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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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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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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连载

第一十四章 阿爸遇刺

一九六七年五月二十五日

凤凰县城的初夏,仿佛温柔而美丽的白衣少女。县城在川道里,川道两面的山坡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洋槐树,洁白如雪的洋槐花,微风吹过,芬芳的花香,沁人心脾。绕城而过的凤凰河,平缓如镜,明澈似银。

自从“凤指”武装部静坐,阿爸就被困在办公室里。给他送水还容易,送饭就多少有些困难。机关的炊事员,虽然未公开站队,但被怀疑心向着“凤联”。“凤指”对他往往极尽嘲笑、讽刺和挖苦之能事。阿妈也被拒之门外,原因似乎是各单位都有不同的派别,唯独她所服务的县妇联机关,都是清一色的“凤联”观点。尽管她没有参加“凤联”,但是“凤指”的副总指挥,是个疑神疑鬼的人,说:“‘墙缝里的蝎子——蜇人不显眼。’别看她表面不出头。”

进得去,出得来的唯有任芊芊。只有他能把饭菜送进去。可能有人猜测,任芊芊是“凤指”观点。其实,任芊芊和两派组织都没有瓜葛。

那天,我提着饭盒,跟着任芊芊,从静坐的人群中走过去。看见他的戴着袖章的学生纷纷站起来,提起脚后跟,把一双双敬佩的眼光,投向“公众目标”。我听见有人说:“连任芊芊都给部长送饭哩,咱们静坐是为哪般呀?”

有人思想触动,悄悄地离开了静坐场地。

我看见任芊芊冷若冰霜,气宇轩昂,目不斜视,直直地走了过去。

阿爸在圈椅里睡着了,口水把军衣前衿湿透了一大片。饭菜是阿妈做的,阿妈还炒了阿爸喜欢吃的辣子鸡丁。放下饭菜,阿爸没有醒来。正要叫醒阿爸趁热用餐,但是他消瘦焦黑的脸庞,让我把话又咽下,我寸心如割,嘤嘤抽泣。

任芊芊说:“这是车轮战啊,就是铁人也受不了啊!”

女儿怎能忍心叫醒他呢,让他多睡会儿,偏偏来了个愣头青,头戴鸭舌帽,门牙外突,下巴很尖,阴阳怪气、念念有词地说:“武装部,怪不怪;支持左派,不表态。杨部长,你听着,撑下去,也无奈!”

阿爸猛然惊醒,打着哈欠,流着眼泪,朝门外漠然地望着。

任芊芊将说顺口溜的青年堵在门口。

那青年有些焦躁,说:“好狗都不挡路哩!你敢挡住老子的去路!”

任芊芊说:“能编顺口溜,多半是个文化人,怎么开口骂人,犹如畜生!”

我紧紧地站在任芊芊身边,要是那人敢对任芊芊动手,我就会立刻扑上前去。

愣头青扯着嗓子叫道:“你是谁?你敢教训老子?你吃了豹子胆啦?”

任芊芊面无惧色,一步跨出门外,说:“你看我是谁?我是谁,还要通名报姓吗?”

院子里静坐的学生,突然喊起了口号声:“向任芊芊同志学习!不许对任芊芊同志无理!”……

突如其来的口号声,似箭在弦上、一触即发。那个青年受到了强烈的震撼,那无数双崇拜的眼神,那不胜翘望之至的人们,使他不由倒退了几步,慌里慌张地说:“什么,你就是红遍了全县的任芊芊吗?”

“红遍倒谈不上,不过,任芊芊正是本人。你还要验明正身吗?”

“岂敢!岂敢!天啊!你真的就是任芊芊吗?”

“我是谁并不重要。‘阎王爷催命不催食’!你能让部长吃饭吗?你能等他吗?”

“那我等哩!”

任芊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心平气和地说:“部长吃完饭,你有啥事,你来嘛!”

有一次送饭时,屋里人们挨肩擦背,拥挤不堪。阿爸与那些人,一个不摘鞍,一个不下马。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辩论异常尖锐、激烈。

“凤指”的头头,倾巢而出。一个戴着近视眼镜,三十岁左右,躯干剽悍,活似一头凶悍的公牛,站在椅子上,振振有词地说道:“‘凤指’是响当当硬邦邦的造反派组织,你不旗帜鲜明地支持左派群众,这是为什么?”

任芊芊小声对我说:“说话神气十足,吹胡子瞪眼睛的人,是‘凤指’的总指挥王红军!”

腿有点跛,走路直扭胯骨轴子,但长得高大浑实,约有四十多岁的人,喷着唾沫星子说:“武装部除了宣布‘凤指’是造反派组织,还要宣布‘凤联’是保守组织!否则,你就是不吭声地支持保皇狗哩,别怪我疑心太重!”

