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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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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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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连载

第三章 宋智才传奇

“‘黑眼睛看见了白银子’,哪能不动心呢?话说回来,这些银圆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是我眼泪换来的。你没流过一滴泪,‘无功不受禄’。纵使我有心分给你一半,你恐怕也无脸要这一半。”

宋智才就是魯迅先生说的不识字的作家,他能把故事里的人物讲得惟妙惟肖,妙趣横生。有一天在地里,宋智才笑眯眯地说:“有一天,魏来宾八十多岁的老母说:‘儿呀,妈快要入土啦,要是连火车也没有见过,就白来世上一趟。’魏来宾用架子车把母亲拉到三原看火车。回来以后,魏来宾的母亲逢人便说:‘哎呀,可了不得哪!那火车睡下都跑得那么快,要是站起来跑,那还了得?’”

有一天锄地的时候,他对我说:“那是解放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伙子。有一天,我和你大一块儿在路上走着,看见身后有个新媳妇熬娘家(注:关中人把新媳妇回娘家叫做熬娘家)。女儿骑着毛驴,老婆子跟在后边。我对你大说:‘后边俊样,香得我口水流成了河,我要跟俊样亲嘴哩!’你大说:‘你大白天说梦话哩,你咋能和俊样亲嘴哩?’我说:‘你还不相信?那咱们就往回走。’你大说:‘往回走.就往回走!’走到新媳妇跟前,我把牲口拦住说:‘你看,你把啥掉啦?’俊样不知道是计,低头往下看时,我不失时机地把嘴凑上去,在俊样细嫩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老婆子说:‘看把你香死了!’”

庄稼地里的男女老少,顿时笑得像熟透了的石榴,合不拢嘴,乐开了花。

大说:“听他满嘴跑火车,胡吹冒料哩!‘你把啥掉了?’这话他倒说来,可是高傲的俊样,把头仰得比天还高,连他正眼看都不看。他跟谁亲嘴呀?跟毛驴亲嘴儿,倒还差不多!”

庄稼地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宋智才说:“我以为你没在这里,吹个牛皮,叫大家乐和乐和。不过,我跟毛驴亲嘴,你揭我那伤疤弄啥哩?”

宋智才是庄稼活的好把式。但是他女人比他更上一层楼。他女人年轻,比他小二十多岁哩,真可谓老夫少妻。女人叫魏凤英,身高体胖,浓眉大眼,犁耧耙磨、扬场铡草,样样精通,加上有力气,真可谓女子中的丈夫。

宋智才中年娶妻,知冷知热,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妻子通情达理,凡事不往心里去。宋智才与妻子相反,待人处事,十分圆滑;嘴巴子会说话,诙谐幽默,聪明过人;口里含糖,袖里藏刀;口吞土地庙,满肚子鬼心眼儿多得像筛子窟窿。话说回来,他要是没有超凡入圣的大智谋,他能把财东家的大小姐娶回家吗?

在父亲的血案中,任澍怀用了宋智才,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说明任澍怀并非等闲之辈,懂得用兵之道。

其实,大讲的故事,才是宋智才的正版。大把这个故事讲述成了传说,宋智才非常忌恨,觉得大冒犯了他的尊严。大说:“日本鬼子投降那年,宋智才和我逃壮丁,流落省城。有一天,我俩在街道看见一个老头儿,忽然被一辆小轿车撞翻了,血流了一地。人肯定完了,宋智才对我说:‘诚信,你快扯几尺白纱布去!’

“我不知道他要白纱布做什么,我在一家布店里扯了几尺白纱布,回来竟然看见宋智才抱着血淋淋的尸体,号啕大哭,泪珠如雨点般地落了下来。

“这真是‘半路上捡了个孝帽进灵棚,哭了半天不知道死者是谁。’这死者和宋智才既不沾亲,又不带故,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他为什么悲痛欲绝?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宋智才把我手中的白纱布接了过去,缠在头上,用哭泣的声音说:‘兄弟,你快回去叫人,我守在这里!’他看了肇事司机一眼,叫我叫人,他是给司机暗示我们是西安市人。

“说着,他又抱着尸体,像黄河决口似的大哭起来:‘大呀,你咋这么命苦来,一时三刻,咋就要了命呢?你叫儿子咋活呀!’

