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祭扫先人墓,岁岁不忘祖宗德。原城人尊祖重孝,一年有两次祭祖活动,一次是在春分后三天,比清明节要早一些,要上坟祭扫;另一次是在农历七月十五的中元节,当地人也称之为“鬼节”,这一天不用上坟,仅在祠堂烧烧冥钱。当然也有个别地方提早一天过中元节的,说是“七月十四人过节,七月十五鬼过节”。
为什么原城人祭拜祖先的日子选在春分时节?原来当地民间认为,清明节是阴间地府放闸门的日子,若在那天或迟于那天拜祭祖先,则会有其他饿鬼来争吃的、抢用的。所以,一定要赶在清明节前烧纸钱、祭祀祖先,才能够保证祖先吃的、用的到手。而清明节这一天,原城人也有祭扫路旁土地伯公或社神之类神坛的,他们管这叫“祭拜野神野鬼”。
时下正是春分时节,扫墓祭祖活动在原城各地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
首先是祭扫开基祖和远祖坟墓。规模小些的可能就是本村同姓同宗的人一起参加;而规模较大的,往往是经过密切联络后,扩大到全城乃至周边县市的同姓同宗共同参与,这时候祭祖队伍往往达到几百甚至上千人。开基祖和远祖墓祭扫完毕之后,次日,又按房头分开,各自祭扫本房头的祖先坟墓。这些完成之后,最后才轮到各家各户自行祭扫家庭私墓了。
不论是哪个姓氏,到了这个时候都会高度重视起来,一般会由宗族老者先成立一个理事会,专门负责商议确定祭扫活动全部事宜,然后理事会有专人按人口收取份子钱。这份子钱一是用于购买爆竹、香烛、纸钱和祭品,祖坟较远的还会包括租车支出费用。有的份子钱多收些,剩下钱的则用于聚餐开销。这期间本村在外做了老板的、在官场上得意了的以及当年生了儿子的,一般在交了份子钱之后,他们还会多捐些钱,以示感谢祖先的荫德。祭祖后大家还要一起在祠堂里面聚餐,共叙宗族情谊,毕竟一年来大家忙于讨生活,只有这次聚会大家才有机会济济一堂,联络一下感情。
宋涛老家在原城市南郊的宋家村,离城区有八公里远。老父老母都已年贯古稀,因过不惯城里人的生活,所以仍住在村里,跟着长子一起生活。每年的春分祭祖活动,宋涛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也必会回乡参加。今年宋氏祭祖理事会会长宋长福阿公也曾吩咐人打电话通知他,询问他是否回乡祭祖。宋涛告诉他,今年镇里面工作十分忙,可能没办法参加祭祖活动了,但是份子钱肯定会交的。
宋涛并不是刻意在找什么借口,而是镇里确实有事。因为就在前些日子,镇上就发了通知,祭祖这段时间正是山火频发的时候,要求干部职工提高警惕,手机二十四小时不要关机,随时准备参加打山火。红旗镇林业组曾经统计过,因祭祖扫墓引起的山火最多的一年就发生过十六起之多。因此,这段时间,全镇都得动员防火了。不过红旗镇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参与打火的人员,超过四十五周岁的干部职工和和女性都不用参加,据说这种人性化的规定也是红旗镇的特色,其他乡镇是没有的。
宋涛认为,这规定好啊!以人为本嘛!毕竟这打山火那也算得上是力气活,而且还是高危作业,往往要翻山越岭,涉水过坎,甚至还要熬个通宵,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得住折腾的。况且谁又没有到老的时候,谁家的女人又不要照顾个啥家庭的呢?
