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一声唱山歌哎
山歌唱出客家情
一缕风情歌一首
客家风情最迷人
围屋圆圆庭院深
上家点火下家明
葡萄结籽团团抱
左邻右舍一家亲
凉帽圆圆好遮阴
帽檐飘飘招郎心
招得郎心来相会
客家妹子情最深
客家娘酒香又香
清风吹送醉八方
一杯美酒一片意
四方来客是亲朋
初春,在南方某边远山城原城市,却仍是阴雨连绵,寒气袭人。你看那大街小巷的行人,稀稀拉拉,行色匆匆,从他们把自己包得紧紧实实样子来看,应该是仍然感觉不到春天的气息。在这个小城市,民间自古以来就有“正月鹅毛二月雪”的说法,当然鹅毛大雪的情景如今已是难得一看了,但是人们心里面都很清楚,寒冷的天气并没有真正地一去不复返,那“倒春寒”都还没来呢!
而在这寒气袭人,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在一条通往偏僻山村的狭隘而泥泞的山道上,没有其他行人,却有一辆灰白色的破旧皮卡车,孤零零地在这死寂的山道上左右颠簸,艰难前行,车屁股上一节一节地不断喷着白烟,像是农村做田的牲口累得直喘粗气。此情此景,不禁会让读者们联想起了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中描写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这样的景象。再细看那皮卡车,只见两边的车门上,圆弧形贴着一行已褪去颜色的黑体字——“原城市红旗镇政府”,这表明了他们一行人的真实身份。
山路沿着山腰蜿蜒而上,一边是十多米深的山谷,一边是青藤弥漫的峭壁,皮卡车“吱呀吱呀”左摇右晃,车上的人晕晕沉沉恍恍惚惚。在爬了一个陡坡又一个陡坡,转了一个急弯又一个急弯之后,忽而对面山头上传来一阵阵原汁原味的客家山歌,歌声高亢嘹亮,在山谷中共鸣回响。有村民在深山里做山工,看来离他们要去的目的地——苦竹坑村一定不会远了,他们想。
车上除了司机,还坐着四个人。坐在副驾驶位的是一位戴着一副宽边近视眼镜的中年人,此时他正下意识地从手提包里面拿出了手机。
“宋镇长,这里没有信号。”坐在后排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以为他要打电话,赶紧地向他提醒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头脑灵活着呢!那照这样看来,这个中年人一定是姓宋,是“镇长”之类的大人物了。
呵呵,你估计错了。他实际上并不是哪个乡镇的什么“镇长”,他姓宋,名涛,年龄估计在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原来在原城市委机关工作,在领导的极力推荐下,这一年组织部门安排他到红旗镇挂职副镇长职务。当然,平时大家不习惯在“镇长”前面叫这个“副”字,再加上也是出于礼貌考虑吧!所以都叫他“宋镇长”了。
而这个说话的小伙子名字叫江岚,二十出头的样子,省城大学法律专业毕业。他是潮汕人,他说他们那里竞争较大,于是报考了边远山区的原城司法局的公务员。他是一考即中,于是被分配到了红旗镇司法所工作。江岚思想活跃,因为从小在城市里面长大,少有进山里,所以一路上看到什么都觉得十分新鲜,问这问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车上其他人早已是昏昏欲睡,倒是开车的司机林师傅不时接一下他的话语。
宋涛并没有理睬小江的话,他不是要打电话,只是想了解一下现在的时辰。只见他看了一下手机,眉头竟皱了起来。此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时二十二分,看来大家八时从红旗镇出发,现在已走了两个多小时。嗯,这四十多公里的山路,干部要下一次乡来也确实不容易,他沉思。
“大家快看,苦竹坑村到啦!”后排坐着的是两位五旬老者,此时他们伸了一下腰,坐直了身子,打起了精神,不约而同地说道。这两位老者,一位姓朱,叫朱德隆,是红旗镇党政办主任,他在乡镇工作了三十多年,勤勤恳恳,尽职尽责,毫无怨言,同事们都称他是“老黄牛”;另一位姓王,叫王东明,是莞市来的一位客商,受宋涛邀请,他是专门来考察养殖黑山羊的投资环境的。
车辆虽然距离苦竹坑村还有五六百米远的样子,但是车上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了,在村口处,一株叶茂枝繁、苍虬多筋的老榕树下面,男女老少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看得出来,村民们在这里翘首以盼很久了。
当他们的破旧皮卡慢慢地停在人群前面时,村民们便争先恐后地围了过来。小山村里来了“大干部”,这对于山里人来说可是件大事。也不知在哪个人的带动下,大家都雀跃欢呼起来,“镇长——镇长——镇长——”,那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在这本来就十分寂静的小山村四周荡漾开去。
宋涛他们几个人被眼前的场景所感染,顿时心潮澎湃起来。下得车来,村民们一涌而上,都踊跃争先地与宋涛他们一一握手,脸上满满地装着笑容,眼睛里面充满着期待。
这种感人场面小江还是第一次看到,而对于宋涛和老朱来说又何尝不是呢?而客商王老板更是被此情此景所触动,他想,共产党的干部真是与百姓心贴心啊!