“我心里想:‘宋智才呀宋智才,你有没有搞错?那个无名尸首怎么就成了你大了呢?你是疯了,还是糊涂了?’我疑惑极了,也害怕极了,我想提醒他:怎么糊涂了呢?死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复活了呢?见我发愣,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事,小声说:‘你回店里等着,去吧!’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想跟他受株连,正好他叫我走,我就回了北门客店。我走时,凶事小轿车还停着,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连警察都赶过来了。

“我回到客店,脸像猪血鲜红的店主,矮墩墩的身体,显得有使不完的力气。他把房门锁子打开,说:‘你那人没有回来呢?’

“‘他找他大去了。’我随口说道。

“后来,红脸店主询问我是哪里人,我告诉了他。我也问他哪里人?他说他是山西河津县人。随父亲来西安做生意,添置了这个能住二三十人的客店。三十多岁了,成了家,有个三岁的女孩。

“后来,宋智才雇马车把尸体拉到了客店,我禁不住要喊出声来:‘啊!你怎么把尸体拉来啦!’

“宋智才一个扬起手腕的动作,使我把涌上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他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孝子扮演得滴水不漏?一件白孝衫穿在身上,加上头上缠的孝布,我觉得他这个‘孝子’,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他手里提了一个沉甸甸的黑皮包,使我感到有点蹊跷。

“宋智才流着眼泪,对红脸店主诉说自己命苦,刚刚找到大,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就被迎面飞来的一辆小轿车要了命。他说暂且把遗体存放在后院,雇了车就运走,存放费要多少给多少。房里东西都放着,我们找车去啦!

“红脸店主不知道其中有诈,就答应了。我还以为宋智才真的要雇车拉尸体呢。出了门,他说:‘咱们快走!’我说:‘去哪里?’‘回家去呀!’‘我的东西还在店里,叫我取了东西再走!’‘东西取不成咧!’‘为什么?’‘你取东西了,店主就知道咱们要走了,尸体还不叫拉走。’‘我不管,东西我非取不可!’‘快走,我的东西比你的值钱,我都不要了!’‘你要不要,那是你的事。我不管你那些事,我的东西,非取不可!’‘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一点儿也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我的东西,非取不可!’‘我也给你把话说明白:要是你取东西,店主叫你把尸体带走!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

“我仔细一想,说:‘那咋办呀?’

“‘你那点破东西值几块银圆?’

“我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说‘至少也值两块银圆!’

“他笑了笑,显得很痛快的样子,说:‘你说两块银圆就两块银圆,我也不争多论少了。回到家里,我还要叫你赚五块银圆,总共给你七块银圆,你该满意了吧!’

“我气呼呼地说:‘你为什么要抱着一具无名尸体痛哭呢?’

“宋智才拍了拍黑皮包,神秘兮兮地说:‘这眼泪也没白流。你别问‘为什么’了?我要是不抱着尸体痛哭流涕,人家凭什么赔这些银圆呐?’

“‘那你为什么又要把尸体运到店里来呢?’

“‘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我不把尸体运走,我能从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吗?别问了,人说:‘见了面,分一半。’‘黑眼睛看见了白银子’,哪有不动心的呢?话说回来,这些银圆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是我的眼泪换来的。你没流过一滴泪,‘无功不受禄’。纵使我有心分给你一半,你恐怕也无脸要这一半。这样好不好?你不要眼红我得了多少,反正七块银元搞定了!‘无意得将军’,那是我的福气,那是我祖坟冒青烟哩!人不服人不行,不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咱俩碰到了。可银圆咋就往我怀里钻,而不往你手里去呢?’

“在火车站候车室的一个角落里,宋智才脱下白孝衫,再脱下旧汗衫,他用那件脏兮兮的旧汗衫,把黑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又把白孝衫穿在身上。

“‘你这又是干什么呢?’

