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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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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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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朝前拱》连载

第二十五章 万金家书

颜仲江从正月进校补课开始,更加沉默寡言,有同学问习题,也只是讲清为止,从不“节外生枝”,包括对待相邻而坐的辛娅;辛娅有时张嘴想再讲点什么,看到仲江的脸又埋进书里,不再出声,她理解为是对她不屑一顾的原因,也不再问。一次,班长辜家伟在她面前有意无意提起仲江已烧香的事,并说是牛国松告诉他的。

一天,家伟塞给辛娅一张电影票,她将电影票给仲江,说是辜家伟托她转给他的。当仲江在家伟身边坐下并一再感谢时,家伟惊愕瞬间笑着说是吃饭时没有找到他。当牛国松告诉仲江,家伟在追求辛娅时,他更加注意与辛娅言行的分寸了。他知道,就算家伟成绩稍逊于他,却有着父亲是供销社主任、母亲是供销社营业员、家住双龙场的优越条件。

除夕过后,仲江去姑婆家拜年时,意外见到了包章莲。后来得知,章莲的哥哥张国乾与她幺女孟芳在耍朋友,在班上与他成绩旗鼓相当的孟明,是孟芳的堂弟。本来国乾的母亲周洪英有些意见,主要是她家的成份问题。因国乾执意同意,说他们初中时同班,大家谈得来,加上孟芳考上了省财校,国家已对地主子女的成份确定为“社员”,她母亲才从默许变成了高兴。

尽管姑婆常喊仲江去她家吃饭,他却看不惯她媳妇和孙子们对他像对待叫化子般的脸色,多是吃了饭才去,去的时候不多,去了也是坐不多一会就走,权当是一份礼貌。除了正月间拜年和端阳节外,极少在她家吃饭。

2月17日,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作为侦察排长的张国乾上了前线,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音信。从报纸上得来的消息,都是胜利挺进。不识字的古福珍,比普通市民更关心战事,可常常问了半天,对方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她买来一台收音机,夜深人静时躺在被窝里收听“美国之音”。“美国之音”除了指责中国不是,就是说解放军受阻或死伤多少,也不知道死亡的是谁,其实,她更怕张国乾出现在死亡名单里,如是这样,她就失去这个“越看越欢喜”的女婿了。直到解放军回国,她悬着的心还是未能放下。

下午放学后,心绪不宁的仲江慢步向双龙场街上走去。即将高考,是报考大学还是中专,拿不定主意。凭成绩有望拼本科,但考试失败呢?那就如爬悬崖接近顶端的人,一失足就会从崖顶滑下崖脚,不得不重新登攀。问题是父母还准许他补习吗?他伫立双龙桥,看着从双龙河潺潺而来的河水,穿过桥下就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玉溪河。清清的玉溪河从双龙场山后转进远方的山沟,在长长的峡谷蜿蜒穿梭,继而在江边江边公社不远处融进乌江,在涪陵汇入浩浩荡荡的长江后,奔向海洋。那些引进田中灌溉的双龙河水,被太阳蒸发后,还有人记起它们吗?他离开双龙桥,踢着路边的石子慢步向街上走去。

仲江本想去供销社看看来了什么新书,右手伸进口袋,苦笑了一下,转身往回走,不觉来到姑婆家门前。他踌躇着准备离开时,从县城开来的班车停在他身边,从车上走下来国乾的母亲,满脸喜色地主动与他打招呼,并喊他赶快进屋。刚进屋,她就高喊古福珍,说国乾来信了。她这一喊,屋里走出一家老少男女五六人,围着她询问。她激动地说:“听到解放军回国的消息,我每天去邮电局营业室等电报,等啊等啊,等了三天,终于等来了他的电报,看到电报上‘平安回国’四个字,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喊‘来了!来了!’。看到那些没有等来亲人电报的满面愁容,才收敛笑容,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回家。”她咳了两声接着说,“今天下午收到这封信,我就赶来了。”

国乾的母亲把信递给仲江喊他“给你姑婆们念念”。他拿过信一看,信的内容较多,密密麻麻写满了四张信笺纸。众人尾随仲江来到阶檐坎,他慢慢地念了起来:

亲爱的妈妈:您好!

