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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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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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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连载

第九十九章 月阙卷:四四、罗帷绣被卧春宵

只见幽长的洞内,突然飞来一团幽明的光。

那光团幽幽地飞到三人面前约莫五尺远的地方,突然散开,变成一点点细碎的光,如流萤,轻轻飘落。

蓝玉棠赶紧后退几步,提醒道:“小心有毒。”

龙额侯却一展衣袖,铺在掌心,将幽幽飘落下来的光粒接住,淡淡地道:“是萤石蝶。”

梧桐伸出一指,在上面戳了戳,赶紧有股沁指的凉意,不由打了个寒噤。

龙额侯道:“萤石蝶,又称冥蝶,传闻是黄泉之路上的引渡之蝶。生长于阴森潮湿之地的蚊蚋,将卵诞于发光萤石之上。卵吸收了萤石的光芒,以及地底的凉气,从而发出幽凉的光。它从出生到死亡,是瞬息之间的事儿。由于长期生活在黑暗中,所以被称为冥河上的引渡者。”

蓝玉棠道:“萤石?那不是夜明珠吗?那这……”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互拍了一下,喃喃地道,“夜明珠,明……明界……引导光明……大光明城……我敢肯定,前面的肯定是长孙姑娘无疑了。她就喜欢搞这些充满悬疑色彩的排场。”

梧桐催促道:“别再讨论什么萤蝶什么明珠了,趁着这只小可怜还有点儿光,咱们赶紧往前走吧。”

萤蝶的光,虽然微弱,但聊胜于无。

三人快走几步。

等萤蝶的光慢慢黯淡下来的时候,立刻停止脚步。

萤蝶的光亮,与这无边的幽暗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龙额侯一甩袖子,将那已经黯淡了的萤蝶丢掉,刚想观察周边的情形,身边的石壁中,居然又飞出了一只萤蝶。

很明显,这萤蝶是被人以特意的手法唤醒的。

那个唤醒它的人,已经算计好了间隔的时间。

既能让他们以极缓的速度前行,又能让他们无法看清周边的环境,同时还利用萤蝶的引渡传说,增加压抑的氛围。

蓝玉棠和梧桐,果然被这手法给折腾得几乎要崩溃了。

他们想喊,想叫,想打架,想杀人……

可他们的动作稍微一大,不是捧在石壁上,就是磕在石柱上。

蓝玉棠立定脚步,双手拢在嘴边,冲着四面大声嘶喊着道:“喂,长孙姑娘,长孙姐姐,长孙小乖乖,无垢小宝贝……”

洞内空空如也,只留下他的一段段充斥着求饶、示弱、求助、求助、求索的回声,如鬼泣,如狼嚎。

梧桐被他喊得心烦意乱,冲着他虚踢了一下,道:“别鬼嚎了,小心下次她那石头砸烂你的臭嘴。”

蓝玉棠一脸的委屈巴巴,道:“我这不是想打打感情牌嘛,毕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彼此还是有些感情的。”

龙额侯立刻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道:“对方放出萤蝶,好像不仅仅是营造诡秘的氛围,最终的目的好像是想将我们接引到某个地方。不过,我们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在对方在没有展现出真正的企图之前,想必是不会出手的。”

蓝玉棠拔出不死玉箫,在手中打了个旋儿,接住一只飞过来的萤蝶,举在半空中,四下里照了照,道:“不管对方是不是长孙无垢,不管对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现在我们好像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着这鬼火的指引,一直走下去。前面等着我们的,是火坑也罢,是欢迎的宴席也罢,我们唯有迈开步,前行。”

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萤蝶的光亮,按照某种特定的间奏,不间断地出现,飘散,幻灭。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显得诡异无比。

幽长的洞,墨一般暗的神祠,在头顶是有细密的气孔与外面进行连通的,置身其间,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呼吸还算畅通,并不觉得憋闷。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进来的风,直透脊背,让人直打寒噤。

三人不辨方向,唯有跟着萤蝶微弱的光,凭着感觉,一步一步,逶迤而行。

至于是否是直行,还是一直在原地转圈子、鬼打墙?

——不知道。

——一切都是凭感觉。

——那是一种很惊怖、很不妙的感觉。

越往里走,四周的黑暗,就越低沉,带给人的压抑感感,也就越大,那种很不妙的感觉也就越浓烈,人的思维更是活跃,总会想起很多自己吓自己的可怕想法:

——脚下,是否会有陷阱突然打开,尖刀、绞索、厚厚的生石灰层,将他们粉身碎骨,瞬间化为灰烬?

——头顶,是否会有毒蛇虫蚁顺着气孔爬出来,长着大嘴、挺着利齿,对着他们撕咬吞食?

——周边,源源不断钻出来的萤蝶,是否会引燃布下的滚雷火药,炸裂粉碎,让他们化身火海?

——四面八方,是否会有劲弩毒箭齐发,将他们射成刺猬畜生?

