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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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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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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连载

第一章 楔子

楔子

扎西拉姆把日记给了我,我的素材应该有的全都有了。有了她的日记,三部曲小说就初具雏形了。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但是我那传奇经历怎么就沉睡了半个世纪了呢?那纷繁的往事,是不是还需要岁月的沉淀与升华?我不得而知。我的经历扑朔迷离,云山雾罩,神秘莫测,捉摸不透。运动初期,凤凰县形成了两大派群众组织:凤凰县联合造反总部和凤凰县临时造反指挥部。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晶莹闪烁,红得发紫,红得耀眼,我成了一颗璀璨的明珠,成了一部声势显赫的神话。人们说我是这场运动的先锋和闯将。我不想出名都不行。我走上街头,不是遭遇围观,就是追随着一大群狂热的崇拜者,我成了两大派群众组织都在争抢的香饽饽!我身上似乎有一个吸引力强大的磁场,势不两立的两派组织,都竭尽全力争取我的加入,我稀里糊涂站队温和派。这派群众组织为我的加入,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和欢迎仪式。看见我的人们喜出望外,仿佛今人看见仰慕已久的大明星似的。看客越聚越多,跟着我行走,相随不舍。我觉得这太搞笑了,有没有搞错?在万人盲目崇拜、众星捧月之际,我没有因为身价倍增而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可以这么说崇拜和拥护我的人越多,我内心的孤独和疑惑就越多。在荣极一时,我没有忘记自己姓什么,没有抛头露面,没有出风头,没有接受副司令的头衔。不知道为什么,我找了个借口,逃离“凤联”。就像吃了败仗的逃兵似的,丢盔弃甲,逃之夭夭。

可是后来呢,当“凤联”飙升到武装部队的层面,与“凤指”兵戎相见 ,刀光剑影,真枪实弹,激烈干仗和拼命厮杀的时候,我却接受了武装部长夫人的意见,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凤联”,我企图制止武斗。我的行为,堪称反其道而行之。头头把看管“俘虏”的差事交给了我,由于有人从中作梗,完成劝阻武斗的神圣使命,我颇感力不从心。但是当“凤指”鸡镇分部总指挥郭育碌被擒获,第二天就要拉出去枪毙,却被我当天夜里偷偷地放跑了,结果会如何呢?当我的叔父来武斗队找我,却被他的表叔活捉。当他被五花大绑,拳打脚踢、严酷审讯的时候,却为我所救,结果又会如何呢?两派武斗队拿着枪杆子,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在一次激烈的交战中,丢车折马,死伤惨重,头头们恼羞成怒,对“俘虏”大肆杀戮,八个“俘虏”,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眼看就要开刀问斩,危急时刻,鬼使神差,小小的我,派上了大用场。纵使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得天昏地暗,我硬是凭借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堵住了地狱之门,结果又会如何呢?

因为救了8个俘虏,我受到了辱骂和攻击,连夜逃亡省支左委员会的我,请来了一个团的兵力,战士们手持枪械,乘车飞驰凤凰县,收缴了武斗队的枪枝弹药,借助军队,我完成了部长夫人的委托。

后面的故事更精彩,但碍于创作的规矩,恕不提示。除了艺术技巧以外,这是以亲身经历撰写的小说。

从这一系列事件中,我看见了自己的价值。这不是孤立的个人事件,这是小“蚂蚁”绊倒了大象,这是乌龟跑赢了兔子。马尔克斯有一部小说叫做《活着为了讲述》,但是我不知道是我在讲述历史,还是历史在展示我?两次逃离和一次返回, 构成了这部小说的大疑团。成了20世纪扑朔迷离的万丈迷津。这部小说看似平淡无奇,但是离奇寓于平淡之中,这看不见的微尘却映射出大千世界。而如实地讲述,却跌宕起伏,玄机重重,神秘无限。而浑然天成,毫无人造之痕迹,却隐藏着巨大的魅力,堪称天地之大悬疑,千载无人破解。不说我一个亲历者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参不透其中的奥秘。我不时补充细节,是想从细枝末节中撬出破解的钥匙,但也无济于事,苦其心志。评论家也许有例外,但也不排除潜心研究,也是隔岸观火,雾里看花,亦真亦幻,飘忽不定,想要研究出个结果来,结果也可能是无结果。但无论怎么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不想隐瞒任何细节,把一切和盘托出,希望没有经历过这场运动的读者,对这场运动有一个感同身受的体验和认识。希望有目共睹,指点迷津。

