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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被蓝玉棠的惨叫吓了一跳，以为遇上了偷袭，或者机关暗器，但等了好久，发现并没有什么突变发生，便在蓝玉棠的肩膀上轻轻地捶了一下，娇叱道：“你个坏家伙，鬼嚎个什么劲儿？”
蓝玉棠却故作声势地耸了耸肩膀，哈哈笑道：“顾先生的画技怎样，本公子一点儿也不在乎。本公子现在又累又饿，就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姑娘的绣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然后起来大吃一顿。”
黑暗中的那个清脆的声音，立刻显现出一副主人家的殷勤，幽幽地道：“本姑娘早就知道三位远道而来，已经饿了，所以早早地就吩咐人去准备宴席了，而且还是按照御宴的标准准备的。”
蓝玉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流着口水道：“哇，御宴呐。话说御宴都有什么菜呀？”
说着，对龙额侯道：“侯爷，你是朝廷敕封的一等侯，进宫面圣的次数估计比我见我父亲的次数还多，想必吃的御宴也比我吃的盐还多吧。”
龙额侯没有理他，似乎是在想点儿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觉察出蓝了玉棠刚刚那句话，似乎是在暗戳戳地骂自己，干脆就不想理他。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接上了蓝玉棠的话，幽幽地道：“本姑娘今次为你们准备的御宴，有烧烤二品，是挂炉山鸡、生烤狍肉，随上荷叶卷、葱段、甜面酱；有御菜三品，是白扒鱼唇、红烧鱼骨、葱烧鲨鱼皮；有热炒四品，是山珍蕨菜、盐煎肉、香烹狍脊、湖米茭白；有前菜七品，是松鹤延年、芥茉鸭掌、麻辣鹌鹑、芝麻鱼、腰果芹心、油焖鲜蘑、蜜汁蕃茄；有膳汤一品，是罐煨山鸡丝燕窝；有饽饽四品，是糯米凉糕、芸豆卷、鸽子玻璃糕、奶油菠萝冻；佐餐的酱菜四品，是天中辣菜、香辣黄瓜条、甜辣乾、雪里蕻。此外还有干果四品，是芝麻南糖、冰糖核桃、 五香杏仁、菠萝软糖；蜜饯四品，是蜜饯龙眼、蜜饯莱阳梨、蜜饯菱角、蜜饯槟子；润喉的，是茉莉雀舌毫、杨河春绿和洞庭碧螺春。如果还不够的话，还有……”
蓝玉棠急急地道：“够了够了，快快快……快开席吧，我的口水都已经流了一地。我的肠胃等着大杀四方。”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却缓缓地道：“不要急着吃嘛，既然是参加御宴，就要换上与御宴规格相匹配的衣服。呶，在床的另一面，就是我的衣柜，里面盛放着本姑娘练功穿的衣服，出行穿的衣服，郊游穿的衣服，参加宴席穿的衣服，当然也有会友的衣服，以及穿给亲密情人看的衣服。”
梧桐笑着道：“奴家猜小兄弟最想看的呀，一定是姑娘那套穿给亲密情人看的衣服，是怎样的。”
蓝玉棠搓了搓手，嘿然道：“一定是美美的，让人血脉贲张的衣服。”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穿给情人看的衣服，想必侯爷知道是怎样的吧。本姑娘相信世间应该有不少的女人，都穿给侯爷看过吧。”
蓝玉棠叹气道：“在下就没有看过。唉，我突然觉得不怎么饿也不怎么累了，不如姑娘先穿给在下看看如何？”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放心吧，等你死了之后，本姑娘一定在你的坟前，多烧几个穿这样衣服的纸人的。”
那声音时而温婉动人，时而幽默热情，像是个世故而略带俏皮的女主人，正在热情地招待家里的来客。
在那一恍惚之间，蓝玉棠都有些忘记了，自己此刻的所在。
那个声音虽然刚刚说出了带“死”字的狠话，但蓝玉棠居然没有觉察出什么恐怖的感觉来，就像是听到了一个俏皮的玩笑。
他伸了个懒腰，用不死玉箫轻轻地敲了敲后背。
然后，才冲着那个声音道：“在下是真的累了，不管是床也好，凳子也好，城主为何不邀请老朋友坐一下呢。”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本姑娘热情好客，宴席都给你准备了，当然也给你准备了坐的地方。呶，在你的左手边，有一对文椅，又叫玫瑰椅，其美如瑰玉般文雅知性。不过呢，这椅子的椅背偏矮，椅面偏小，是本姑娘用来招待闺中密友用，不太适合你这样伟岸的奇男子。在那靠窗的地方，还有一座贵妃榻，是本姑娘日常写字作画后小憩的地方。榻后有围栏，突出呈阶梯状，中间镶嵌有秀丽的云石，刻有吉祥如意纹理。一端设有后仰式靠背，另一端有书卷枕，下设四立柱，柱底有小龟足。梳妆台前还摆放着一只青花缠枝莲花卉纹绣墩，由官窑烧制而成，座面为海棠状，墩圈雕刻有海棠纹，画工都严整细腻，纹饰清晰，排列整齐，镶嵌有彩石影木，铺着蜀锦杜鹃刺绣。如果你不嫌弃女里女气的话，就请便。至于你们刚刚闻到的散发着馥郁的香气莲娜丽姿胭脂水粉，此刻和梳篦、首饰等日常应用之物，一起摆放在一只绣墩旁的镜箱内。这镜像前有两门，内设抽屉六个，箱盖和箱体有扣合，门前有面叶拍子，两侧安提手，上有空盖。起先的时候，上面还有一个夹层暗室，用来收纳金钞银票、武功秘籍。小小的一只箱，价值却比得上一座城池。‘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爱情故事，便是由此而来。”
