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党政办主任朱德隆和司法所长卢阳两人也没闲着,他们这对老搭档为了解决东坝村的事情也一直在电站与村民之间周旋着。这是宋涛对他们亲自点的将,他们不敢不重视,当然在心底里,他们也想彻底解决好这个积案。
那天,他们来到了“江源”水电站办公楼,找到了电站经理马强。马强这个人五十岁左右,身材短小精悍,他在看人时眼里总会不时地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看到是政府来的干部,他心里八九不离十早就猜到什么来意了。
此时,他的头脑里面很快就将前些天的情景一一再现了一遍。洪灾后东坝村不是有许多群众过来,还开了拖拉机堵住了电站大门出口吗?那天群众来了之后,弄得电站上班的人无法进出,后来激烈时个别群众还将会议室办公桌掀翻了,好在没有产生肢体接触,无人受伤。群众强烈要求电站方要赔偿他们因洪灾造成的各种损失。直至下午五时多,镇政府与村委会干部承诺,一定会与电站方寻求一个妥善的解决措施,不会让他们白受损失,并尽快答复他们,这样群众才慢慢散去。想想当时的情景,马强至今还心有余悸。
他也想不到会闹到群情激愤的地步,想想电站刚建好的这几年,群众不是也有多多少少的损失吗?群众也就三三两两的来吵一吵闹一闹,不会有很大的动静,他们也都能够找出各种借口来敷衍,来得频繁的多给一点,来得较少的少给一些,就这样打发了这些来闹事的群众。当然还有些老实巴交的群众找不到冤家债主,就只能自认倒霉,怪来怪去就只能怪“老天爷”了。
现在政府来了干部,他们当然是来为受灾群众作主的。他的脑袋灵光得很,很快就盘算好了应对的办法。
马强请他们来到会客室坐好,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又从中取出一小包撕开口子,倒入紫砂壶里。水开了之后,烫好三个茶杯,将泡好的第一壶茶倒掉,然后再倒入开水。他十分娴熟泡着茶,吹嘘说这泡茶的水可是山里面装出来的山泉水,泡茶那可是一流的,有多种矿物质,保健且绝对无污染。一番鼓捣之后,一股清香味瞬时就弥漫了整间会客室。
沏好茶后,马强热情地招呼着两位政府干部喝茶。他心里面倒并不着急,跟来者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他想通过耗时间先看看对方会打出什么牌?做生意就是这样子,价格是做生意最后的底牌,在没谈好之前是不要轻易掀开的,只有先摸清对方的底数,才会赢得先机。
“马经理,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品你的功夫茶的,可能你也已经知道我们此次来造访的目的啦!” 老朱当然看得出他的想法,因此不卑不亢地说道。
“请你们政府多多指导!多多指导!多多指导!”马强连说几个“多多指导”,既显得自己的谦卑恭顺,当然也是在以退为进。
“前几天受灾的群众来阻工闹事,要求你们电站方解决他们的合理诉求,虽然方式不是十分得当,但站在他们的处境去想,他们这种无奈之举还得请你们电站方要理解。”似乎怕茶水烫着吧!老朱端起茶嘬了一小口,便直奔主题了。他想,对这些老板也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呵呵,这是上好的龙井茶,你们可一定要认真品尝品尝哟!”马强没有急于回答老朱提出的问题,他想把这火药味压压再说。
“当然啰!当然啰!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吧!天灾人祸的事谁知道呢?我们也不是神仙,能掐指会算啊!”说完,马强伸开手,耸耸肩,做出很无辜的样子。如果将这个责任全推给“老天爷”,那可是最好不过的,自然灾害嘛!谁负得起责任呢?
这一招以前确实灵得很,只要这样一说,一般的老百姓往往都会被唬住,然后回家去怨天尤人了,再有一个两个较难缠的,私下给个一百两百的,往往事情就搞掂了。但这次遇到的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啊!他们是政府干部,是老朱和老卢这两个“老革命”,如果还想“忽悠”,那就是打错算盘了。
老朱看到马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里面很是反感,你做老板又怎么啦?有钱又怎么啦?有钱就可以这样任性吗?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讲点道理吧!
他抬高了嗓音说道:“我们已经问了市三防办的值班同志,他们有工作记录,表明在暴雨来临之前,已经通知你们要做好防洪的准备,要及时打开闸门泄洪。我们也查阅了你们当天的工作记录,表明洪水来临后,你们仍然像往常一样,仅开了两个闸板,直至三防办再次电话催促,才将其他闸板全部打开泄洪。”
“鸡脚”都被人抓住了,你难道还想挣扎?此时的马强有点坐不住了,脸上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不断地拿起茶杯喝茶,掩饰自己紧张的心情。想当初,也是为了多蓄水多发电才没及时打闸泄洪,那流走的可不是水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你们做老板的也要讲良心,想当初你们在这里建设电站时,要是没有当地老百姓乐意交地给你们,你们也不会有今天的发展。你们不能只顾着自己发财,就不把群众的利益放在心上,这样的话,群众是不会答应的。”卢阳跟着老朱,一唱一和,再次向马强“将了一军”。
真的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看来随意敷衍今天这两位政府干部是过不了关了。想到这里,他口气软了下来,说道:“你们教导得对,我们感谢政府的关心,也感谢群众的支持,没有大家,我们的电站也没有今天呀!”