除了上述原因,一封信拖住了小说的后腿,也是不争的事实。这封信一波三折。当初,丢失了;可是后来又失而复得;可是再后来又丢失了。世事变幻无常,怎能不叫人扼腕唏嘘,个中滋味让我对谁说呢?万事开头难,没有这封信,这部小说就无从说起,就力不从心,就迟迟下不了笔……

可是忽然有一天,部长的遗孀,把这尘封多年的信送来了。这真叫人喜出望外, 感慨万千,这真是天助我也。

闲话少说,这迷失在蹉跎岁月里的信,拉开了一个荡气回肠、撕心裂肺的历史故事的序幕。

亲爱的阿爸:

您好!

一个穿便衣的小伙子,在武装部住了很久。我注意他也不是一天两天啦!他中等个儿,戴个眼镜,文质彬彬,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带着淡淡的忧伤,他的身体似乎有点儿虚弱。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待在屋里读小说。他有时候忘记了吃饭,炊事员就会把饭菜送到他屋里去。外面轰轰烈烈的运动,似乎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天早晨,我在县医院给阿妈取药,正巧他也在药房窗口站着。一个高鼻梁、长吊脸的药剂师,在窗口里面说:“你就是任芊芊吗?”

“是的!”

“对不起!你的药属于自费药,不能报销!”

任芊芊睁大了忧伤的眼睛,没有争辩,转身走了。因为好奇,我远远地跟着他。我看见他在医院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部里两位军人脚不点地的飞跑而来;他们气喘吁吁地说:“首长指示:任芊芊的药,大量地报销;不管报销的和不报销的,一律报销。”

药剂师立刻拿起了几盒人参鹿茸丸,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任芊芊,说:“有了指示,你的药统统报销!”

两位军人握住了任芊芊伸过来的手,似乎有点儿受宠若惊。我惊诧不已,在县委和县人委瘫痪以后,武装部可是全县最高权力机关,居然连武装部也对他顶礼膜拜,奉若神明,一个电话连首长都惊动了,克制不住的好奇心,驱使我悄无声息地跟踪着他。

时值盛夏,火热的太阳当空照耀着,两排人腰粗的垂柳,把街道变成了景色宜人的林荫道。那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来回摆动的缕缕柳絮,近看似少女沐发,远瞧又像深绿色的生态屏障。路上行人稀少,一切显得那么宁静,那么神秘。

任芊芊走到钟楼广场那棵大柳树底下,似乎走不动了。他在石椅上坐下,纤柔而细长的柳絮,犹如天然的屏幕。确切地说,这是一个树藤搭成的凉亭,柔弱的柳条垂到了地面上。任芊芊被严严实实地掩藏起来,他从装药的布袋里掏出一本书来,在手里捧读着。听说他是个蛀书虫,读书是他最大的乐趣,他心无旁骛地阅读起来。

那种求知若渴、如痴如醉的憨态,对我是多么大的震撼!这是怎样一幅赏心悦目的读书图啊!我站在离他有点儿距离的地方,看见石椅后面一棵苍老的古柳,而跟古柳一样安详的他,那双忧伤的眼睛,在字里行间行进着,时而像一辆疾驶的汽车在赶路;时而又闭目沉思,像一泓池水,平静得连一丝波纹也没有。而那在风中飞扬的柳絮,是不是陪伴他读书的进行曲呢?

苍翠的柳树, 在街道两边撑起了长长的绿纱帐。人在树荫下,逛街和行走,多么清爽,多么优雅,多么舒心,多么和谐!街道柳荫底下,时而走过三两个行人,可是谁又能发现柳絮屏幕里面藏着一个如饥似渴的读书人呢?而寻食的麻雀,在他的面前,轻悄悄地跳来跳去,是不是它们也为读书人的入迷和忘情而感到惊奇呢?

他一直在静静地读书,一点儿也没有发现我。

可是忽然间,“任芊芊在钟楼广场!”

