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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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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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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连载

第八章 血案

大祸临头,他想跪在地上,恳求叔父饶恕他和任澍怀这些年的恩怨情仇。场上的社员愈来愈多,他不由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面红耳赤,他丢不起人。但是当他看见诱惑他上钩的宋智才站在城墙上,等着看他就要被打得人仰马翻的笑话,而牛占山又在北崖隔空叫阵,他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神仙村在北屏山脚下的河道东岸上,桥梁工地在河道里。三四十户人家,绿树掩映,窑洞和瓦房,依坡而建,层层叠叠,村堡围墙,依稀可见。远远看去,巍峨雄壮。这个村子养狗成风。进村的时候,我准备了一根棍子。

在凤凰山打不退群狗的攻击,就进不了村子。呵呵,好一场恶战。几十条狗,把我团团围住,群狗疯狂地撕咬着,它们剽悍精壮,虎视眈眈。我急忙自卫,丢下行李,手中的棍子,都抡圆了。我走后父亲将发生怎样的厄运?那些狗脸怎么就变成人脸了呢?从狗脸中,我看见了牛占山的狰狞,看见了任澍怀的阴沉,看见了宋智才的虚伪……这些幻觉,鬼使神差,突如其来,我无意将这场恶战进行到底,但是那些人家也没有出来一个人,把狗吆喝回去。

狗是特别灵敏的动物,它们会巧妙地躲开棍子。在群狗疯狂撕咬和围攻中,我力排幻觉,认真地投入到战斗中去。绝对不能让狗们看出我的恐惧和胆怯。我内心的惧怕,一旦被狗看穿,那就完了。在我的打狗史上,没有懦弱的表现。有一次,我沿着河边的土路走着。一个独户人家离路很远,可是,那条长得像小豹子似的黑狗,疯狂地扑来。我没拿棍子,看见这条狗十分凶猛。如果不先从精神上压倒来犯者,后果不堪设想。也是急中生智,我不顾一切朝黑狗冲去。黑狗见状,大吃一惊,立即刹住腿脚,慌忙朝家里逃窜而去。

狗们龇牙咧嘴,愤怒狂吠。紧急关头,我手中的棍子,抡成了风雨不透的棍圈,我甚至都看见棍圈在晨曦中闪闪发光。持久的搏斗,使我体力不支,浑身汗水淋漓,我心想:“要是我突然栽倒,那群疯狗就会把我撕成碎片。”但凡一切世事物,均有规则:只要有一只狗被打了,所有的狗就会灰溜溜地撤退了。

通神沟桥梁工地的河道里,有二三十个民工,咳哟咳哟地呼喊着号子,那些人似乎想用一根长绳,把倒在河里的桥梁拉上岸。这个桥梁有几搂粗细、三四十米长。

工地右边是沙场, 宋岭村八个卸沙子民工,是没长胡须的年轻小伙子。

送沙子的司机叫王安全,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天生女人模样,双眼皮,大眼睛,显得非常英俊。自称在十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八,民工不叫他王安全,而叫他“王八”,而他把民工不叫民工,而叫“驴”。沙子运来了,他一边按喇叭,一边把头伸出驾驶室,大声吆喝:“啊!——来几头驴,卸车!”

民工们欢天喜地地说:“乌龟莫笑鳖,一个洞里歇。”

“王九的哥哥,别怪我们把你卸到鳖窝里,谁叫你们是一路货!”

“王八”说话逗人笑,不笑不由人。他一本正经地说:“下次拉几个大姑娘,多了没有!一头驴,最多只能抱一个大姑娘!”

一阵笑声过后,任战峰说:“‘王八’,你女人漂亮吗?”

“王八”顿时没了兴趣,唉声叹气地说:“俗话说得好:‘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人总喜欢颠倒配偶!世上的好女子,都叫猪糟蹋了!”

小伙子们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倒在了地上。但是唯一不笑的却是最爱笑的我,我甚至想起了同学赵俊民。老师讲课时说:“男人长胡须了,就意味着性成熟了!”

赵俊民大声说:“那是想女人想疯了!”

男同学仰头大笑,女同学害羞得抬不起头,老师赏了赵俊民一记响亮的耳光。

即使这些笑破肚皮的往事,也让我笑不出来。是时过境迁,还是没有笑的心情?