我已从越南战场平安归来,电报您可能已收到。对越自卫还击战的原因及大体情况,想来你已从报纸上看到或广播中听到,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我们穿插部队,进行过丛林地射击、投弹、爆破、土工作业、排雷、防空、防化学、单兵战术等训练后,将自己的衣物和姓名(有的还悄悄写了遗书),捆在背包里放在了军营。为便于战地救护,每个官兵在自己的帽子、领章、军装的衣裤兜上,都写上了自己的血型、姓名。之后带上防毒面具、铁锹、十字镐、砍刀、压缩干粮、猪肉罐头和枪弹等,进入对方丛林穿插。穿插中,排雷的工兵被炸死伤了好几人。

进入丛林,灌木丛生,野刺藤蔓纵横交错,没有了羊肠小道,茂密的丛林全靠尖兵班的战士挥舞砍刀轮流替换破障开路,双手臂上布满被棘刺划破的血痕。黑夜降临,前面战友左臂上的白毛巾标识也看不见了,刚入伍的新兵没有夜行军经验,看不见前面的人,心里更加恐慌,时不时低声呼喊“班长、班长,你们在哪里啊?”后来发现地上有星星点点的磷光,用手抓起来一看,原来是掉落的枯竹叶,还挺黏手的。这一发现暗自高兴,连忙抓起一把贴到自己和战士们的背上,虽说磷光不大,但后面的人就会看到前面的人移动的步伐。

途中也曾发生遭遇战,其中还袭击了越军的一个重炮连,互有死伤。因我们的主要作战任务是穿插,不宜恋战迟滞时间,都是迅速脱离战斗,向敌纵深快速穿插下去。

因穿插到敌后,怕暴露目标,不敢到沟里取水,时常没有水喝。一次渴得实在不行,只好将长了一人多高的竹笋砍来,取出每节里面的水解渴。满山的干蚂蝗让人难受,不注意就上身了,咬得人心慌意乱。

战斗打响,部队就从不同地方,在炮火支援下,越过国境向前推进,两天后,我们也进入主攻山头行列。

说实话,开始我也怕死。当看到刚跨过边境就被地雷炸死的战友,当一发炮弹落在我们十多人面前而未爆炸,当我身边的老乡被对方的机枪扫倒后,我不再害怕,舍着性命向前冲,觉得那枪炮声只不过像过年过节燃放的鞭炮一样。

穿插和打战期间,我们只吃过一顿只有海椒做菜却很香很香的米饭,其余时间都吃干粮。压缩饼干又干又硬,而且无盐无味,实在难咽。第一次,我用剌刀捅开罐头的铁皮盖,可是刚咽下去几块,突然想起被击毙的越军尸体里,流出来的血液和打碎的肉块,“哇”的一下,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心里感到阵阵恶心。

我们也没有洗过一次澡,脸也只是在过水沟时才草草洗一把,衣服生满了虱子;也没有睡过一次囫囵觉,常常是几天几夜不合眼。我原来不相信红军走路时也在睡觉的故事,这次我是深刻体验了。回来我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给您的电报发迟了,让妈妈多担心了一些时间。

进攻中,山高坡陡,视野开阔,易守难攻。越军在这里经营多年,防御体系,防御工事、火力配置完善。我们累得头冒金星、气喘吁吁,只好一只手拉着路边的树木或野草,双腿跪地咬着牙艰难前进。身强力壮的湖南新兵谭明奎见我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返身回来拉住我的手,用力拽着我到了敌前沿阵地。

在向敌防御纵深攻击中,两个敌暗堡突然开火,一名战士当即中弹倒在地上,我想前去把战友抢救下来,刚起身就被谭明奎按倒在地。在前沿阵地被打伤的几名装死的越军,朝我方后背开枪射击。谭明奎将我推倒在地,在射倒一名复活的越军的同时,他也中弹倒在血泊中。我抱起他头哭喊时,他口吐出几声“妈妈”后,咽了气。我起身愤怒向前冲锋,对方的子弹居然没有沾身,我将两颗手榴弹丢进了暗堡中……

我还要顺便告诉您一件事,部队已给我报了二等功。我们连长和副指导员在战场上牺牲了,指导员当了连长,我被任命为副指导员兼侦察排排长。爸爸被斗死的阴影在您心中挥之不去,对您而言,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您也知道,这连级干部,在部队也算不上是什么官,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副股长而已。

另外我还想对妈妈说一件事,如果不是谭明奎,我就不可能给您写这封信了。他哥哥去年患病去世,嫂嫂改嫁,留下一对侄儿侄女。今后我就多了一个妈妈,多了一对侄儿、侄女,在她有生之年,我至少每年去看望她一次,每月也将我一半的津贴寄给她。您不会怪我吧?妈妈!

我还要给妹妹和孟芳写信,这次就暂写到这里,请妈妈放心,也请妈妈保重,同时请将我平安回国的消息告诉孟芳爸妈及他们全家,稍后再给他们写信。

祝妈妈身体健康,一切顺利。

您的儿子国乾

国乾的母亲从听得揪心,到连连点头,最后泪流满面。

仲江也很庆幸读到这封信,使他在当年高考中的作文得心应手,语文成绩比平时最好时都多了10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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