任芊芊对我说:“他是‘凤指’的副总指挥李云田。”

阿爸的声音有点儿嘶哑,但铿锵有力。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重申一下我的观点。我认为任何组织,只要有群众的地方,都有左、中、右。不可能你组织的群众,一律都是左派群众,人家组织统统都是右派群众。你认为你的左派组织中,也有左、中、右;你认为所谓的保守组织中,也有左、中、右;谁也不能划分得那么清楚,那么绝对!”

李云田气咻咻地说:“我不听你那左、中、右谬论,你的这些口头禅,听得我耳朵都起老茧了!你既然‘支左’,为什么就不能旗帜鲜明地支持左派广大群众呢?军分区首长批评你保守!右倾!跟不上形势!说你应该住学习班,彻底检讨。”

阿爸说:“我的上级批评我,是我永远的心痛!我对我的上级说:‘叫我参加学习班可以,但是,检讨还有个过程。我认识了,心服口服了,我才能检讨!否则,我还检讨不了呢!’”

李云田说:“你狡辩什么?你只要表个态,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阿爸说:“某某军给我们不表态的武装部长办学习班,我和几个县的部长始终坚持说:‘都是群众组织,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不能厚此薄彼。’我们拒绝检讨。梨泉县的部长回去表态,结果两派表成了三派,部长还叫打得头破血流,我在学习班上说:‘你说造反派这好那好,为什么得到支持反而分化成了三派?你不支持了,还只有两派。你支持了,反而成了三派。形势变得更加复杂和混乱。’”

王红军说:“你这是给造反派脸上抹黑哩!”

阿爸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就沉默不语。他知道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无法用语言沟通了。

李云田无意之中忽然看见了任芊芊,高兴得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欢迎任芊芊同志战地指导工作!”

任芊芊说:“我哪里能够指导什么工作呢,我是给杨部长送饭来啦!”

王红军说:“给部长送饭!那就叫部长吃饭。我们走啦!后会有期!”

任芊芊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若有所思。

阿爸吃过饭,任芊芊就支左问题与阿爸展开了深入探讨,我发现他们的观点和看法何其相似乃尔。

在阿爸的办公室里,我看见了“凤联”的头头赵振华,他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你就是给你阿爸写信的作者吧!”

我大吃一惊,说:“我是给阿爸写过一封信,可是那是私人信件;你怎么会知道呢?”

赵振华笑着说:“学生静坐以后,把你阿爸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这封信被一个学生偷出去刻印了,传得沸沸扬扬,我看了以后,觉得你的文笔不错。如果你有兴趣替我们“凤联”编写大事记的话,我可有说不完的故事哩。”

我脸上发红,说:“要是天赐良机,我一定会去拜访你的!”

有一天,我看见躺在床上的阿爸眨巴着眼睛,厌烦地说:“你哭什么呢?太阳都出在你门上了?难道你戳了我,还要我给你赔情道歉吗?”

屋里静悄悄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跪在地上,惊恐万状地说:“我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杀人犯了呢?我可是宋智才的儿子呀!”

阿爸说:“你大好像也进城造反来了,他好像站在你的对立面组织。你别哭!快起来,谁说你是杀人犯啦?你走吧!咱们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要你想做人,我给你机会。我说到做到,从此以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从阿爸的话里,我知道忍辱负重是什么。

阿爸被刺伤,舆论哗然,说什么的都有。静坐了一个多月的学生一哄而散,两大派组织的医务工作者,争着为抢救阿爸尽心尽力。阿爸对阿妈说:“部里的人都跑光了,部里的事就交给任芊芊啦。人常说:‘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外面的事让他全权协调,用舌头底下能压住话的人!”

任芊芊临危受命,神态非常严肃。“回狂澜于既倒,支大厦于将倾。”苏轼的话给了他多少勇气。在挤满人群的院子里,他掷地有声地说:“大家请安静!不要争,也不要抢!本来嘛,谁包扎都一样,可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凤指’惹下的祸,就用‘凤指’的医务人员吧!‘凤联’请回吧,不让你们插手,也是为你们好,以免事态复杂化。”

宋智才的儿子翻墙逃走了,医务人员,把阿爸的刀伤进行了清洗、消毒和包扎。阿爸要任芊芊跟他说会儿话。我拉着一位年轻护士的手坐着,静静地瞅着一点一点往下涓滴的液体。任芊芊讲起了宋智才的故事,阿爸似乎对其人混进“凤联”,有点儿担心。任芊芊说:“现在,无论什么人,都想跑出来溜达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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