龙额侯笑道：“就是皇帝陛下妃嫔的宫室，也不过如此了。”
那个声音继续道：“紧挨着梳妆台摆放的，是本姑娘的琴台，此刻上面正摆放着一架瑶琴。此琴乃上古时期伏羲氏所琢。当初，伏羲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凤皇来仪，便知梧桐乃树中之良材，夺造化之精气，堪为雅乐。故令人伐之，截为三段，取最中间一段制成了这瑶琴，其声清浊相济，轻重相兼，如瑶池之乐。”
龙额侯道：“莫非是当年钟子期所弹之琴。”
蓝玉棠大声道：“喂喂喂，你们别乱唬在下了。在下虽然还未能考取功名，但三教九流的闲书倒是读了一些，是知道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典故的。那俞伯牙死后，钟子期便将琴给摔了，哪还有琴留下来呢。”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本姑娘有位朋友，她的先祖是一位善酿美酒的大师，乃是钟子期和俞伯牙的知交好友，时常为其送酒。两人弹奏雅乐之时，也曾有幸被留下来旁听。后来，俞伯牙病逝，钟子期摔琴归隐，我那位好友的先祖痛惜不已，便将那瑶琴的残片收了起来。后来又得遇奇缘，一位江湖奇人前来沽酒之时，看到了残片，便重新进行了修复。瑶琴，便由此得以留存世间，传到了本姑娘的朋友这一代。可惜的是，这位朋友遇人不淑，被某个卑劣之徒骗去了万贯家私，最终含恨而死。临死前，将这唯一的瑶琴，留给了本姑娘。”
说着，她好像还在那瑶琴上拨弄了两下。
琴声果然巍巍乎若高山，洋洋乎若江河。
但是，当早就按耐不住、寻找机会出手的梧桐，真的伸手朝着那琴声响起的位置摸过去的时候，却空空如也。
一切，果然都是空花泡影，镜中水月。
一切，都是虚空。
但琴声，是如何响起来的？
口技吗？
她有些气馁，但更多的，是恐怖。
黑幽幽的洞窟，别人可以看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却只能在别人描述的场景里，自己吓自己。
她将龙额侯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有时候她都害怕，自己紧紧抓着的龙额侯，也会突然变成那个黑暗中的声音虚幻出来的一个人，突然就消失了。
幸好，蓝玉棠不断地说话的声音，让她感觉到了些微的真实感。
蓝玉棠早已将黑暗中的这个故作玄虚的声音，当成了长孙无垢。
他知道长孙无垢的为人，当然也知道她此刻所说的这些，都是鬼话，但不知怎的，在她的描述中，他居然真的有种置身于千金小姐香闺中的真实感。
如果不是周边那些恐怖的黑暗遮挡了一切，他几乎真的要在那张舒适的拔步床上躺下来，呼呼大睡一番了。
龙额侯仿佛是怕他们定力不够，真的相信了那个声音的描述，便高声清咳了一下。
声音低沉，却带着狮子吼的当头棒喝的功效，道：“本侯纵横红粉战场多年，自认见识过无数红颜绝黛，但今日能够光临名震江湖的大光明城城主的香闺，一睹城主的绝世容颜，依然感到三生有幸。”
蓝玉棠像是被龙额侯的狮子吼给惊醒了，有些恼怒——也不知道是为龙额侯的吼，还是为那个被认为是长孙无垢的拖延，沉声道：“喂，城主姑娘，不知你将我们故意引到这个黑咕隆咚的洞窟里来，究竟有什么企图？你知不知道，刚才你被留在了外面，我有多担心？你就是这样对待曾经共经生死的朋友的？”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沉沉地道：“本姑娘将你们引到这里来，当然是要杀了你们。”
蓝玉棠道：“这个是我们早就想到的，但总得给个理由吧。”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突然变得狠戾，像是从温柔热情的闺中少妇，变成了乱世狂魔，一字一句地顿道：“因为你们曾经解下过本姑娘的面纱，看见过我的真面目。”
蓝玉棠用不死玉箫无聊地敲着自己的后脑勺，道：“这叫什么话？你跟我在一起的这几天，不都是什么被看到绝世的容颜吗？”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是说，在山中别院的那个晚上吗？”
由于太过惊讶，以致于力道没把握好，不死玉箫敲痛了。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沉沉地道：“我曾经对着我的剑发过誓，此生只献身于我的剑。为了不分神，绝不爱上任何人，也绝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面容。如果有人瞧见的话，那么只有两条路，其中一条，就是死！”
蓝玉棠揉着被敲痛的后脑勺，笑道：“那第二条是不是必须要娶你呀？话本小说里可都是这么写的。”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冷笑了一声，道：“你对自己似乎太过于自信了一些。”
蓝玉棠像是突然悟出了什么似的，故作惊讶地道：“难道你……不是想嫁给我，是想嫁给侯爷？哎呀，我的老天爷呀，世间怎会有这么残酷的事情。即使在下为了你的幸福，答应了你这无礼的要求，估计我这位好姐姐也不会答应的。”