到了中午,我看见河道里那些人还折腾着。天黑了,那个巨大的桥梁依然躺在河水里,仿佛睡着了似的。

第二天,我趁着汽车未来,到弄桥梁现场和下游看了看,桥梁躺在流动的河水里,但是河滩两面是冷冰冰的淤泥。我朝下游走了一段路,一个计谋涌上心头。回来时,正巧宋世才焦躁地在河沿上走过来走过去。

宋世才五十多岁,中等个儿,以前在公社管理过图书,打过交道。我说:“老宋,听说你当了工地的副总指挥?”

“我不过是滥竽充数而已!”

“一个桥梁,昨天没弄上来,今天又继续!”

“岂止昨天?不怕你笑话,都弄了五天了,河滩两边是淤泥,别说弄电线杆,民工陷入淤泥,自身难拔,愈陷愈深。唉,咋弄呀?真叫人犯愁啊!”

我如此这般一说,宋世才欣喜若狂,立刻指挥民工拉着桥梁顺流而下,避开了泥泞,在一个只有石子和岩石的岸边,把那个混凝土桥梁,轻轻松松地弄上岸来啦。

下午,宋世才来到沙场,笑容满面地说道:“任芊芊,人说你是书呆子,但是你的确满脑子智慧。我把你的智慧贡献,汇报到工地总指挥、程副县长那里去了,程副县长说:“这真是‘一窍值千金’哪!要开大会,对这个知识青年进行嘉奖。”

我说:“嘉奖倒不必要了,只要能给我一天假,就是最好的嘉奖。我找你请假来啦!”

听了我的请假理由,宋世才忍不住大笑起来,说:“你大是多好的一个人,谁又能忍心打他呢?”

假没准,我窝在民工宿舍睡觉。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一群恶人追着打大哩,浑身是血的大,大声叫道:“儿子,你在哪儿?”

我仿佛听见沟里到处都响起了回声:“儿子,你在哪儿?”

那天夜里,除了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大,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在被窝里一直睁着眼睛等待天亮,这个噩梦,是不是亲情感应?我不知道。而别的民工,一直做着甜蜜的美梦,雷打不动。黎明时分,姜银娃突然跑来了,他一脸汗水,浑身衣裳也湿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回,你大不行了!”

我吓得像只惊了枪的兔子,说:“我大怎么啦?”

“叫牛占山打啦!”

“我请假去!”

“我替你请了!刚才遇见宋世才,他问我:‘啥事?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慌慌张张?’

“我把话还没说完,他就问:‘啥时候来?’

“我说:‘昨天来。’

“他说:‘怪不得昨天任芊芊立坐不安,脸挂忧容,原来还真的有心灵感应呢!昨天,任芊芊跑来请假,我问他啥事,他说他心惊胆战,害怕他大叫人打了。我说清平世界,哪里会有这等怪事?别幻想了。你对他说,我把假批了,叫他赶快回去吧!’”

路上,姜银娃一句话也不说,一直在前面跑着。我跟着他往回跑,我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他,但我体力欠佳,一直赶不上他。

回到家里,我招呼姜银娃吃饭,大躺在炕上,脸色发青,浑身是伤,稍微一动,就痛得咬牙切齿,他惨叫了我一声,就失去了知觉。夜里,他吐了血,我心里害怕极了。母亲说:“你发财爷来了,看见他侄儿糊里糊涂的,给了三十块钱,叫把人往县医院抬,后来,澍怀来了,说:‘尽管叫把人往医院抬,咋还不动弹呢?’我说:‘风太大啦!’他说:‘人都成啥了,还顾忌什么风呢!’”

我回家后,曹福兴、曹仁、姜天华、任奉明、宋天命、魏凤英、宋兴林等人,先后来看望大。曹福兴愤慨地说:“狗日的可憎极了!五个人打一个人哩,我拉架哩,连我也打倒了!”

魏凤英忍不住直掉眼泪,说:“你看狠不狠?连拖架的人也打哩!”

任奉明说:“这是打击报复!诚信不揭发问题,就不会挨打!”

听了他们的讲述,我大略记下了事件的经过。

出事的那天是‘社教’后第九天,是我上工地的第三天。这天中午,六队社员往回拉苞谷棒。大拉着-架子车苞谷棒往回走,牛占山门前的路,是一段急下坡,大按着车辕,加快了脚步。而拉着空车、迎面上坡的宋智才,突然拦住了去路。

大急忙刹车,说:“咋啦?”

“你看见牛占山哪里去了?”

“我没看见!”

宋智才阴阳怪气地说:“这你没看见,我没看见,老瓮还把鳖走了?牛占山把-车苞谷棒拉到他家里去了!你回去问一下你叔父,牛占山拉回来一车苞谷棒没有?”