红旗镇的林业工作今年由党委委员曾权分管,曾权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出生的人,自然不够四十岁,镇党政班子里面只有他和宋涛还不够四十周岁。上次因为苦竹坑事情的解决,让他很没面子,心里面一直窝着一肚子火,他也曾在背后向党委书记劳功告宋涛“黑状”,说什么宋涛心高气傲,颐指气使,专权跋扈,一个什么副镇长而且还是个“挂职”的,平时也不把你劳书记和魏镇长放在眼里。
曾权工作能力不足,但总爱抬高自己,而且还喜欢在背后嚼别人“舌头”,说三道四“抹黑”别人,全镇干部职工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一种人。劳功当然是个明白人,知道宋涛下来挂职这几个月,敢闯、敢干、敢担当,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好小伙子,现在乡镇就需要这样有干劲、有创劲的人才。曾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当然也心知肚明,对他的底细也略知一二,据说其舅舅是市某局一把手刘某某,关系硬着呢!靠着这层关系,这个人很年轻就进了镇领导班子,当上了党委委员。要知道,许多人在乡镇工作一辈子,都无法跨入这个门槛。
那天虽然曾权似橡皮糖,粘着劳功不放,说完了这样又说那样,没有说一句宋涛的好话,劳功则一边喝茶一边批阅文件,嘴里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是偶尔抬起头来笑一笑。曾权知道劳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也有许多年,能够在原城站稳脚根,自然也是个圆滑世故之人,说来说去猜不透他的态度,于是自觉没趣就耷拉着脸离开了,所谓“东门不开西门裂”,这里找不到知己,就看看别处吧。于是他又拐到其他班子领导那里去说三道四了。
而这些“江湖险恶”,对于来红旗镇挂职不久的宋涛来说,他自然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这对一个心无城府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精神负担。在这方面,他是嫩了,他不过就是一个凡夫俗子,有幸挂职乡镇领导,他对别人说得最多的就是家里“祖坟冒青烟”了。在红旗镇干部职工眼中,他这种务实就是“老实”的代名词。他们议论较多的就是,哎呀!这个挂职的副镇长是很容易相处,但好像涉世不深,不懂宦海深浅哟。是啊!他这个人做事谨守原则干劲冲天,就是不懂得圆滑变通。
春分这一天刚好是礼拜天,全市真的好像是烧滚的油锅似的,沸腾起来了,城里农村都喧闹起来了,男女老少都兴奋起来了,你看看,敲锣打鼓的人群队伍随处可见,你再听听,鞭炮声声四面八方传来。国道省道县道村道,车队一拨接着一拨,有几辆的,十几二十辆的,各种类型的车一起出动,有小轿车、越野车、小货车、面包车、摩托车,有价值几百万的、几十万的、几万的,就是拖拉机也上阵了,车上除了有丰富的供品、香烛、爆竹之外,都挤满了人,基本上公路见到的都是上坟祭祖的。这些队伍,一般第一辆车都挂着姓氏宗旗,然后是鼓乐队和祭祖人员,随着车队过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热闹喜庆之下却暗藏着险情。小田在党政办值班,电话接二连三地响起,电话那头都是村干部汇报火警的。东南西北到处都有火点,看来,镇政府护林队那几个小伙子是没办法分身了。据护林队尚队长统计的信息,全镇已出现五处较大的火点,有两处如果扑灭不及时,还可能会蔓延到邻近乡镇和兄弟县市。按照上级要求,在向市林业局防火办汇报了火情之后,党政办立刻通知全镇有关人员取消假期,火速赶回到政府支援护林队员上山打火。
下午二时多了,全部人员才陆陆续续到齐,分管领导的曾权发话了:“老宋,全镇有两处山火较大,一处位于大岭村,一处位于白石村,我跟劳书记汇报了情况,他说分开两队人,叫你带一队人到大岭村那边去打火,我带另一队人到白石村打火。”曾权暗想,你不是很有能耐吗?那你带一队人去那边打火吧!他心中窃笑着。其实曾权在向劳功汇报时,劳功并没有具体安排工作。谁都知道,大岭村路远山高,地形复杂,他这样安排,不就是要给宋涛好看吗?