梧桐笑道：“奴家虽然是个女人，奴家虽然也会吃醋，可如果要让侯爷娶大光明城城主的话，奴家好像也没法反对。毕竟皇帝陛下三宫六院，作为陛下的宠臣，侯爷如果不娶个三妻四妾的话，好像会折了陛下的面子的嘛。更何况，侯爷现在还未娶奴家过门，奴家也没有理由反对。”
然后，故作幽怨地冲着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好妹妹，你说什么就什么吧。以后大家和平共处就是了。”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似乎生气了。
被彻底激怒了。
只见她突然出手，掷出一道白影。
蓝玉棠跟着出手，直击那白影飞出的地方。
可是，空空如也。
被击中的，只是一块石壁。
蓝玉棠翻身，回到白光落定的方向。
龙额侯已经出手，接住了那白影。
仔细看来，居然是一颗夜明珠。
龙额侯托着明珠，仔细看了看，像是在研究它的品质。
蓝玉棠道：“侯爷，听到了我这位好姐姐的幽怨了吗？她这是责怪你还没跟她求亲呢。你怎么还有功夫研究夜明珠呢。”
龙额侯捧着的夜明珠，将他那双完美无瑕的手，映照得更如天上玉璧一般。
听到了蓝玉棠的调侃，他笑了想，将夜明珠递给了梧桐。
梧桐颇有些意外，郑重其事地接过珠子，捧在掌心，然后看着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的脸，眸子里满是星光。
蓝玉棠拍掌起哄道：“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突然发疯了一般，叱喝道：“你们是不是当我是死的？”
声音嘶哑，如鬼厉。
蓝玉棠将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迎空打了个旋儿，一指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地道：“既然你不想嫁给我，还想弄死我，但我又不想死，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死了。”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幽幽地道：“哼！你想我死，首先要找出我所在的位置才行。否则，你领悟了达摩影壁上的内功心法又如何？你们有天下最快的刀又如何？还不是对着虚无的黑暗出手，徒自白费力气。”
蓝玉棠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找出你现在的位置。”
说着，转身，朝着梧桐一伸手，道，“好姐姐，明珠可否先借小弟一用？”
梧桐将手一缩，将明珠放进了袖子中。
洞窟里立刻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像是个护食的小姑娘一样，白了蓝玉棠一眼，笑道：“这可是侯爷送给奴家的，怎能随便送人。”
蓝玉棠虽然被拒，却冲着她眨了眨眼，眼如星子般明亮，笑道：“好聪明的姐姐。”
然后，又冲着龙额侯眨了眨他那星子般明亮的眼睛，道：“侯爷你呢？”
龙额侯笑道：“蓝玉棠，果然聪明非凡。”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似乎被弄懵了，疑惑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蓝玉棠清咳了一下，道：“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说着的时候，猛然闭上眼睛，似乎让自己适应黑暗。
等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他猛然睁眼。
只见无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两点微弱的光。
那不是萤蝶的光！
萤蝶在梧桐将明珠缩进袖子里的时候，就被龙额侯出手，收进了袖子内。
所以，那是眼睛的光。
一双美丽的眼睛！
蓝玉棠和龙额侯立刻出手，朝着那眼睛所在的位置！
黑暗中，说话的声音也许会飘忽不定，但说话人的眼睛，却一定是确定的。
等他们确定了那双眼睛的位置之后，立刻出手。
如雷！如电！如暴雨扑面！
他们相信，世间能够从他们两人联手一击下逃脱的人，寥寥无几。
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想象的那样，他们的拳，果然击中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只听得她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呻吟，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龙额侯叫了一声：“不好！”
蓝玉棠也觉得不对劲，冲着那人道：“你是谁？”
他突然发现，这双眼睛是那么熟悉。
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也在瞧着蓝玉棠，声音缓缓，像是一个个惊叹号：“你……不认得我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