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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言语犀冷得，像是出鞘的刀，砍向达摩。
蓝玉棠舞动不死玉箫，道：“所以，你们受过的苦，也要让无辜的人尝一尝，你还算是人吗？”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如刀砍在了金属上，发出犀利的声响，道：“当姓郭的狗贼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由人变成了魔，复仇的魔。更何况，你们并不是无辜的人，你们一个是郭郭狗贼的猪朋狗友，一个是被郭郭狗贼收买为帮凶的爪牙狗腿子。”
蓝玉棠用不死玉箫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道：“你说的那个狗腿子，是说我吗？”
随即发出一个无奈的笑，道，“你认为我已经被收买了吗？”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冷哼道：“不要妄图拖延时间了，你是不是想以此寻找到我的正确位置，然后一狙而杀？休要再做那清秋大梦固死顽抗了。你们没有机会的，更何况，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此刻在你们面前的，是个什么所在。”
梧桐有些不耐烦了，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修罗地狱吗，你不是已经描述过了它的可怕了吗？”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不错，这里确实是修罗地狱，而此刻你们所在的位置，就是传说中通往鬼门关前的冥河。这冥河，可不像你家门口流过的那条映着绿柳、浮着粉莲、游着金色鲤鱼和大白鹅的小河，而是一条沸腾着血、蚀腐着骨的死亡之河。河面上缭绕着血色的雾气，腥风从河底泛上来，翻卷着未融化的毛发和骨渣儿。河的中央一座座小岛，那是用人头搭建起来的。岛上的树木是人的大腿，草木是人的手指、脚趾，路面上铺着刚刚扒下来的人皮。享用完了人体盛宴的十殿阎罗、八府判官们，则慢悠悠地坐在河边垂钓。宽大的冥服被黑风吹得猎猎鼓起，露出他们坐着的矮凳，那不是凳子，而是一颗颗人的头盖骨。伸到河中央的鱼竿，是手臂骨，吊线是人的肚肠，鱼钩子上吊着的饵料，则是人心、人肝、人肺……呀，鱼开始咬钩了，钓上来了，他们将钓上来的鱼放进木桶里，不不不，那钓上来的不是鱼，而是刚刚切下来的手脚，以及眼睛、鼻子和耳朵，可能是刚刚割下来不久，居然还在动。那急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可真漂亮呀。别动，别动，你们不要乱动哦，如果你们一不小心将那鱼桶踢翻的话，或者跌进了那冥河里，那滋味呀，哈哈哈……可能你就再也爬不上来了。因为河中有无数溺水的亡灵，等着将落水的人拉下去，进行往生。”
她说话的语声，会根据描述的内容，不停地变换着，甚至连周边的环境，也会有些微的改变，让人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
纵然明知她说的是假，却又不能不相信。
蓝玉棠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本以为已经确定了那个声音所在的位置，想出手一击，但在听了这话之后，举起的不死玉箫，还是慢慢地放了下来。
那种令人恐惧的感觉，太真实了。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为何同样一个地方，会突然给人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冥河的浩荡……
扑面的血腥……
脚下软软的路……
那种无处不在的绵绵蠕动……
刺目的森森白骨……
难道是……幻觉？
他将不死玉箫插在腰间，将怀中仍然昏迷的红柳，拥得更紧了，仿佛是怕一个失手，将她滑落眼前的冥河中。
龙额侯却拍了拍蜷缩在怀中、正瑟瑟发抖的梧桐，让她下来，站定，然后笑了起来，淡然写意，像是在欣赏河边的风光。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幽幽地道：“侯爷好兴致，身处死亡之河，地狱之缘，居然还笑得出来，佩服佩服。”
龙额侯淡淡地道：“本侯虽然无法确定，你究竟是不是大光明城城主本人，却可以确定，你是这世间最绝顶聪明的女子。江湖中，有些门派，武功虽然寂寂无名，但装神弄鬼的本领却出神入化。他们为了达到骇人的目的，会故意打造一些阴森恐怖的场景，配上阴风、鬼叫等效果。”
蓝玉棠立刻点头不止，道：“对对对，比如说湘西的赶尸术，茅山的驱鬼术，看来玄妙无常，其实都是装神弄鬼。”
龙额侯朝着那个声音道：“但阁下装神弄鬼的功夫，更胜一筹。”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此话怎讲？”
龙额侯道：“你利用自然变换，配合周边黑不见指的环境，故意描绘恐怖的场景，短短几句话，几个声音，便达到了其他人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建造出来的场景还要吓人的效果。”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沉沉地道：“唯一不同的是，别人只是想吓人，而本姑娘，则是让你们死！”