宋涛没说什么,他觉得这样安排也正常,那么多火点,他一个分管领导也负责不了那么多啊!好的,出发吧!他与大家一样换上了迷彩服,戴上军用帽子,并将军用水壶灌满了开水,然后带着十几个人坐着镇上那辆破旧的皮卡车往大岭村方向出发了。其时办公室小田已经到商店里采购了一大袋约十多斤饼干和两箱矿泉水,都放在了车上,那是预备打“持久战”用的。
护林队尚队长跟着宋涛这组,因为这边火情较严重些。他是个退伍军人,直率乐观,没有那么多岔岔肠子。据说他在部队上一干就是十多年,后转业到地方后被安置在红旗镇做护林工作,这个工作并不起眼,但他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发过什么牢骚。这一路上,他一直在讲他在部队上发生的一些有趣的故事,引得大家一阵阵欢笑,所以大家也没什么烦恼。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他们的车终于开到了大岭山村一个山名叫十里墩的山脚下,远处已见黑烟往空中飘散。此时,大岭山村党支部书记赖福海早已在那等候大家了。只见他的腰上束着一个刀鞘,刀鞘上斜插着一把柴刀,右手拄着一根齐肩高手腕大小的木棍,接近六十岁的人了,在这么难行的陡峭山路上爬上爬下的,也真的难为他了。
大家下了车,饼干塞满了衣服上的袋子,有的拿了一瓶矿泉水,手大的拿了两瓶。宋涛抓了一把饼干塞在赖福海手上,然后叫大伙检查好各自行装,准备完毕后就依次紧跟在赖福海后面,沿着一条村民日常打柴的“割茅路”上山了。
大家艰难前行了几百米远,再转了两个山坳,就见到了前方一片几百亩的山林,浓烟滚滚,火苗乱窜,火随风势,四处漫延,直冲云霄。越往前行,呛人的烟灰和刺鼻的焦糊味就越浓烈,而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已悄然地在大家周围弥漫。大家紧绷着脸,埋着头,一个紧跟着一个,话语少了,步子快了,来时路上那轻松愉快的心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沿着防火带再往前攀爬了二三百米,就到了着火点。宋涛他们看那凡是过火后的山林,树是黑的,土是黑的,仰头看,就是天也是黑的。有的残存树根还窜着火苗,冒着白烟,似在向他们示威。再往前一百米远处,已见有几十个男男女女村民在握着树枝,抽打着地面上和树枝上的火苗。
究竟这场山火是从哪里开始蔓延的?现在研究这个问题已是无关紧要了,目前主要的任务就是要扑灭它们。通过村民们的努力,这边的火势现在基本上是控制住了,但是在另外一边,正是顺风方向,考虑安全问题,根本无法向前,现在只能是任其像脱缰野马肆意燃烧了。
“火场就是战场”。宋涛等十几人紧赶慢赶,加入到了村民们的打火队伍。宋涛叫尚队长带一半人往东一边搜索前进一边灭火,同时特意叮嘱他们要注意风向,安全第一。他则带着其他人沿着西边前行灭火,采取包抄迂回战术,逐渐缩小过火面积。
两队人马边打火边往前挪,但越往前行就越难以忍受。一是因为温度越来越高,烤得大家脸发疼,汗水直流,一会儿衣服就汗湿了;二是厚厚的茅草树叶燃烧后形成的灰烬,在枝条击打下腾起阵阵灰尘,与浓烟一起直钻鼻孔,仅一会儿,抠出的鼻涕咳出的痰都成了灰黑色的了。不过还好,有些队员没有忘记带来口罩,那些没带口罩的就只能埋怨自己粗心了。但无论是谁,灰尘与脸上的汗水很快就混合一起,将你涂成了大花脸,大家忙于打火,没有心思相互取笑。二三个小时后,大家带来的饼干和矿泉水都基本上消灭完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体力的透支,剩下的只有碌碌的饥肠和难耐的干渴。