宋涛理解村民的心情,出发前他就有所耳闻,这么偏僻的小山村,领导干部是甚少到这里下乡的。自然他们的生产发展了吗?生活改善了吗?可能并不多人知情。你看那老百姓的神情,有如“禾苗久旱遇甘霖”,他们把我们奉若了神明,我们真的不惭愧吗?
宋涛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村民们这样的热情,就是以往在市委机关工作时,跟着主要领导下乡调研,也没有遇到过。他握着这一双双长满老茧的大手,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愧疚感,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质问自己,如果今天不是因为为了选出他们的好“当家”,从而推动精准扶贫工作,这才到他们村子里来,你自己真的会来吗?既然来了,如果不解决好群众脱贫致富这个迫切问题,你又咋对得起他们呢?一股无形的压力此时紧紧地攥着他的心。
“俺们总算把你们盼来了,你们来了,俺们就看到脱贫致富的希望啦!”一位中年瘦高个男子拉着宋涛的手,怕丢掉似的,紧紧地拉着。他一面带着大家往村里面的祠堂上让,一面不停地诉说着。镇里来的干部老朱、老卢和小江等跟随在后面,然后就是村民们蜂拥着也跟了进来。并不宽敞的祠堂一下子显得十分拥挤,一股人潮很快就将宋涛他们围在了中间。
宋涛认识这个拉着自己的中年人,他叫卫强,由于在城里开了一间私人便民诊所,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卫医生。他身材高挑瘦削,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说话有时候显得紧张,这时额头上就会立马现出几条抬头纹,脸也会憋得通红。他是苦竹坑村里面文化程度最高的村民,曾函授于省城一间医学院,有大学文凭。
宋涛认识卫医生,源自于年前他们村民代表到镇政府来反映问题并争取精准扶贫政策。那时,宋涛到红旗镇挂职副镇长不过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乡镇工作还在摸索熟悉的阶段。当然,这也是他自上任以来接待的第一批村民代表,回想起来,那天的情景犹如电影里的一个个镜头不断地回放于眼前。
记得那天上午,宋涛跟以往一样将小孩送到附城小学上课后,看到时针已经指着八时整,他想还有半个小时就上班,于是就直接到镇政府上班了。来到镇政府时,他看到有几个村民模样的人聚在大门口那里闲聊。他没太在意他们,因为每天都有许多老百姓老早就来办事,这并不奇怪。到了上午十时多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处理事务,忽然手机响了,原来是党政办主任老朱打来的电话,说是苦竹坑村有三四名村民代表来咨询了解扶贫政策,望政府能大力支持他们村脱贫致富。
群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老朱是农村干部出身,在四个乡镇工作过,有着三十多年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可算是“老革命”一个了。一般来说,只要他能处理的解决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打电话给自己的,看来这次“老革命”真的是遇到了“新问题”了,他都无法解决的,那就肯定是“棘手”的事情了。
由于来访的村民代表有几个人,老朱就打开了党政办旁边可坐十多二十号人的接待室招呼他们。当宋涛来到接待室的时候,那里已像是煮沸了的一锅热水,吵得不可开交,几个村民代表嚷着:“党和政府都在讲要精准扶贫,有这么好的政策,俺们也需要,俺们更需要。”
接待室坐着的还有驻村领导镇党委委员曾权,按镇上的分工要求,谁驻村谁负责,那么老朱他们请曾权来一起接待群众,那是按制度办事,无可厚非。
说实话,看到这种热闹场面,他的心里面有点发紧。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我们是人民的公仆,群众找到政府,那自然是有实际困难要政府解决了。那他们有什么事情要反映,有什么困难要帮忙的呢?宋涛想,自己既然是领导干部,那就要乐于面对,你下来乡镇的初衷,不就是要多为人民服务的吗?不管咋样,还是先认真听听他们说些啥吧!