回到场上,大把苞谷棒倒下。看见叔父伸长脖子朝自己看哩,不由得想起了儿子任芊芊临别的话,以及对付突发事件的策略。祸从口出,他不敢随便说话。老子(叔父的俗称)恨不得伸手把侄子喉咙里把话掏出来,说:“侄儿呀,你想说啥,你就说嘛!”

大警惕起来——“遇事绕着走。” 儿子的叮咛,突然在耳畔响起。而宋智才要他说给叔父的话,是不是就是叔父要听的话?如果是同一件事,是巧合,还是话里有文章?想到这里,大说:“我啥话都不想说!”

任发财说:“你从来心里不藏话,今天,咋把话咽回肚里了?”

大说:“说话哩,有话了说。没话了,说啥呀?”

“看你这娃,咋哑巴啦?”

大心里想:“叔父咋啦?急得鸡尻子掏蛋哩,想从我嘴里套出宋智才的话,我岂敢老虎头上拍苍蝇,自取其祸。我偏不说,把嘴封严,失人命的话,没真凭实据,我岂敢胡说!”

后来,大看见任金娃拉着牛占山的架子车,心里就好像明白了一点点,说:“原来是你把牛占山换啦?”

任金娃浓眉底下一双大眼睛,像黑宝石闪烁。瘦骨伶仃,腰有点儿前倾,但干活很有力气。说:“对着哩!你问这话弄啥哩?”

“我就问哩!” 大明白了原来宋智才要他问叔父的话,是无中生有;但是他并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冲着他而来的。

后来,宋智才、曹仁和姜银娃拉着苞谷棒,走到牛占山门前的大路上,宋智才突然刹住车,返回头来,煞有介事地说:“银娃,诚信说占山把-车苞谷棒偷去了!你知道吗?”

姜银娃说:“我不知道!”

因为事情突如其来,曹仁一句话也没说。

宋智才说:“诚信说得我心里黑灯瞎火的。银娃,你到牛占山院子看一下,看看苞谷棒藏在哪里啦?”

姜银娃迟疑不决,愣在那儿。

曹仁说:“我看见牛占山窑背上有人影晃动,我心想那会是谁呢?我一边拉住姜银娃,一边猜测那人到底是谁呢?我爱读《三国演义》,那部书给了我无穷的启迪与智慧,此人不是牛占山,又能是谁呢?凭借着这部小说的启发,我朝着窑背翘首眺望着。忽然间,我看得真真切切,真的就是牛占山!他探头探脑地朝自己的院子瞭望着,我意味深长地给姜银娃使眼色。

“牛占山究竟要干什么?

“宋智才鼓动姜银娃搜查牛占山的家,这事恐怕并不简单,就像是把人往口袋里装。但是他们要装的人是谁呢?我看见任发财急匆匆地朝这里走来。趁着宋智才不注意,我把姜银娃的手捏了捏,于是,姜银娃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任发财说:“你们在这里叽叽咕咕说啥哩?”

宋智才说:“诚信说占山把一车苞谷棒偷去了!”

曹仁吃惊地说:“你这话错得碴大,占山偷苞谷棒,这话到底是谁说的?你口口声声说是诚信说的,可是我和他一块儿干活哩,咋就没有听见他说哩?”

姜银娃说:“我咋也没有听见他说哩?”

宋智才说:“你这娃‘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叔几十岁的人了,能说谎吗?”

听了曹仁的话,姜银娃也动起了脑子:牛占山崖背上人影晃动,更使他明白了这是一个非常歹毒的圈套。当宋智才再次鼓动他检查的时候,他说:“别撩拨我啦!我已经看见牛占山啦,他还朝他的院子瞭望哩!我不会钻这圈套的!”

任发财暴躁起来,说:“智才说是诚信说的,那就是诚信说的!叫你们检查哩,你们驳斥啥哩?不行了,叫我检查去!你不放心了,再派上一个人!”

任发财“喝水拿筷子——故作姿态。”在牛占山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他出门时,牛占山进门哩,两个人似乎还说了话,但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就不得而知。后来,任发财同宋智才一块儿回村里去了。

蓄谋已久的行凶大案,拉开了帷幕,大却浑然不觉,吃了午饭,大上场干活,看见任金娃和任发财高喉咙大嗓子议论啥哩,任金娃说:“咱那人有事怀疑哩,没事也怀疑哩。十几个人拉苞谷棒哩,牛占山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一车苞谷棒拉到家里去?”