“他对着我的耳朵说:‘这里人多嘴杂,别问那么多了。拎着这乌鸦似的黑皮包,很扎眼。这一弄,就没人注意了!’

“‘那你穿孝服干啥呢?’

“他又在我耳边小声说:‘这叫作‘以邪驱邪’,我穿丧服,不说没人打我的主意,人们还把我当丧门星呢,唯恐避之不及!’

“事情还真的被他言中了,一路上,谁也不愿意靠近他。快到家了,他脱掉孝衫的时候,我问他:‘你得了多少银圆?’

“‘整整一千块!给的时候那人眼睛眨都没眨!’

“‘你别高兴得太早,店主会不会找来啊,会不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啊?’

“‘兵荒马乱的,红脸店主还能找到咱们吗?再说,就是真的找来了,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你怕什么呢?’

“后来,我赶骡子给边区政府送布匹去了,还替地下党捎去了情报。边区政府要兑换银圆,我到宋智才家里去了,看见一个姑娘,这使我十分诧异,说:‘你那些银圆能兑换吗?’

“宋智才说:‘我没有了!’

“‘怎么就没有了呢?’

“他笑嘻嘻地指着那位姑娘说:‘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我用银圆兑换了这个姑娘,该不会吃亏吧?’

“我看见那姑娘身高体胖,浓眉大眼,白白净净,一表人才,说:‘那你不吃亏!你就不是吃亏的人!’

“我没敢要七块银圆,说:‘那两块银圆,能给我吗?’

“‘你咋不早言传哩?’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说:‘你不嫌弃了,就把这个姑娘拿去享用吧!’

“这话简直把人能噎死。唉,他就是那德性!鸡蛋到他手里也得小一圈儿,两个银圆到底没要下!后来,我发现他那少妻挺能干,我对他说:‘你那少妻活干得不赖嘛!’

“‘一千块银圆买下的,你想去!她大是财东,却吝啬得要命。他命里没有男孩,娶了五房媳妇,生了五个女娃,为了不赔钱,他把那些女孩从小就弄去做庄稼活。我在他家里拉长工,不知道底细,财主家的大小姐,我敢娶吗?’

“麻绳往往从细处断,有一天,红脸店主找来了。本来,这事扯不上我。可是我好心好意跑去给宋智才通报,我没有料到:宋智才悄悄地领着少妇逃跑了。

“夜里,红脸店主说这尸体让他吃尽了苦头,连客店都赔进去了。坐了几个月牢狱。媳妇和女儿也不知去向。后来,红脸店主见宋智才逃跑了,有天夜里,红脸店主趁我睡着把我的骡子偷跑了。宋智才回来说:‘谁叫你睡得像死猪,没把你偷走,也是万幸啦!’

“有一天我忽然看见宋智才和一个人摔跤哩,仔细一看,发现是红脸店主,宋智才说:‘老任,你不管!’

“‘我就不管!把一匹骡子都管进去了,我还管啥呢!’我一边说着,一边走我的路。

“但是‘老任,你不管!老任,你不管!……’呼叫声愈来愈急迫,我回头看见宋智才对付红脸店主似乎吃挂(招架的意思)不住,赶紧返回去把他们拉开。事后,我对宋智才说:‘你俩撕挖在一起,你嘴里喊叫‘老任,你不管!’ 其实是叫我救你哩!’

“‘就是的!’

“‘我知道你把钱在肋骨上贯着哩。但是口子大小总得缝,俗话说:‘事无中人不圆。’你给店主赔偿损失的话,我一手托两家,说和了事。’

“‘自古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在咱地盘弄事哩,怕他弄啥哩!’”

宋智才的老院子窑洞多。两兄长也住在这里。由于贫寒,两位兄长一直没娶上媳妇,拉了半辈子光棍。但两兄长晚年得福,二哥的女人是逃荒的川妹子,探家时又为大哥领来一个川妹子。虽说半截入土的人了,但都娶上了媳妇,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虽说世上无奇不有,但是兄弟三个统统老夫少妻,恐怕也是宋岭一道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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