一切,都难以预料。

一切,都可能发生。

他们根本就不敢想,也不能不这样想。

他们这样想着,前行的脚步越来越沉,心跳越来越快。

他们觉得自己像是突然闯进了一口倒置的大锅里,开始喘不过气来。

蓝玉棠为了转移这种无形的压力,故意说着一些让人开心的话:“以前的时候,我总觉得晚上是最怡人的时刻。春天的夜晚,有江水、花岸、有潮生、有美人弹琴,真可谓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等到了夏天,夜色中有微风簇浪,散作星河,露水凉,瓜果凉,竹席也凉,只见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秋天的夜晚呢,到处有流萤散落,世间万物散发着谷香;冬天的夜晚最有韵致,红泥炉温着酒,窗前飘着梅香。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夜晚才是世间最可怖的时刻。刚刚那些描述过的场景,就像是被黑暗抹上了甜蜜的外套。一旦撕裂看到了本质,就可以让人肝胆那个……俱碎呀呀呀呀……”

说到最后,他居然还吊着嗓子,拖起了戏腔。

梧桐则一点儿也不配合,直接打断了他的雅致,沉沉地道:“我说小兄弟呀,别拽文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蓝玉棠还想说什么,却听得龙额侯突然大喝一声:“谁?!”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

如催魂夺魄的铃铛。

笑声甫落,便有一阵馥郁浓烈的香气,开始在周遭弥漫开来。

蓝玉棠叫了一声:“哎呀,不好,有毒。”

说着,挥起衣袖,捂住鼻口。

黑暗中的那个人,仿佛看到了蓝玉棠的动作,笑得更响了,更脆了,道:“这可不是什么‘红袖’之类的迷药。”

这声音,好像不是长孙无垢。

难道是……她的姐姐,或者妹妹?

——当时,她们的母亲,怀的双胞胎?

——听这意思,她好像还知道,自己曾经中过‘红袖’的媚药?

——嗯,有可能是她故意拿捏着嗓子,不想让我们听出来。

嗯,一定是这样。

他还没有接话,就听得龙额侯跟着笑了起来,甚至还提着鼻子,深深地吸了一下,淡淡地道:“这确实不是迷药的气息,而是胭脂水粉的香气,而且还是来自海外方国最受皇室贵胄们追捧的莲娜丽姿香粉。在帝都,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们的夫人小姐,欲付千金之资,只求一盒,以讨好大登科的夫婿、小登科的情人;更不知有多少勾栏瓦肆里的花魁锦绣,甘愿赌上所有的身家,以求一套,去迷惑那微服私访的富贵情种,多金有义的游侠好汉。本侯虽然见惯了豪奢侈靡,却万万没有想到,姑娘却有如此的大手笔,居然那千金难得的莲娜丽姿香粉,随意洒落在将这幽长空旷的洞窟中。可乎,惜哉!”

那个有着催魂铃般的清脆声音,幽幽地道:“说话的可是龙额侯?早就听闻侯爷清贵、雅量,一双堪称世间完美无暇的手,曾抚摸过天下无数少女少妇的玉体,令人肝肠难忘更有;一把像风一样轻、叶一样柔的刀,斩过江湖中无数以武犯禁的大盗游侠的头颅;万万没有想到,侯爷的见识,更是渊博无双,本姑娘真是佩服、心折。”

蓝玉棠轻轻碰了碰梧桐,问道:“你听懂了没?”

梧桐摇了摇头:“不知道说的什么。”

龙额侯淡淡地道:“姑娘可是这木兰祠的主人?”

那个有着催魂铃般的清脆声音道:“正是。”

蓝玉棠将不死玉箫在掌心拍得啪啪作响,插嘴道:“喂,长孙姑娘,你不是大光明城城主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木兰祠的主人?”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怪叫了起来,道:“虽然你拿捏着嗓子,故意不现出真实的声音,但我还是从你某个吐字发音的习惯里,发现了蛛丝马迹。你就是前天晚上在这山中别院现身的大光明城城主。既然你现在又自称木兰祠的主人,而木兰祠外那石像又几乎是照着你的模样雕刻出来的,所以,长孙姑娘,不要故弄玄虚了,赶紧点起灯,架起火,弄上一桌上好的酒席,好好地招待你的这些老朋友吧。”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冷哼了一下,沉沉地道:“本姑娘也曾听闻过阁下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啧啧啧……”

蓝玉棠嘻嘻道:“哦,姑娘也听过在下的大名,不知别人是怎么说的?你这个啧啧,又是个什么意思?叹为观止吗?”