谁的眼睛那么尖?一声呐喊,犹如石破天惊,整个山城都轰动了。

“任芊芊在钟楼广场!” 这消息不胫而走,犹如蝴蝶效应,传得比风还快。

凤凰县分成了两大派,是因为对贺书记和程县长的不同态度而引起的。“凤指”拥护贺书记而要打倒程县长;而“凤联”拥护程县长而要打倒贺书记。这天来县城参加批斗大会的人和看热闹的人特别多。广场左侧的电影院里,“凤联”召开了批斗贺书记的万人大会;广场右侧的剧院里,“凤指”召开了批斗程县长的万人大会。两会座无虚席,人满为患。但消息传来,电影院和剧院里的人们,狂叫着往外跑,人们一呼百应,犹如一窝蜂似的涌出了会场。一时之间,台下被召集开会的人跑光了,台上召集会的人也跑光了。闻讯而来的人们像潮水般地涌来,人们争先恐后,先睹为快。一个个脖子伸得像鹅似的,他们是那么急切好奇,跑在最前头的人,为什么渴望和他握手?莫非是想蹭蹭他的热度?

钟楼广场,顿时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看到那些对他心醉神迷、为之倾倒的人们,我困惑了:“他何德何能,竟然这么辉煌荣耀?简直就是人们崇拜的偶像,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震撼力?”

就在我对这个巨大的悬念百思不解之际,任芊芊被围困在广场中央, 动弹不得。人们前呼后拥,人声鼎沸。几个戴袖章的学生抬着一张桌子,奋力挤入人群之中,他们企图把任芊芊扶上桌子,任芊芊本能地抵制着,一个学生说:“站上去吧!渴慕你的人们,比猴子摘桃子还着急。看不见你,势必拥来挤去,发生了踩踏,会出人命的!”

或许是这个学生言辞恳切,任芊芊屈从了,他提着药袋子,很不情愿地站上桌子,我看见他的眼睛充满了忧伤。看见他的人群,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和鼓掌声。

但是任芊芊没有情绪激动,没有热血沸腾,没有雄赳赳气昂昂,没有运动初期最时髦、最气派、最勇敢、最耀眼和最高昂的革命姿态,没有跟着崇拜他的群众一起狂欢,一起疯狂。

站在绿茵茵的东坡草地里的一大群性情温顺的绵羊,停止了吃草,它们聚精会神地鸟瞰着钟楼广场,似乎在心里琢磨着:“拥挤在广场上的人们,究竟要干什么呢?”就连走到凤凰河岸饮水的一大群倔强的黄牛,也集体停止了饮水,它们兴致勃勃地注意着,似乎也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天真活泼的鸟儿也没有闲着,它们或者落在广场周围的树枝上,或者盘旋在广场上空,俯瞰着广场中央那个后来为它们主持公道、雪耻沉冤的任芊芊,为什么被激情燃烧的人们围困着?

任芊芊心无所动,简直就像一尊泥塑的佛像,对为他狂欢的群众非常冷漠,没有回应和互动,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寥廓长天,悠悠白云,似乎勾起了他无尽的遐想。他那如醉如痴、忘乎所以和伫立沉思的神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仿佛看见困厄桌上、翘首凝视着那白云的他,泪水盈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为什么流下了晶莹的泪水?沦陷在运动围城中的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白云那么悠闲浪漫?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飞翔的鸟儿那么自由自在?是不是渴望给自己插上飞腾的翅膀,飞上蓝天与白云一起翱翔广阔的宇宙? 也许他的头仰得太久了,需要转换一下姿势,俯首瞥视之间,他发现广场的人们,都在不错眼地注视着他。在万目睽睽之下,他脸飞红云,像新媳妇揭起了盖头一样,害羞地用双手蒙住了眼睛。药袋子在他的胸前来回晃动着,万人追捧,似乎使他感到尴尬和无奈。

“请任芊芊同志讲话!......”一阵阵的口号声,千呼万唤,不见任芊芊互动, 唯有山鸣谷应,回声震荡。

任芊芊谦虚谨慎,严守本分,闭口无言,就像海潮喧哗中一块沉默的礁石。

相反相成,他愈是相对无言,群众就愈是对他期盼过高,热情不减。我不由得想起了莎士比亚的话:“沉默而纯洁的天真,往往比说话更能打动人心。”我也想起了英国海斯利特的名言:“知道什么时候锁住自己舌头的人不会是蠢人!”

