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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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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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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朝前拱》连载

第六章 童年歌谣

青龙坝人,都是凭劳动记工分,没有人领工资,少有人热心斗当权派,也没有人去大队抢班夺权。全坝的运动运动,主要是每天吃饭前,全家合唱《东方红》,背领袖语录,当然,也将古八字等人搞封建迷信的旧书搜出来烧掉,此外,就再没有什么大的成绩。

颜仲江耳闻目睹了热火朝天的运动,总认为是大人们玩的一场游戏,就像他们小孩玩斗地主他每次都被队长古成旺的二儿子古江堂安排当地主一样,只是大人们玩得比他们要逼真而已。

在“骑竹马”“打陀螺”“抓小鸡”等游戏和《排排坐,果果香》等儿歌中成长的仲江,没有换几次新衣,就到了八九岁。和寨上其他小孩一样,在父母的逼迫下,尽力干些家务活,也无非是或去田埂沟边放放牛,或背上小背篼去割割猪草,或用板凳垫着煮煮饭。

他最喜欢春天,青草未茂盛,苞谷正拖“鸡公尾”之际,和寨上的小伙伴将属于集体由自家负责喂养的黄牛赶上山,牛吃草时,他们就守候在不远处的庄稼边,做各种各样的游戏。他们比掷石块,看谁掷得最远,他总是比不过年龄大的,就与同龄人相比,也是输的时候多。如果在石板上玩叠石子,或在泥土上掷竹签棋,或玩木棍棋,他输的时候就少,即使与他年长几岁的比,也是赢的时候多。腻烦了,砍一棵小树,削成军刀或带刺刀的木枪,学样板戏中的八路军与日本鬼子拼杀。当然,“武器”与身体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夏天,牛关在生产队的圈里踩牛粪,由父亲或大哥或舅爹上山割草,挑来交生产队计工分,过秤后再挑到负责喂养的牛圈边。整个夏天,他上山的机会不多,有也多是去苞谷林中割猪草,放活路时由母亲背着下山,在山上玩耍的时间就很少了。到了秋末和冬天,山上没有了庄稼,将牛赶上山就回家,傍晚上山将牛找回来。本来可以边找牛边玩,但这项活路他干得不多,主要是大哥或舅爹的事——父母怕他在夜幕中出事。

又一个盛夏来临。父母去赶青龙场,安排孟江和成竹上坡砍柴,仲江就在坝上割猪草。他背着小背篼,右手握镰刀,左手拿一根水竹杆,竹杆一头,是绞满蜘蛛网的篾圈。他割一会猪草,扑打一会蜻蜓。蜻蜓飞高后,他就反复地唱着哄骗蜻蜓的儿歌——

蜻蜓蜻蜓高高,下来我帮你诓幺幺。

蜻蜓蜻蜓矮矮,下来我帮你诓崽崽。

受骗的蜻蜓不多,他也厌倦了。他看到背篼里的猪草不多,就走进沟边土角迅速地割起来,边割边唱儿歌——

大月亮,细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

妹妹起来打鞋底,嫂嫂起来舂糯米。

糯米舂得喷喷香,打起锣鼓接孃孃。

孃孃孃孃不要哭,转过弯弯就进屋。

龙门前面回车马,香盒底下照红烛。

唱完一首又接着唱第二首——

白鹤白鹤飞过河,又吹唢呐又打锣。

打锣师傅好生打,抬轿师傅好生抬。

轿子抬起慢慢走,莫把新人摔下来。

他隐约知道,两首儿歌唱的是接新媳妇的场面。他听说父母已经请媒人开始给他谈媳妇了,是姑婆古福珍家的孙女,母亲希望把这条亲路接起来。他想起了那位姐姐,去年端午节去她家时,她喊他一道去沟里放牛,正好她们寨上在沟里准备杀一头老牛。杀牛时,她喊他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不看也不能听,不然转世投胎就要变成牛。有时他们也笑着打闹,多数时候都是那位姐姐让着他。如今再碰上那位姐姐,他再也不好意思和她说话,更不要说在一起做游戏打闹了。

他一首一首地接着唱,大人们都说他的记忆真好,只教一两遍就能记下,寨上小孩中,他记的儿歌最多。这些儿歌的主题思想是什么呢?他长大后也没有弄清楚。明白易懂易记易唱的形式,两句一变童话般的内容,在一代又一代的乡村儿童中传唱着。