“大家静一静,我们的宋镇长来了,大家有什么就直接说吧!”这时候,只听到老朱镇定的亮着嗓子,挥着手对着村民代表喊道。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接待群众多了,他的心稳着呢!也难怪主要领导十分欣赏他,并让他任职党政办主任,同时负责抓好群众来信来访工作。
这句话倒挺管用的,只见苦竹坑村几个村民代表顿时静了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刚刚进来的宋涛。在镇政府,干部称呼副职领导时,为表示尊重,往往将前面这个“副”字去掉,这并不是为了忽悠群众。可在群众眼中,这却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镇里面的主要领导,起码他们心里是这样想的吧!
这时候,曾权黑青着脸坐于一边,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误的孩子一样,一声不吭瞧着大家。难道他不了解这个村吗?非也,但驻村几年来,他都是虚以应付,敷衍了事,并没有真正地把群众的事放在心上,当然群众就有意见了。
许多问题的产生,究其原因,都是“拖”出来的。
曾权此时的心思很微妙,他站在旁边暂时没有离开,实际上他也是想看看热闹。“你宋涛不是市委机关下来的吗?看看你又有啥本事,你咋知道群众工作的复杂性啊!我看你们怎么折腾下去?”
这时,宋涛已经来到村民代表跟前,与大家一一握手问好,然后坐在了他们那排座位上,与他们紧靠在一起。宋涛是农村娃用功读书跳出农门的,他知道在自己面前的这些父老乡亲们,论年龄辈份,多数都是长辈,或者是兄弟姐妹,如果你不坐到他们当中去,而是坐在他们的对面,那就会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与他们有了生份,那就难沟通了。你想想,他们会与你讲掏心窝子的话吗?
“镇长,俺们来政府麻烦你们,也是没办法的呀!谁家没个窝要照料!谁家闲得没个事情要做啊!”一位中年大叔首先说话,很无奈的样子。
“是啊,俺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俺家的几头母猪还要我回去照料呢!”紧跟着说话的是一位大嫂,说话时右手不断地捋着头发。
“你想想,这个年头,大家都穷怕了,现在中央都提出说2020年要全面奔小康了,你想,俺们心里好受吗?”其他人都一起附和着。
“……”
“……”
几个村民代表七嘴八舌地囔囔着,管你听不听的。
“各位乡亲,年龄较大的俺就尊称一下叔伯阿姨,俺告诉你们,俺也是农村长大的,所以俺理解你们的心情,俗话说‘人穷志短’,谁不想富裕起来,挺直了腰杆子做人呢?这次来,你们肯定是有事情要反映,有问题需要政府帮助解决。既然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也很难听明白什么事情,你们能否一个一个地轮着来说?”宋涛这拉家常似的一席话,让村民们感到十分亲切,这哪里像是当大官的哟!这不就是我们村的村伢仔吗?
一位“眼镜”这时候站了起来:“俺来说说吧!”宋涛看了一下大家的表情,都充满信任地看着他。看得出,他就是这几个人的主心骨了。
“好吧!看得出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你来具体说说吧!”