话音刚落，只听得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劈空尖锐的声响，急急射来。
是毒箭！
是暗弩！
还有锋芒毒针！
蓝玉棠只是叫了一声“不好”，便被沉闷尖锐的刺空声湮没。
暗器的射猎，一直持续了一碗茶的工夫才结束。
几人置身于黑暗之中，周边又没有任何可以阻挡避让的东西，必死无疑！
而事实也是如此。
因为黑暗中，已经没有了呼吸声。
过了好久，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得意，但更多的是试探：“侯爷！蓝公子！……”
黑暗中没有人应声。
又是良久良久。
黑暗中响起了另一个女子的语声：“姑娘，现在又斩去了那姓郭的狗贼的一双爪牙，相信这里暂时没有人会阻挡我们的大计了。”
这个声音，居然是……刚刚消失的花沾唇。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却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沉沉地道：“龙额侯，只怕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还有那个什么蓝玉棠。”
花沾唇道：“他们即使再强悍，相信在唐门的暗器的覆盖下，也绝无生还希望的。这些暗器，都是蜀中唐门的弟子，作为赌注输给我们的，当时押了足足五百个金铢。我亲自检查过，每一款，都是他们最厉害的暗器，我相信龙额侯还有那姓蓝的，绝对躲不过的。更何况，我根本没有听见他们闪避时的动静，想必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射成了刺猬吧。”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可是，也没有他们的惨呼声。”
花沾唇道：“像他们那样的人，最喜欢装模作样，直到死时也不肯叫出声音来的吧。你听，黑暗真的变成了死一般的黑暗。”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这才幽幽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听来竟像是真的从她心底深处发出来的。
花沾唇道：“如果不放心的话，咱们先将这里弄亮了，再下去仔细瞧瞧，看看他们死亡时的残相吧。”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像是摇了摇头，叹息道：“再等等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黑暗中依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花沾唇道：“我这里，还有唐门抵押的暴雨梨花，是他们新近与江南霹雳堂一起研究出来的大杀器，融合了霹雳火药和唐门毒针的杀伤性，一经使出，周身三十丈内，不会有活物存在。我再丢下去试试。他们即使刚刚躲过了暗器，在暴雨梨花下，也会尸骨无存。如果他们再不死，我就去死。”
说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往外掏东西的声音。
梧桐的语声，突然从黑暗中传了过来，笑道：“什么暴雨梨花呀？不要再吓唬姐姐我了好嘛。别说没有，即使有，姐姐我还能怕了去不成？不过想来还是后来，刚才姐姐我要不是有龙额侯这个肉盾的话，恐怕真的要被你们发射出的暗器，给打死了。”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这一次，龙额侯能够被射死，还多亏了你以肉身束缚住了他的行动。放心，本姑娘是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
花沾唇道：“姑娘，那以后我们木兰盟与你们大光明城……”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你们今天的表现很好，本姑娘很满意，所以我代表大光明城表个态，决定从今以后，木兰盟与大光明城正式结盟，一统江湖。今后的江湖，还是让我们这些女人来统治吧。那些臭男人，哼！……”
梧桐笑得婀娜多姿，冲着那个声音盈盈一礼，道：“这么说，我们姐妹果然没有看错人，只是可惜了我那三妹……”
花沾唇冷哼了一声，沉沉地道：“怪只怪，她居然对那个臭男人动了真情，她这叫咎由自取。”
梧桐道：“你呢？还不一样？”
花沾唇好似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我只是对李洛厌那富甲天下的万贯家私动了情，就像大姐你，只是对龙额侯的那双完美无瑕的手动了情，如此而已。但咱们的三妹，却偏偏对那个姓蓝的臭小子动了情。”
随即，声音猛然往下一沉，犹如落地的断头刀，斩钉截铁，冷酷无情，“所以，她唯一的下场，唯只有死！”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所以，你们才是世间最聪明的女人。”