任发财说:“咱那人吃了怀疑人的药了,害得我搜查哩!”

大蒙在鼓里,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他还是听出了一点点意思,两个人的话,好像都是冲着他而来的,大说:“谁搜查谁来?”

任金娃毫不理睬,只管骂他的。

任发财气呼呼地说:“我检查老牛屋里啦!”

大说:“叔父啊!好端端的,你怎么随随便便搜查人哩?搜查人侵犯人权哩!搜查人要有搜查证哩!”

任发财嚷道:“我看你唧唧咕咕哩,我不去谁去呀?我和牛占山是千斤磨盘——无二心!”

大发现危险逐渐向自己靠近,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叔父!你到底离牛占山近,还是离你侄儿近?”

“你一天到晚空里喊叫哩!今天把这丢了,明天把那丢了。我不搜查,岂不是给牛占山背上贼名了吗?”

“叔父!你怎么能嫁祸于人呢?你怎么说牛占山偷苞谷棒,是我说的呢?”

“咱队除了你胡说,谁还有胡说的毛病哩?”

曹仁走上前来,说:“发财爷,我说句公道话,你也莫要见怪!怀疑牛占山偷苞谷棒,明明是宋智才说的。你检查牛占山屋里时,我还跟你犟了几句。我当时就说:‘占山偷苞谷棒,这话到底谁说的?你口口声声说是诚信说的,我和他一块儿干活哩,咋就没听见他说哩?’”

大说:“叔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曹仁也站出来揭发事情的真相。叔父,这是失人命的话!我不过给你儿提了点儿意见,你就痴心要你侄儿的性命哩!看在你老哥二十多岁,死于非命的情分上;看在你侄儿孤儿寡母,受尽人间苦难的份上。别把你侄儿往死逼啊!”

任发财半晌不语,不知道是不是大的话触动了他的灵魂?而大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祸临头,他想跪在地上恳求叔父饶恕他和任澍怀这些年的恩怨情仇。场上的社员愈来愈多,他不由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面红耳赤,他丢不起人。但是当他看见诱惑他的宋智才站在城墙上,等着看他就要被打得人仰马翻的笑话,而牛占山又在北崖隔空叫阵,他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大祸临头,大慌得像在马路上找不到母亲的小孩子,他跪在地上,哀求道:“叔父啊!侄儿给你下跪啦!当年国军师长没有因为咱父子下跪而刀下留人。因为咱们和人家不沾亲带故的缘故。今天,侄子给你跪下了!如果你还认你侄儿的话,明明是宋志才叫我向你传话,说牛占山偷包谷,我因为慎重没敢传话。怎么反倒成了我说牛占三偷了包谷?那不是白日见鬼吗?那不是变戏法吗?”

不知道爷是良心发现,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那乌黑的脸膛,渐渐变得生动起来,他两眼发潮,弯腰把大扶了起来,说:“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我再不原谅你,就没有当长辈的资格了。再说,我将来去天堂,也无脸见我的哥哥!诚信儿,别怕!叔父给你撑腰壮胆哩,谁敢拿着镰刀,把你砍成了韭菜?”

对任发财吞刀刮肠、饮灰洗胃的行为,围观者愤怒者有之,高兴者有之,莫可名状者也有之。

“叔父!”

“好了!侄儿,你没事了!打死我,我也不敢胡说了!”

一场即将燃烧的大火眼看就要扑灭了,但是任澍怀突然一掌,把大从爷的怀抱里推了出去,他大声嚷道:“胡说?谁胡说哩?咱队只有一个人,有胡说的毛病哩!”

爷后来对人说:“真感到我侄儿像一只鸡娃,叫老鹰抓走了!”

大被推出一丈多远,任澍怀究竟用了多么大的力气,真的就像农村人说的,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

牛占山像公牛一样凶猛,扑上前来,吼道:“诚信!你说我偷了苞谷棒,你把贼皮脱不下来,你就别想活!”

大说:“我没有说!天地作证,我若说过这话,车碾马踏现死现报!”

牛占山吼道:“不是你狗日说的?还会是谁说的?”

“我对着自己的良心发誓,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再说你一个‘偷’字,天打雷劈!叫我不得好死!”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大赌咒了。关中人赌咒,表示天地良心,没有撒谎。

爷就像母鸡护雏似的,向前走了一步,大声说:“牛占山,你狗日的睁眼说瞎话哩,这是我们家门父子的事情,外人不得插手!祸是我惹的,还是由我来收场吧!”

