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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源在来人巷偶然间看到尕舅娘的身影，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他小时候见到的第一个新娘，年轻时候她红润白皙、苗条舒展、温婉大方、活泼可爱，现在他看到的半老徐娘，同来人巷口拉皮条的一样，臃肿累赘、粗糙褶皱、暗淡失色、郁郁纠结。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尕舅娘，但那第一眼的直觉让他万分确定就是她，万源想，应该是从骨骼认出来的罢？
万源向董圆圆打听那个女人。
董圆圆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些人愿意讲给别人听，像是讲别人的笑话一样开心；有些人每说一次就哭一次，像是缅怀和祭奠一样悲壮；有些人星星点点地努力回忆，但无论如何都连贯不起来，像是失忆一般；而有些人缄口不言，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我们对她一无所知。
万源想要了解的女人在她们当中不叫万雀儿，都唤她巧姐。
“巧姐的故事只有青儿知道，她们俩最要好，青儿比巧姐小了十来岁，几乎都能作她的女儿，但她们却成了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巧姐也只对青儿提起过往事。”
“青儿，就是来过的那个陈青？”
“对，就是看你像看个孩子一样，比你大不了两岁的那个女孩。”
“什么孩子，毛毛躁躁得，她自己就是个孩子。那姐姐能把她约来，晚上咱们聊一聊？”
和圆圆爽快地答应了。
这些天，来人巷里的女人们都知道和圆圆的屋里住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她对大家称是自己的弟弟，但令人将信将疑，众说纷纭。
所有人都好奇这是怎么样的“姐弟”，和圆圆大方地将来一探究竟的人都热情地迎进屋内，任其对万源一阵上下打量、左右盘问，和圆圆还替她们倒一杯水。万源被来人像集市上交易牲口的农夫掰开嘴巴看齿领一样，打量得不好意思。他向姐姐抱怨，“能不能别让这些无事的人再来，假如只是为了瞧瞧我的话！”
“那可不行，这些个人厉害着呢，她们对你好奇，你就得满足她们的好奇心。你要是把她们拒之门外，不知道她们会怎么猜测、怎么传说呢！”和圆圆放任不管，她的屋子里时刻异常热闹。
“源源！”陈青从楼梯口一露出头来就朝角落的房间大声招呼，她故意将自己的声音扭成一股绳，“是叫姐姐来陪你吗？”
和圆圆约了陈青，但万源没想到她会这么早就来。才下午三点多钟。
万源迎出房间，几乎同陈青撞个满怀。
“源源！姐姐来陪你了！”陈青将自己的声音扭得更厉害更高涨，她张开双臂向万源扑来。万源同陈青结结实实地拥抱在一起摇摆。这让和圆圆极为诧异，经过这三天的厮混，万源不仅同她的姐妹们熟悉了起来，而且同他初进来人巷时的羞涩判若两人，他现在开始变的油腔滑调、动手动脚。
和圆圆站在陈青背后，清楚地看到万源在她的脖颈上嘬了一口。
陈青是个非常健谈的女子，她一谈起来眉飞色舞表情丰富，还不停地往嘴里扔瓜子花生之类的小吃，没什么可吃可喝的时候，她的两只手里总是把玩着什么小玩意儿，但这一切丝毫不影响她疯狂输出。
为了给自己的“演说”制造的气氛，她专门下楼去提了两听啤酒。确实，她喝了酒之后讲起故事来更加卖力，到后来简直没有什么能打断她。
等她谈到自己好姐妹巧姐的时候，她已经显出醉意，她从她们怎么认识到巧姐怎么帮她，从巧姐吃饭用左手的习惯到她有几件漂亮衣服，从巧姐儿子到她所了解的她老家，从巧姐的某次梦呓到她偷偷摸摸摸自己奶子，事无巨细不遮不掩，毫无章法东拉西扯地给大家讲述。
约么八九点钟时候，小屋内挤满了人，大家围坐在火炉旁，嗑着瓜子、喝着啤酒，听着故事，时而大笑，时而感叹，时而愤慨，时而忧郁。眼见就要过年，这些人少有打算回家的。
“
巧姐带着儿子离家出走的时候三十岁不到，她是被丈夫赶出家门的！她丈夫最后一次打她用的是比胳膊还粗的椽头，一个可怜的女人！
巧姐结婚时候婆家没给一分钱彩礼，因为她和自己小婶娘是换头亲，所以她也是她小婶娘的嫂子！
巧姐是自己父亲捡来的，她小时候就担起了照顾一家子的活计。六岁她就会做饭，八岁开始每天下地干活，到十二岁的时候家里大小事务都开始靠她。她家还有父亲跟一个弟弟，她父亲是木匠，每天外出干活，她那个弟弟什么也分担不了，要么跟着父亲外出混一顿饭吃，要么躺在家里等她做饭吃。