“坚决支持任芊芊同志的一切革命行动!......”当这口号声不绝于耳、经久不息响彻广场的时候,我看见他凄然一笑,把药袋子挂在胳膊上,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蒙住了眼睛。

就在我对他这些古怪的动作难于理解之际,人群中出现了推拉和拥挤,他的药袋子摇晃得更厉害了,桌子也像狂风恶浪中颠簸的一条小船,随时都有被推翻的危险,尽管那几个学生小心翼翼地护持着。我忽然想起刘副政委那天对警卫员说的话:“你们要特别注意保护这个人!不能有半点闪失!”

我害怕出事,急忙挤出人群,跑回武装部报告。正巧刘副政委戴着眼镜,背着手,在门外转悠。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听我一说,一下子就急红了脸,他摘下眼镜,气急败坏地说:“他跑到广场干什么去了?”

“他去医院看病,回来路过广场!”

刘副政委当即对秘书说:“任芊芊今后看病,或者叫走背街,或者把大夫请到部里来!”

刘副政委事必躬亲,对此事格外重视。他亲自给县中队打电话,下令战士们跑步来武装部,务必把任芊芊安全护送回来。那是一批昨天才换防的新兵,地理环境不熟悉,刘副政委请我带路。于是,我就领着一批大兵,跑步赶往钟楼广场。

看见解放军来了,任芊芊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仿佛孩子见到久违的亲人似的,他抓住一个战士的手,从桌上纵身一跃。

战士们手拉着手,在闪开的人缝里,筑起了一条移动的救援任芊芊的军事通道。挤在我身边的一个来自首都的学生,用普通话说:“这真是个奇迹!那个神秘人物一到广场,两个批判会全砸了!”

我串联时认识的一位省委的女干部,说:“批判会肯定开不成了!连贺书记和程县长都看热闹哩,抿着嘴巴笑。”

也有人说:“解放军来得太及时啦, 简直是从天而降。这个被大家崇拜的人被军队护送回去了!”

“不然,这么多人挤在广场,推推搡搡,不定会出什么事的。”

听了这些话,我感到欣慰。但仔细一想,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觉得我一个女孩子与他素昧平生,连话也没有说过,为什么要为他担惊受怕、颠前跑后呢?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事就和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任芊芊躲避在柳絮屏障里读书,那么隐蔽,是不会暴露的。是不是我欣赏那一幅神魂颠倒的读书图,看得入迷,注意力过度集中而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 一个姑娘看什么呢?成了暴露任芊芊的诱因。

听说任芊芊还去县中队感谢,可是那些战士说:“你感谢我们什么呀?你要感谢,就去谢谢那个藏族姑娘,要不是她,谁会知道你被围困了呢?”

任芊芊还真的来感谢我,弄得我像孔雀一样羞涩。从此以后,他也不把我当外人看待。不过,每逢我想知道他的故事的时候,他就很固执,不愿意吐露一星半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水涨船高,他越是守口如瓶,深藏不露,我就越发兴趣倍增,穷追不舍。

人是大自然创造的奇迹。每个人都是大自然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创造。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故事,都是弥足珍贵的,都是灿烂辉煌和不同寻常的。阿爸,我想知道任芊芊有怎样惊天动地的事迹?有怎样耀眼的巨大光环?他对我的震撼力比一颗原子弹的冲击波还要强烈。

阿爸,除了讲述他的故事,女儿别无所求。

祝您工作顺利!

扎西拉姆

一九六七年六月一日

杨部长在信的背面写道:我怎么说呢?“燕子衔泥垒大窝。”任芊芊的故事,是多厚的一本书。你已经打开了扉页,不妨自己读下去,我再多言,恐怕有画蛇添足之嫌。况且‘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人常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人出了名是神奇的,但也是危险的。你用了‘耀眼的光环’,一语道破了任芊芊的奥秘。我也只是有点朦朦胧胧的感觉,或者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况且,他何去何从?无法预测。待阿爸有了感同身受的认识,咱们再一起讨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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