看到马强那头颅耷拉下来了,有了妥协的可能之后,老朱适时地将宋涛讲的解决方案抛了出来,欲来个“软着陆”。他说:“这次来,我们是想与你们协商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彻底解决当前的问题,让群众的利益能得到有效保障,也免得每年老百姓都来找你们麻烦。”
宋涛的方案实际上就是要求电站方将经常受浸的农田长期租起来,租金可按亩产量和当年水稻售价计算出租金拿给群众,这样的话这是最好的办法。
朱德隆对方案作了解释后,紧接着卢阳就进行了补充,他说:“当然,你电站租下农田后,可以自己经营,也可以继续给群众自己耕作,但如有损失,电站方则概不负责了,因为你们已经作了补偿。”
“实际上,你们近几年平均每年都要赔偿二十多万元给当地百姓,而且每年还要不厌其烦地与受灾群众打交道,激化矛盾,这可不是长远办法,如果将农田租下来的话,我们算了算,你们每年的租金也就十多万元的样子。”
“是啊!这样一来,你们相当于减少了损失,群众也乐意接受,何乐而不为呢?”
朱德隆与卢阳这两个绝佳搭档,一唱一和连珠炮式的进攻,让马强应接不暇。不过,他心里并不糊涂,他们说的都是道理。这几年,他在这里负责电站的经营管理,确实是麻烦不少,头疼得很。每到春季洪涝季节,他的心就一直悬着,无法落下,这已成为他心中的一块通病了。如果有一劳永逸的方法解决好这件事,那敢情是再好不过啦!
“你们这方案好是好,但是我得将你们意见向股东会汇报,这件事我一个人作不了主。”马强回答道。这确实是大实话,他在这个电站里面,仅是股东之一,约占百分之十的股份。大股东是他的姐夫,据说是在东莞做房地产生意的,占了电站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其他还有三个小股东共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这件事对电站方来说算得上是重大事项,只能通过股东会讨论后再决定了。
“那好吧!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不过时间不能太长,群众等不起啊!否则事态激化,我们可不好控制哟!”老朱并不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但是这件事确实影响较大,毕竟是群体性事件,搞不好可收不了场。
说完,老朱和老卢就起身准备离开。马强嘴上热情地挽留,说一定要请他们吃个便饭,但两人婉转地推辞了。
老朱和老卢并不是贪饮贪吃的人,什么饭能吃什么饭不能吃,他们心中有数。要知道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搞群众工作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群众的监督之下。你代表着政府参与调解,你公不公平办事,就看你的表现。接受了吃请,那就难免不会偏心,群众自然就不会相信你了。
之前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让他们记忆犹新。一位租用亲戚的土地种植葡萄的老板请村干部与镇政府的干部来调解土地纠纷。原来他租用的土地当中有二三亩是有争议的,有一位农户来争使用权,并破坏他的防护设施。调解人员看他拿出的“田亩册”确实标有此地址界限,而老板亲戚拿出的“田亩册”也标有此地的权属范围。因为那天双方调解到了中午,还没达成协议,决定下午再继续协商。中午老板热情地留下了村干部与镇政府干部在他的葡萄园内吃中午饭。结果到了下午,他们一直等这个农户,但是他却没按约定时间再来。后来才了解到,农户心里面认为你们这些干部在老板那吃饭,肯定关系不平常,当然会偏听偏信老板的话,维护老板的利益,他一个弱势农民自然要受欺负了。
虽然这件事后来得到了妥善解决,但也给他们上了十分形象生动的一课。这以后,不接受吃请便成为红旗镇调解工作人员最起码的工作原则。俗话讲得好:“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实际上,宋涛在与他们谈调解工作时,也曾多次强调过。
当他们回到镇政府的时候,宋涛已经坐在群众服务中心那里接待来访的群众了。由于他们两位“老猪脚”(当地形容经验丰富的人)都不在家,来办事的群众较多,司法所小江一个人应付不了,所以请宋涛来坐阵了。
一个上午,宋涛都没有闲着。先是接待了上林村一个七十多岁的留守老人,这个老人老伴已不在世,一人独居。他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在家里种田,闲时做做泥水工;另一个在深市打工,长年都不在家。两个儿子都已结婚成家,但都不愿赡养老人。分家时,兄弟商量好每月各给二百元钱生活费,但近两年,两个儿子都不愿给了,都说自己生活困难。今年村里面分配征地补偿款,每个人口八千元,结果老人这份钱也被两个儿子领走了,老人是一个子儿没见着。
宋涛对老人的遭遇十分同情,这是第三次接待他了。记得上个月老人来找他时,他就要求村委会干部要认真做好他们儿子的思想工作,要继续履行赡养老人的义务,但村委会干部说,在家的儿子还是不答应,在深市打工的儿子暂时又无法联系上,所以没有取得实质效果。第二次来时,宋涛特意请来司法局的律师,请他们对老人进行司法救助,到法院起诉他两个儿子,结果是打赢了官司,他两个儿子承认了错误,表示要继续每月给生活费,同时将八千元征地补偿款也给了老人。
这次老人来到镇上一见到宋涛,就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双眼潮湿,口中一连声地表示感谢:“你呀真是大好人!俺谢谢你,谢谢政府!”