那声音道:“大家都说,不死凤凰蓝玉棠,人模狗样,不吐人言,是个一顶一的大草包。”

蓝玉棠为之气结,竟无语凝噎。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起来,反唇相讥,道:“在下也曾听闻江湖传言说,大光明城的城主,是人间绝色,剑法高绝,二十年就已经让‘天下名剑共主’剑三十也不得不含恨甘拜下风。前日,在下也曾荣幸见识了城主的绝色容颜,谁知今日再见到,却变成了一个小心眼子的丫头片子。唉,造化弄人乎。”

他连连摇头,连连叹气,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让石头听了都要叹息不止。

蓝玉棠突然语气一转,道,“反正咱们彼此都已经见过面了,也交过手了,大家算是旧相识了吧,就别玩什么神秘感了,赶紧点起灯说亮话吧。唉,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在下真是累了,身心疲惫呀。”

那个声音道:“本姑娘也想好好地招待你们的,可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蓝玉棠眉毛一挑,眼神乱飞,道:“什么地方?不会是你的香闺吧?”

那个声音突然“哈”了一下,道:“现在本姑娘才知道江湖传言有差,你居然不是大家说的草包。”

蓝玉棠耸了耸肩膀,两手一摊,道:“听到你这话,本公子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

然后,像是突然醒悟,道:“你这话是说……这里不是真的是你的香闺吧?!”

从一开始的时候,蓝玉棠就试图找出那个声音所在的位置,所以,故意说一些拖延时间的话,逼对方做出出手。

但说来奇怪,那个声音就像是在半空中飘着的柳絮,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位置飘忽不定。

即使有那么一瞬间,声音固定在某个方位上,蓝玉棠觉得自己已经锁定的时候,立刻一个快步上前,想将其抓住。

可是,自己的出手,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石壁上。

那个声音的所在,居然是一面墙壁。

——真是太魔幻了。

几经周折,蓝玉棠屡屡失败,只好暂时放弃寻找。

那个声音像是看跳梁小丑一样,对蓝玉棠道:“本姑娘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根本抓不住我的。”

梧桐突然“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冲着那个声音道:“我这位小兄弟呢,年少风流,一听到这里是你的香闺,就开始意乱情迷了。他呀,不是想抓住你,他只是想找个凳子,坐下来喝一杯,稳定一下情绪,然后跟你谈天说地。”

蓝玉棠连连点头,“嗯嗯”不止。

那个声音变得更加空灵、飘忽,充满魔性的魅力,幽幽地道:“在我的闺房里,蓝公子就只想坐个凳子,难道就不想坐我的床上吗?”

蓝玉棠傻子一般,继续点头不止:“想想想。”

那个声音道:“本姑娘的床,是一张折叠甬式全围屏拔步床,出自闽南华源轩,挂面的主要材料以红木、楠木、花梨木为主,楣板以黄杨木和象牙为主,周遭镶嵌有青衣人像,窗呈芭蕉扇形。全床使用榫卯结构,不用一根钉,可拆可装。当时,它搬进来的时候,整体安放在一个靠墙的木制平台上,这平台长出床的前沿二尺三,四角立有兰柱,镶以围栏,两边安上窗棂,在床前形成一个小小的回廊。回廊的中间,置有一方脚踏,上垫刺着杜鹃花色的蜀绣。两侧则摆放着茶棋桌凳。”

蓝玉棠仿佛真的看到了,道:“看到了看到了,姑娘可容许在下坐下来喝杯茶,再陪姑娘手谈一局?”

那个声音没有理他的胡说八道,继续道:“在那回廊的前侧,垂着杏粉色的帐幔,上面绣着春雨画眉,夏水荷藕。粉色的水莲顶上,垂着淡黄的流苏璎珞。兰桂的床板上,垫着香茅软席,云萝绸子质地的软被,平铺其上。”

蓝玉棠伸了个懒腰,慵懒道:“听你这么一说,我都困了。”

那个声音道:“那过来睡呀。不过,你过来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儿呀,因为在床的斜对面,摆放着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用苏绣制成的绢帕,蒙着一方菱花铜镜,铜镜前摆放着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首饰盒是半开着的,盒盖的内侧,摆放着一顶金镶宝钿花鸾凤冠,盒挂上,垂着一串罕见的倒架念珠。你们刚刚闻到的那些莲娜丽姿的胭脂水粉,与铜镜并排,靠着墙摆放。梳妆台很大,靠左侧一面,还摊着一幅我画了数日仍未完成的绢画,临摹的是前朝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已完成的部分,被小心地卷了起来,画的是曹子建于洛水之滨邂逅洛神的情形。摊开未完成的部分,则是两人含恨别离的情景。六龙驾驶着云车,洛神乘云车向远方驶去,鲸航从水底涌起围绕着车的左右。因为意尽,所以停笔不前,再也画不下去了。”

龙额侯淡淡地道:“前朝顾恺之的原作,一直珍藏在大内,本侯曾多次向陛下请走,也未能如愿缘铿一面,可堪人生一大憾事。今闻姑娘有摹本,只是不知姑娘的笔法如何,在下倒想见识一番。”

那个声音道:“本姑娘的笔法,实在不值一提。但真本,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已经由大内到了本姑娘手中,如今就摆放在那梳妆台前。顾恺之的画技,侯爷即使没有见过,应该也能想象得到的吧。”

龙额侯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蓝玉棠突然惨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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