,我跟他就成了好朋友。那天夜里他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出手字画。临走时还再三嘱咐我说,这是一个警察局头子逼他干的,千万不可声张。当时我还有点纳闷,直到宝山房出了事,我才恍然大悟。”

仇英说道:“如此说来,是苏尔钦与高兆铭串通一气,为了霸占宝山房,才唆使飞鼠盗的画。”

蛮子李紧张地说:“好汉爷,这些话可全是你说的!”

仇英问:“那幅字画,飞鼠交给你了吗?”

蛮子李忙摇头说:“没有,真的没有。自从那天分手,我就一直没有见到他。据这小子说,他曾找算命瞎子给他算了一卦,说什么托一位贵人的福,不出一个月准能发财。”

仇英恍然想那天在老三不管的卦摊上,碰见一个贼脑鼠脑的家伙,不禁问道:“你说的飞鼠,是不是叫张狗子?”

“正是他!”蛮子李惊疑地问道,“你认识他?”

仇英也不做任何解释,说:“你跟张狗子既然是好朋友,就一定知道他的狗窝。走,马上带我去找他!”

蛮子李吓得连忙摇头:“这可不行。我和张狗子虽说不是八拜之交,却也是患难朋友,哪能这么不讲义气?”

仇英说:“那我只好去找高兆铭啦!”

“你……你太不仗义啦!”蛮子李气急败坏地说,“这要是叫他知道是我告诉你的,非给我灌辣椒水不可!”

仇英也不答话,转身就往屋外走。蛮子李以为仇英真的要去找高兆铭,急得趿拉着破靸鞋,直个劲儿地往外追。到了这般时候,蛮子李的脑瓜再灵,也没咒念了。来到大门口,他瞅见当年的天津镇守使高振青,又披着被麻袋片倒卧在那里,便一把脱下破靸鞋,没好气地跑过去给了高振青两鞋底子。

“滚!快给我滚!”

高振青被蛮子李打得晕头转向,慌忙爬起来抱头鼠窜了。蛮子李这才骂骂咧咧地把破靸鞋套在脚上,追出了大门,一把拖住了仇英。

“爷,我叫你爷啦!”蛮子李哭丧着脸说,“我去还不行吗?”

“你在前面带路,不许回头。”

蛮子李无奈,只好蔫头耷脑把提上鞋跟,一颠一颠地向前小跑着。仇英与蛮子李拉开距离,紧紧地尾随在后。

昏暗的灯光,在街面上惨淡地放射出微弱的光亮。一根根电线杆,就像骨瘦如柴的打更人。仇英远远跟住蛮子李,在街道上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大杂院的门前。蛮子李站定了,回身见仇英走过来,便冲他指指那家小院门。

“你去把他骗出来,就没你的事啦。”

“你这不是叫我去撞丧钟吗?”

“总比给你一口棺材强!”

蛮子李没用办法,只得颠颠地进了那家小院。仇英把手往后一背,装出散步的样子,在门口溜来溜去。突然间,仇英听见院子里传来蛮子李没命呼救声,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忙贴近大院门,冷眼向里面探望。只见两个彪形大汉拖着叽哇乱叫的蛮子李,进入了东厢房。仇英当机立断,闪身潜入院中。只见其他的房屋窗口漆黑一团,只有东厢房亮着灯。于是,仇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隔窗向里窥探。屋内的蛮子李,嘴已被堵住毛巾,两个青衣大汉正把他往椅子上捆绑。猛可里,仇英感到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了他的腰部。

“不许回头,把手举起来。”

仇英只得慢慢地举起了手。

“先生,”身后的人压低声音说,“既然你把蛮子李逼到这里来,就不能坐视不救。”

那人说着,便推着仇英往前走,渐渐来到东厢房门口。接着,那人侧身一闪,突然一脚踢开了房门,然后用手一把将仇英推进了门里。屋内两名大汉冷不丁看见有人闯进屋里,都吃了一惊,慌忙去掏手枪。说时迟、那时快,仇英突然往旁边一闪,叭地打出一枚铜钱。电灯泡顿时迎声而碎,屋内漆黑一团。黑暗中,屋内不断响着击打声。这时候,只听得哗啦一声响,窗户上的一块玻璃破碎了。窗口处,忽地亮起一团小小的火光,一个燃亮的打火机,被伸进来放在了窗台上。此时,仇英正卡着一个大汉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缴获的手枪,对准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大汉。借着打火机的光亮,这才仇英看清那人是常玉坤。

“去!”仇英喝道,“看看外面是什么人?”

常玉坤稀里糊涂地连忙冲仇英点点头,便胆战心惊地蹭到屋门口往外探头探脑,他见院落里黑古隆冬的哪里还有人影,又缩回头来自言自语地说:“邪门啦,没人哪?”

仇英说:“把他解开!”

常玉坤在仇英的枪口下,被迫解开捆绑蛮子李的绳索。蛮子李被松绑后,一把拽下嘴里的毛巾,仗着有仇英给壮胆,弯腰脱下一只鞋就要去揍常玉坤。

“住手!”仇英喝道,“还不快滚!”

蛮子李一听仇英对他说话挺不客气,便泄了底气,举起来的手又乖乖拟垂落下来。他情知这里不能久留,就慌忙放下鞋子趿拉着跑了出去,一溜烟儿地跑了。

“常玉坤,”仇英放开了那个直喘粗气大汉,用手枪点着常玉坤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奉高局长的命令,逮捕张狗子。”

“张狗子呢?”

“我们来晚了一步,扑了个空。听院里人说,今天下午有位高个子男人,硬把张狗子请走了。于是,我们便把其他弟兄打发回去,留下来守候是否有可疑的人上门。”

仇英把手里的枪往地上一扔,说:“你们两人留下来,大概是想发点横财吧!你们尽管掘地三尺,只是当心别为此丢了脑袋!”

常玉坤眼睛直盯着地上的枪,嘴里胡乱地答道:“是,是……”

仇英摸出一枚铜钱夹在两指之间,一挥手,叭地打掉了窗台上的打火机,屋内顿时又是一片黑暗。等常玉坤急忙点亮自己的打火机,屋中已不见了仇英。

常玉坤赶忙摸起手枪:“快追!”

常玉坤和那名大汉握着枪冲出去,直追到院门口。他们看见街面上有一个人在行走,便追过去一把抓住他。那人吓得连忙回头,却是一个老头儿。常玉坤不相信地抓住老头儿的胡子拽了拽,疼得老头儿忍不住直叫唤。

“你们干嘛!”

“说!”常玉坤横横地问道,“看没看见有个人打这儿过?”

“除了我,没别人!”

常玉坤和那名大汉见问不出什么结果,只得沿着大街匆匆地走了。工夫不大,两人便回到了警察局。高兆铭听说他们没有抓到张狗子,气得直拍桌子。

“副座,”常玉坤战战兢兢地说,“他被一个人弄走了。根据院内邻居的描述,好像是牛延寿。”

高兆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瞪直了眼睛。

“你让我跟踪的那个人,也去找张狗子,结果跟我们发生了冲突。”常玉坤胡诌地说,“他还叫我给你带个话,说……说……”

高兆铭问:“说什么?”

常玉坤说:“说……说叫你小心脑袋。”

高兆铭骂道:“他妈的,他怎么也搅和进来啦?”

常玉坤说:“我怎么会知道?”

“这些天来发生的一档档事儿,真是越来越邪门啦!”高兆铭说道,“走,带上几个得力的弟兄,跟我找牛延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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