“镇长,其实俺们确实有事情要反映,而且还要政府支持一下,总的来说有三件事:一是俺们的万亩山林被政府规划为生态公益林,俺们市正在搞生态建设,俺们是支持的,有好环境才有好生活嘛!但是这十几年过去了,生态公益林补偿款的标准能否提高一点呢?二是俺们村那么多好土地,由于大多数劳动力都外出务工去了,抛荒的比较多,政府能否帮忙牵线搭桥,将我们的土地租出去,让农业老板规模经营,增加村民的收入;三是村民小组长换届时没有民主选举,由原来的小组长继任,他工作能力不强,俺们不服,要求重新选出一个好的‘当家人’,有了好‘当家’才能带领俺们脱贫致富。”
“眼镜”一口气将他们的内心话全倒了出来,意思一层一层的,很有条理,毕竟是个文化人。说完后,他从一个红色尼龙袋里面将几页写好的“请示”材料双手捧到了宋涛的手上。
看到这些黄得有些发旧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后面还按上了一个个红红的手指印,宋涛的心里也不觉一颤。如果村民不是有迫切的致富愿望,又有哪个人会随便按那个红指印啊!
“这样吧,俺虽然到乡镇工作时间不长,还不了解你们村的全部情况,但是今天俺代表政府还是要向大家表个态,你们的事就是政府的事,摆脱贫困,致富奔康,这既是你们的迫切愿望,同时也是政府的重要责任,俺们不能拖全市的后腿,更不能拖全国的后腿,俺们政府一定会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大力支持你们,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不行,俺们就在这等你们的消息!”
“是啊!村民推出俺们做代表,没有确切消息,俺们回去咋向村民交待啊?”“眼镜”激动地说。
“对!对!” 其他两个村民代表也一起大声地附和着。
局面缓和后忽又紧张起来。
“这样吧,乡亲们,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俺建议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工作,能否请这位戴眼镜的‘后生’留下来作为代表,俺们好对接下来的事情作个研究呢?”老朱耐心地说。
“不行,俺们都是村民代表!”
“你们三个问题并不是今天就能完全解决好的,生态公益林补偿款提高标准,涉及到全市政策的修订,我们要反映到市政府,这需要一个时间;你们那生态环境好,土地资源丰富,相信一定会有老板能看中,但这也要给政府一个向外推介的时间;选出一个好‘当家’,是带领村民奔康致富的关键,政府当然责无旁贷要协助好,但这有一个法定程序,一时也急不得,对吧?”宋涛跟大家解释道。
宋涛紧接着说:“俺认为选举就要在你们的祠堂那里进行,选出的这个小组长还要在祖先灵位面前宣个誓,要他为大家当一个清清白白公平公道的‘好官’,你们说呢?”宋涛在农村长大,知道祖宗在大家心中的神圣地位,那是谁都代替不了的。
“好——好——好!”宋涛入情入理的一席话,让几个村民代表心服口服,他们都不由地鼓起了掌。老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看来这件事总算有着落了,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曾权,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而司法所所长卢阳却不知何时进来了接待室,向他们轻轻一笑。
“眼镜”留了下来,继续与宋涛他们一起商量如何解决刚才大家提出的这些问题。在农村,村民都尊重有文化的人,因为在村民眼中,他们就是“秀才”是“举人”,见过大世面,能识文断字,也会说话,自然苦竹坑村的村民推选这位“眼镜”出来作为他们的代表那就是有道理的了。
既然有了“眼镜”这个代表替代他们说话,现在又有了这么一个让人感到亲切的“镇长”承诺为他们办事,其他三个村民代表觉得再留下来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就磨磨磳磳地回去了。
宋涛等人紧张的心情归于平静。
今天这件事,让老朱和老卢对宋涛的认识有了新的变化。想想以前,有多少领导敢于直面群众呢?大多数领导都会找个好听的“借口”躲在后面,然后把他们推到群众的面前,让他们两位老干部去想方设法应对,但往往这样一来,却增加了解决问题的曲折性,也增加了解决问题的行政成本。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呢?两位老干部在了解了群众的诉求后,往往不能“拍板”处理,还得向领导们汇报后再研究处理,然后又来答复群众,一来二去的,群众对政府这种“拖皮”的做法就十分不满了,群众最厌恶的就是领导干部这种“官僚”作风。
而宋涛心里面也是百感交集。都说人民群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如果我们对父母都敬而远之,相互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那么我们的工作还怎么顺利开展?宋涛想,只要你与群众以心交心,以诚相待,群众就会信任你。
信任是农村群众工作的最佳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