他在儿歌声中,愉快地割着猪草。这夏天的猪草鲜嫩茂盛,不一会就装满了他的小背篼。

他回家去掉蜻蜓头尾,放上盐巴,摘来南瓜叶包上,放在灶前火坑中,烧熟慢慢撕细吃下肚子。爬上院内的李子树摘李子时,发现青龙沟有几个小孩在那里洗澡撮鱼。

成竹和孟江回来吃晌午时,仲江就喊他们去撮鱼。两人满身是汗,也想去洗洗澡。商定等太阳快落山时再去砍一捆柴回来,那时凉快些。三人带上一只撮箕和木脸盆,来到青龙沟。牛家寨的几个小孩一丝不挂在水里扑腾,全身晒得黑黝黝的;队长古成旺的大儿子古江兵和寨上几个小孩也在那里撮鱼、抓鱼。放在岸上的搪瓷盆和木盆,里面都有大小不等的十多条鱼在清水中游动。这沟里的鱼也怪,虽然不大,却是年年撮年年抓年年有,即使冬季少水,春夏涨水后依然。

他们脱得一丝不挂跳进沟中的水塘游起来,不时扎一个猛子,喊没有下水的仲江看,谁在水中憋的时间长。仲江在他们的鼓励下,也试探着往深处走去,水逐渐淹到牙巴骨,这就到了最深的地方。他们在水中玩耍一会后,喊仲江上岸端木盆,怕太阳晒痛皮肤的孟江和成竹,像江兵们一样,穿上补钉摞着补钉的衣服,敞开衣襟,赤裸着下身,撅着屁股,一个用撮箕撮,一个将手伸进石孔里摸。捉到鱼后,就放到仲江双手端着伸来的半盆清水里。三人顺沟往前移动,来到江兵等人的撮鱼处。离盆子已很远的江兵,喊仲江帮他把搪瓷盆端过去。仲江将自己的木盆端到孟江身边沟沿后,转回来端江兵的。他将盆子端平胸口向前走去,不知怎么绊在一块石头上,盆向前一泼,哗的一声,水鱼泼出大半。

众人听到响声,直身抬头看时,仲江跌倒在沟沿,盆子还在他手中,盆中却只剩几条鱼啼啼嗒嗒在翻腾。河中几人立即反应过来,或去抓岸上蹦跳着的鱼,或用撮箕在倒鱼处撮,抓撮到的全都放进了江兵的鱼盆中。

江兵跑上沟坎一看,发现盆中的鱼少了许多,就说:“喊你小心点小心点,你看,我原来有二三十条,现在只有十几条了,你看怎么办?”

仲江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成竹爬上坎来看了一眼说:“你原来哪有二三十条?最多不过二十条。”

“哪个喊他把我端倒呢?”

“你不喊他端他发疯了去端你的?”

“我喊他端并没有喊他端倒。”

“你是个无赖!”

“你个地主!你来嘛,又来剥削我们贫下中农。”

成竹一掌向江兵脸上扇去,江兵头一歪躲过,随后握拳向他打来。这时,跟着上坎的孟江将成竹拉开站到了两人中间。他看了一眼江兵的盆子,阴沉着脸转头向仲江喊:“老二,把我们那些端来赔他。”孟江将鱼倒进江兵的盆子后,穿上裤子和草鞋,拉着还在与江兵对骂的成竹往回走。

回家路上,成竹还在愤愤不平地说:“你今天要是不招呼的话,老子要整他认得我。”

“打嘛,你给我妈惹祸,你又要遭打。我就是怕你乱整,才赶忙上坎的,那几个鱼崽崽不吃没有哪样了不起!你记得那次吧?老二与他弟弟江堂拼木刀,老二的木刀被弹断,断了的木块弹到老二手上,当场肿得乌紫。回家妈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是玩耍时被石头砸的。妈觉得不对,问寨上其他小孩,知道了结果。去责问江堂,他爸将他拉过来,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连说两声‘喊你不要和他耍你硬是不听话’。妈气得说不出话,回来拿起一根竹枝就在他身上一阵乱打,打得他双脚直跳,哭爹喊妈。没几天,他们上山时又在一起玩耍了,妈却有半年多没和队长搭话。还有一次,他和小伙伴们举着红宝书喊完口号,江堂做了半锅盐巴水请大家喝,说他是地主崽子,不给他喝。他回来做了半锅,喝了一大碗,又跑去和人家玩。妈回来看到半锅盐水,他又被整了一顿……”

“我晓得,你是怕小孩不记隔夜仇,大人半年不能丢。”成竹催促说,“快点走,再不上坡,回来就看不见路了,晚上还要上坡看守苞谷。”

垂头丧气的仲江,一路无言,进屋就背上背篼出门割猪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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