看起来,大就要绝处逢生,但是任澍怀拉住了爷的手,由于用力过猛,爷竟然被摔倒了。

“畜生——”爷一边骂着,一边倒在地下,任澍怀转身大声喝道:“打!把狗日的往死里打!”

牛占山是注定要打大的,任澍怀一声命令,他就恶狠狠地抽了大一个耳光。

大的脸肿了,鼻血也破了,染血的脸,非常吓人。他委屈地哭喊道:“那是宋智才说的!你打我弄啥哩?如果你偷包谷棒,我说过你偷包谷,车碾马踏,头破血流,不得好死。”

牛占山不管大说什么,一拳把大打倒在地。

任发财躺在地上呻吟,爬不起来。任澍怀看也不看,理也不理。他挥舞着双手,发疯似的叫嚣道:“不要拉,都不要拉!打!把狗日往死打!看他还空里喊叫!”

这时候,牛占山的女人和女儿,宋智化的女人和女儿,一拥而上,群殴大。大唯有挨打之躯,没有还手之力。曹福兴和宋天命奋力拉架,都被打倒在地。曹仁气得咬牙切齿,欲打抱不平,拳殴牛占山,只是被他母亲死死拖住,上不了打场。十三岁的弟弟上前救父,也被那些人打跑了。

任澍怀往打人的外围一站,大声叫嚷:“六队人都是贼娃子!六队人都是贼娃子!”

在场边上,魏凤英和几个妇女,为这情景难受得哭泣,而她的丈夫宋智才则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看热闹哩,喜得合不拢嘴。

大在七队当过会计。还是从七队场上跑过来一些人,把牛占山拖开。爷被人用架子车拉回了家。牛占山拉着大要去公社说理,宋福怀说:“大队能处理下你们的事。”

牛占山说:“我把公社和大队,就没放在眼里!我在梨泉县打了一辈子官司,衙门平出平进哩!”

看见两个人走了,宋智才上场来了,任澍怀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就离开了人群。也不知道任澍怀说了些什么,宋智才就朝公社去的路上跑去了。

过了半晌,宋智才回来了,任澍怀迫不及待地说:“再打来吗?”

“没有!”

“瓷怂!咋不打哩?我还说占山这一次把狗日的能打死!”

得胜的猫儿欢似虎。牛占山回来了,神气得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昂首阔步,回到场里,宋天命鄙视着牛占山,说:“你回来了,诚信咋没有回来哩?”

牛占山说:“诚信说:‘我走不动!’叫公社干部骂的,说:‘你能走来,你就走不回去?’”

宋天命愤愤不平地说:“你打诚信太不应该啦!诚信把咒发了,把人说了!你咋还打哩?”

“我望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曹仁说:“你望着智才不生气吗?”

“不!我不但不生气,还爱得不得了!”

“说你偷苞谷棒,你也爱?”

“即使说我杀人,我也爱他。不爱不由人!”

直到血色黄昏,大被姜银娃背回来了。曹仁说:“叔被打得不成样子了,脸上有几道伤痕,原来直挺挺的腰,也弯成了牛犄角,走得比谁都快的腿,也动彈不得,要不是扶着姜银娃的肩膀,就难以站住。两只手和膝盖沾满了血污和杂草,叔扶着姜银娃的肩膀哭着说:‘到公社去,走得好好的,你叫智才……来,煽的,把我打坏了!咯嘣咯嘣的骨折声,我都听见了。’”

牛占山说:“你现在知道狼是麻麻子——晚了。”

任澍怀纵声大笑。这真是有人哭,也有人笑,反差实在太大了!

姜银娃对我说:“那天下午,天下过一阵雷阵雨,我诚信叔是爬回来的。那天,我上工迟了,一听说叔叫牛占山打了,急了眼,后来又见牛占山回来了,叔没回来,我就像小鸟被鹰抓住那样恐怖,我给谁都没有说,朝公社跑去了。我把用膝盖和胳膊爬行的叔接到沟底下。我竭尽最后的力气,把叔背回来。上坡把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背到场上,社员们一下子就围了上来,曹仁帮着把叔弄上架子车,我不把叔拉回去,我害怕兄弟你骂我哩!”

晚上,我来到曹仁家里,曹仁说:“那天,四五个人打你大哩!”

曹仁的妈外号叫大尻子十三,说:“再不要胡说了,宋智化女人到底还是拖架哩!”

曹仁愤愤不平地说:“这事就这么完了?就这么放下了?”

曹仁的妈说:“那不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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