打火队伍继续摸索行进了一段路程,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拐过了一个山坳,因山势变化,风向也已发生了改变,但是由于山高林密,大家并没有及时察觉,仍然在慢慢往前移动。就在此时,一股山火突然从山坳里窜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就引燃了附近几棵高大的松树和一丛灌木,火借风势,几秒时间火苗就蹿到了几丈高的树梢,一团火球在灌木丛中打转。说时迟那时快,宋涛丢掉手中的树枝,猛地冲过去,将仍在旁边埋头打火的小田扑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火球瞬间就从他们头上“突突突”地飞掠了过去,并将另外一边的灌木丛引燃了。
“哇!真要命!”小田吓得惊魂未定,脸色惨白,赶紧与宋涛一起站了起来,迅速从原路退了回去。
再回头看时,身后已是一片火海,只见那些含着丰富油脂的老松树,如火上加油,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配合着那一股股升腾的火焰,甚是瘆人。
“快退后,快退后,大火过来了。”好在大家思想上没有麻痹,一直都比较警觉。宋涛一边观察火势一边指挥着大家往后躲避,最后退至山坳背后停了下来。呆了一会儿,火势减弱了,大家又继续往前靠上去扑火。这时候已是下午的五时多,疲惫、恐惧、饥渴,以及汗水流失后,没有水份补充的虚脱状态,每个人都表现出来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宋涛这边的火势终于控制住了,此时他们已经爬上了另一处更高的山头。举目四望,周围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岭,东南西北已分不清楚了。此时究竟怎么走?向哪里走?谁都说不清。
“这里已是另外一个县的山头了。”村支书赖福海是本地人,他认真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山势说。宋涛拿起手机联系了尚队长,了解到他那边的火势也已基本得到了控制。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松了口气,于是随地坐的坐,躺的躺,累得都不想再动弹了。但是还不能离开啊!宋涛叫大家无论如何再坚守一会儿,防止山火死灰复燃,前功尽弃。
此时,夜幕已经渐渐降临。大山里面,夜晚气温较低,感觉十分冷。为了防寒,大家都往被山火烤过的地方挪,蹲在被烤热的地面上,蜷缩着身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约摸六时多,看到山火确实无法再肆虐了,大家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放心地下山了。
当他们回到镇政府时,已是晚上八时多,食堂的厨师还在那等着他们回来吃饭。饭菜都在锅里热着,菜是大盆菜,豆腐瘦肉芹菜萝卜一锅熟,另加一个香菇鸡汤,一碟辣椒,大家对这餐席并不陌生,戏称这是“打火餐”。不管了,拿起碗筷,大家你来我往,狼吞虎咽,对他们来说,这比起山珍海味来可不知强了多少倍了。
而曾权那一组队员,听食堂的职工说,五时左右就回来了,他们吃完饭早已回家休息去了。
“你们才是最辛苦的啦!这么晚才回来,你看大家累得精疲力竭啦!”
对于宋涛来说,这是他下乡镇以来十分难忘的一天,他在《工作日记》里是这样总结打山火这么一件事的:
打山火可以说既是一个体力活又是一个技术活,同样是挥动手里的树枝,打下去的效果就不一定相同。另外打山火时注意的事项有很多,有三个要诀:一是对过火的地方,要进行清理,打灭残存的余火,防止死灰复燃;二是在山火外围,要打一条防火道,阻止火势不断蔓延;三是火势过猛,就要点反火,通过以火攻火达到灭火的目的。
那打火时遇到危险咋办呢?也有一两点小窍门:譬如那大火迎着风势要向你扑过来,那肯定非常危险,这时候你要做的,首先就是尽快点燃眼前的草丛,不断扩大自己周围的过火面积,这样大火就烧不到你面前了;其次,就是尽可能选择有石头、水沟和道路的地方,朝着火燃烧过来的方向卧倒,保护好自己的头部。……
实践出真知。可以看出,宋涛是工作上的有心人,这些都是他切身体验后慢慢悟出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