梧桐道：“这个自然。否则，我又怎会将郭狗贼最大的帮凶——龙额侯引到这里来呢？我虽然很喜欢他的那双世间最美的手，那双几乎完美无瑕的手，但爱屋及乌，他这个人我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好感的，不到万不得已，真的不想他死。至于说那个姓蓝的臭小子嘛，我唯一不明白的是，姑娘你为何先前非要除掉他，他只不过是个落魄的江湖浪子而已——我还以为他因为得罪了姑娘，抑或说他曾经掳走了枭霸的小妾、伍俊如的千金，侵犯了我们女人，罪不可恕呢。可是，等他刚刚在不久前领悟了达摩影壁上的内功心法之后，我才知道姑娘的良苦用心。这确实是一个潜在的最大敌手。更何况，这个小子好像已经被龙额侯说动了心，打算投效在郭狗贼的帐下。龙额侯好厉害，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李洛厌也试过用金钱收买他，只可惜失败了。”
花沾唇道：“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是索命青衣的好兄弟。虽然现在江湖中都传言，这个小子已经跟索命青衣闹翻了，但无论怎样，对姑娘也是威胁。”
说着，冲着黑暗中的那个声音所在地方笑了笑，道，“不过，奴家还真是没有想到，姑娘居然就是名震天下的大光明城城主，失敬，失敬。奴家的嘴是很严的，关于城主的事儿，奴家绝对不会说出一个字。只是有个事情奴家还不是太明白，城主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打败了剑三十，可看姑娘的年纪……敢问姑娘有什么驻颜之术。”
大光明城城主对她的恭维，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冷冷地道：“世间最好的驻颜之术，就是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否则，你从李洛厌那里骗来的钱还没有花完，脑袋就掉了。”
花沾唇赶紧道：“是是是。”
大光明城城主道：“现在，龙额侯死了，你打算怎样？”
这话是对梧桐说的。
梧桐叹了口气，缓缓地道：“他的人虽然已经死了，可他那双完美无瑕的手还在。这双手以后就永远属于我，不再会有其他人来跟我争了。至于有什么打算，我打算退出江湖，回我的梧桐客栈，永远地守着这双手。”
大光明城城主冷笑了一下，然后看着花沾唇，道：“那你呢？”
花沾唇道：“我打算继续留在掷金山庄，享受李洛厌赚来的百万家私，负责貌美如花，然后掌管木兰盟，以便今后能够与大光明城共分天下。”
大光明城城主不以为忤，居然还笑了起来，鼓着掌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好，有野心。我们大光明城最喜欢的就是，跟有野心的女人合作。你尽管放心，我大光明城定会帮你除掉木兰盟里那些不服你的势力，助你登上大位。”
梧桐笑了笑，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担，又似愿望达成，笑着道：“既然你们已经达成了你们所愿，那么现在是否到了帮我完成我的愿望的时刻了，就让我看看死了的龙额侯，那双手是否还像活着的时候一样，那么迷人，那么完美无瑕。”
大光明城城主拍了拍手，朗声道：“好，我愿赐予你们以光明。”
话音刚落，只见漫天灯光，从四处弥漫过来，犹如阳光普降大地。
那种令人窒息绝望的黑暗，也被这阳光慢慢侵蚀、吞没、消融，继而消失不见。
光明显现，黑暗褪尽。
此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既非女子的闺房，也非修罗地狱。
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像其他地方一样的洞窟，只是更狭窄一些，拥挤一些，如此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洞窟里的人，稍微多一些。
洞窟里，光明中，人影憧憧。
在这些人中，有两个人最为突兀。
他们居然是……龙额侯和蓝玉棠。
他们两个人，正背对背站着，紧贴着墙壁。
他们身上的长袍已经脱了下来，双掌撑着，两脚踩着，在周边形成一个小型的帐篷。
——那袍子，是进来之前，蓝玉棠从枭霸和枭霸的身上剥下来的。
——同时剥下来的，还有他们内衬的软丝盔甲。
他们就是以盔甲为骨，以外袍为衬，搭起了这简易的帐篷。
而仍然昏迷的红柳，则躺在这帐篷里，脚底下。
这小小的帐篷，在他们的周边形成了一个“堡垒”，再辅以那块凹陷景区的石壁的阻挡，居然将那些铺天盖地射来的毒箭、毒弩、毒针，阻挡在外。
梧桐此刻则躲在一个背风的石洞里面，面不改色。
想必是在暗器射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找好了退路。
等暗器射完，她又悠然地从洞里走了出来，跟大光明城城主和花沾唇，说了那些话。
光明毕现，看到龙额侯和蓝玉棠完好无损，她居然没有一点儿吃惊的样子。
她甚至还冲着龙额侯笑了起来，道：“我早就说过，无论你的人是死是活，你这双完美无瑕的手都是我的。所以，我就配合城主演了一场戏，将你引了进来，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杀死你。你不会怪我吧？”
声音温柔得就像是在问候忙了一天回家的丈夫累不累、饿不饿，那么自然，那么体贴。
龙额侯也笑了起来，道：“本侯早就想一睹大光明城城主的真容了，所以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你？”
他在笑的时候，眼神看着不远处一段石柱上站着的影子。
然后，将手中已经被射成了刺猬的外袍随手一丢，冲着那悠然的影子挥了挥手，道：“城主，你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