第二个接待的是下洞村一位凌姓妇女。她八年前嫁到江西赣南一个农村,由于老公患癌症死了,在当地深受别人歧视,她只好带着不满三岁的儿子回到了老家下洞村生活,户口也迁回了原籍。回来后,与老母亲相依为命生活了一年多后,老母亲也辞世走了,现在下洞村她已经没有了其他亲人。
她来镇政府反映也有多次了,反映的问题主要是村民小组不想把征地补偿款分配给她。村民小组长认为,她是外嫁女,没有权利参与集体分配,小组召开村民会议,大家也一致同意不分配征地补偿款给她。
当时,宋涛叫司法所所长卢阳负责进行调解。卢阳多次找村民小组长讲理讲法,但是这个村民小组长以村民会议讨论决定为由,就是不让步。
这件事,宋涛曾听卢阳汇报过,卢阳为此还亲自动笔为她写了“状子”,并引导她到法院打官司,将村民小组集体经济组织告上了法庭。听说这个月初时法院组织了双方进行庭外调解,但是村民小组长仍然十分固执,他说是村民会上的决定,他也没有办法,法院后来不得不进行判决。
法院认为凌姓妇女虽然是外嫁女,但是由于丈夫已死亡,户口也已迁回原籍,且在这里形成较为固定的生产、生活,对村小组集体组织的各项义务劳动、公益事业都积极参与,因此其具有下洞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她及其子女都有权利享受征地补偿款的分配。
是啊!官司是打赢了,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这个村民小组长是个精明人,在打官司前,就把征地补偿款全部分配下去农户了。一句话,造成既成事实,就是不给,看你法院咋办!你总不可能又叫各位农户将钱退回来吧!你总不可能将老子抓去坐牢吧!
“官司打赢后,你有没有立即申请法院执行?”宋涛问。
“已经申请了,法院说,已经查封了村民小组的基本账户,但是账户里没有钱,说有钱后会先行扣出来给俺。”凌姓妇女因为激动,说起话来有点急促。
“你也不用太着急,我知道近期你们村小组还有一笔征地补偿款会到账,到时我们政府会通知法院,叫村委会配合先行支付给你。”宋涛安慰她说。
后来还接待了几批人,有反映村委会账务不公开的,有反映村小组宅基地分配不均的,有反映招投标暗箱操作的,还有反映派出所不出具证明的……。
原城市这几年处于发展的重要跨越期,和其他城市一样,经济社会发展也在寻求转型,原有的固有秩序被打破,利益各方重新在寻求平衡,难免出现各种各样的矛盾和纠纷。所谓不破不立,既然这是改革发展中不可避免的问题,那么我们政府就要敢于面对,要不躲、不拖、不推、不烦,工作上积极介入,如此,那所有矛盾和纠纷才能解决好,社会才能和谐稳定发展。
群众反映的这些问题,有些是可通过行政手段解决的,有些是可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的,可是许多群众由于受“官大于法”的意识的影响,宁愿信“官”不信“法”,不愿意走法律渠道来维护自身权益。
中央提到“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其中就有“全面依法治国”内容。宋涛认为,解决这所有难点问题的关键,就是要转变群众观念,让他们相信法律的权威,而逐渐脱离对“权力”的迷信。好在大家的工作思路正确,认识统一,所以通过一段时间的引导,包括上林村留守老人的赡养案和下洞村凌姓妇女的征地款分配案在内的许多纠纷矛盾,都通过走法律途径得到了解决,红旗镇群众依法维护自身权益的观念得到了较大的转变。
呵呵,总之这个上午真的有点忙,但是宋涛却感到十分充实和愉快,因为他认识到,解决群众实际问题和维护好群众利益的过程,就是在很好地经历着原城的改革和发展,这是一种幸福经历,而这,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享受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