她二十岁那年，也就是她出嫁那年，还未出嫁的时候，她偶然间发现了自己父亲龌龊的勾当，这让她久久难以释怀。
他父亲跟一个来家里借宿的“胡浪客”在炕上胡搞的时候她就躲在窗外偷窥。令她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一波接着一波，当晚，他的弟弟竟也偷偷跑到自己炕上，同睡在她身边的女孩同样搞到了一起，这个女孩同他父亲压在身下的货郎女是母女。她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悄悄地蜷缩在自己的被褥里手淫。
……
”
万源被几个女人强行灌了不少酒，他挤在女人堆里，感觉到眩晕不已。
他听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对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对，他突然想到她不光跟五叔家的万鸿一起喊那个女人舅妈，她还是自己“本家”的姐姐。只因为是换头亲，换过去之后按照大辈份称呼“舅妈”，时间一久，几乎忘了她还是个姐姐。
他又回想起万雀儿出嫁的时候。自己才八岁。
新娘的美貌确实惊艳到了万源幼小的心灵，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曾以那样的美为标准来对比她所见到的其他女人，结果当然是无出其右者。
他沮丧地以为世间最美的女人已为他人妻，自己再也不会遇到那般美丽可爱的女人了。
万雀儿出嫁的时候，凤冠霞帔，粉面红唇，挽髻垂鬓，顾盼生辉，举手馨香，投足百媚，她的笑声里到处镶嵌着铜铃，她的言语中尽数流淌着蜂蜜，她的臂弯搂过的小孩乖巧灵动，她的胸怀拥抱过的老人容颜焕发。
万源就是抢在新娘子的怀里讨喜糖吃，大人们怎么拉他都拉不出来的一个。
那时候，他八岁，他抱着姐姐的脖子，任凭新娘和长辈们在他的上衣口袋和裤兜里都塞满了糖果小吃，他依然不肯松手。其实，他跟她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她也不是他的亲姐姐，但当他翘首看到她粉嫩光滑吹弹可破的脸蛋，睫毛成扇黝黑水灵的一对眼眸，他突然觉得她应该是自己的。
八岁的万源将新娘脸上擦的粉蹭在自己的脸蛋上，半边脸比另外半边透亮了许多。这引得大家哄笑不已。
“新娘是我的！”幼小不懂事的万源回头冲大家喊。
又招来一阵老妇人夹杂着疼惜和讶异的笑声。疼惜是因为老人对小孩在那种愉快的场合童言无忌的疼爱珍惜，惊讶是因为这么点小人竟然懂得讨要媳妇。
万源回想着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新娘的感觉，是那般温暖。
陈青开始神神秘秘惺惺作态地告诉大家：
“
自从那晚巧姐无意间发现父亲和弟弟同那对母女搞在一起之后，她懵懂蠢动的少女心一夜之间完全绽放，她对那一夜肉体的快感带给她心灵的冲击欲罢不能，并开始泛滥成灾。
她开始痴迷于自慰，她几乎每天都要手淫。
巧姐很快就结婚了，她起初也过了两年幸福美满的生活，直到她为丈夫生了儿子。他的男人在工地打工，一年半载也就回家一两趟。这让她哪里受的了？巧姐儿那般模样，生得像是芙蓉花一样美丽，连她自己都无比爱惜自己。她说自己感觉白白浪费了那副傲人的皮囊。
”
说到这里陈青突然止住，她像是被当头棒喝一顿，环顾一周，所有人都已经醉得厉害，有的已经醉得不醒人事，有两个已经离开。其时，这里除了万源姐弟俩，别人对这种司空见惯的故事极少有能提得起兴趣的。
“不说了，不说了！巧姐是我亲姐姐！”陈青突然变了话锋。
她将目光停留在万源脸上。
万源的脸色耐人寻味，他像是在咀嚼一块因收拾不当而串味的陈年腊肉，费劲、回味又嫌弃，欲弃之而毕竟在一团糟粕中隐藏着他极力寻求的美味。
陈青又啰啰嗦嗦地开始讲巧姐把她从巷口雨里领进面馆帮她度过困难的故事。她从众人清醒讲到醉倒一片，再从众人沉醉讲到逐个苏醒，大家前前后后各自离开，屋内仅剩她跟和圆圆姐弟三人。
万源躺在两个女人中间辗转难眠，他已醉意全无。
陈青最后抱着他大哭，伤心欲绝地说“我想家了，我想回家过年”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直到她哭累了爬在自己肩膀上入睡，也是彻底醉了，她醉得不省人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有家不能回，但陈青告诉他巧姐也曾抱着她说过同样的话。
巧姐喝醉了说：“青儿，你送我回家吧！”
万源想，巧姐怕是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