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圆圆把这个生平与自己第二次见面的弟弟安顿妥当,她自己都感觉到荒唐可笑。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自己才十来岁,这个也同音叫源源的弟弟,哭着闹着要改名字,他不想跟一个女孩子叫同样的名字。
今天,他们同处一室,在一个令人悲伤的地方探讨死人跟活人的话题。和圆圆心绪烦乱、坐卧不宁,上楼顶去抽烟。
冬天夜里一直冷的要命,唯独这样漫天飘雪的时候,却稍微有点暖意。
万源本来想回自己的出租屋,怎奈他一觉睡到太阳落山。和圆圆邀请他在来人巷巷口“四味面馆”里吃了一碗刀削面,这是他这几日来吃的最舒心的一顿饭。等吃完饭,姐弟俩闲坐了一阵,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飘起了雪花,在等车的几分钟里雪花开始漫天飞舞,洋洋洒洒地落起来,公交车不知道是因为路滑的原因还是早已经下班,反正不见一辆,车站附近等出租车的人比车要多得多。眼看雪落在头发上积起了厚厚一层,和圆圆将万源拉进巷子,回到院子里。
她住的是四楼走廊最深处的一间,房子大概十七八平米,里面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简易的布衣柜拉的严严实实,进门左手靠窗一个旧橱柜,上下摆着煤气灶具和一口锅,剩下杂七杂八洗漱接水等物件,归置得井然有序。屋子正中间水泥地上垫了一片瓷砖,上面是一架火炉,火炉里的火被煤渣焖起来,小温不热地散发着余温,他没看到煤炭,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睡这儿,姐姐你睡哪里?”万源看着唯一的床铺心生疑虑。
“咱俩一起睡呀!”
“我还是回去吧。”万源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想什么呢,我找姐妹一起去挤一挤。”和圆圆挡住万源的去路,她这习惯性的动作像极了万源今天碰到的几个女人堵在门口、堵在他眼前的样子。
万源看着眼前屋内的陈设,跟大多数二十几岁女子的房间一样,显得温馨舒适。
和圆圆出去的时候,万源情不自禁地打开橱柜,里面上下两层吃饭的家当一应俱全。他轻轻地拉开衣柜拉链一角,几件女人的衣服整齐地挂着,他做贼心虚地往门口瞧一瞧,拉好衣柜,坐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发呆。起初他瞅着面前贴在墙上的镜子里的自己,越瞧越模糊,到后来就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了。
万源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有点眩晕的感觉。
已经过去两天,万源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大姑死的惨状,她家的大门、上坡房的门槛、狗窝和可恶的狗,还有她男人。
假如那天他听从父亲劝告,从大姑家出来跟着他们一道回家,而不是执意要到城里来一趟,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那时候他还没有找圆圆姐的打算。
他为什么非要到城里走一遭呢?他跟父亲说是要去书店找一本特别要紧的书,顺便帮家里置办点年货。
万千百给了儿子三百块钱。万源从大姑家出来,顺着小路下到公路上等城交汽车。这半截小路是他第一次走,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他不知道转弯处看不到的地方小路是什么样子,但他盯着山脚下不远处的柏油路,就顺着羊肠小道下来,来的时候,他摔倒了两次,他想应该是不熟悉路的缘故。
一路上,万源惆怅得有点想吐。
城交车售票员走到他旁边,手里捏着塑料袋子递给他,示意他憋不住要吐的话不要吐在车厢里。
买票的时候他将一百块钱破整为零。
现在他浑身上下就剩下二三十块零钱,他是顺手把零钱塞在屁股后面的兜里才没被那个女人摸去。今晚吃饭是圆圆结的帐,他实在不敢掏出他那零碎的钱来付饭钱,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万源坐在床沿上为眼前的窘境发愁,他不知道回家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突然,他决定暂时不回家了。等圆圆决定回家后,他陪着她一起回去总归是个绝佳的理由,不然就等到大年三十再回去,那天父亲也不会过多责备自己。
他打定主意,猛然一放松,被乏困所袭,顺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深夜,一个穿着裸露的女人披着大衣在巷子里顶着风雪跌跌撞撞地行走。她路过几户人家门口,每次都扶着大门拉跨地站着小憩一会,感觉手被冰冷的瓷砖渗得生疼,她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源源!妈妈!妈!”她一路轻轻地胡乱地呼喊,像是呓语。
和圆圆本来打算去同她要好的姐妹珠珠挤着睡一晚上,但当七八个女人在珠珠小屋内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个横七竖八地躺在狭小的屋内,床上、沙发上、椅子上到处都是。和圆圆躺在沙发里被冻醒,她随手抓起一件大衣套在身上就往回走,她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外面的天气,一心只想着回家。
她艰难地爬上四楼,两手扶着铁栏杆,栏杆上的雪融在手心里起初湿漉漉的,渐渐地冻得她骨头疼。
她清醒了不少,在别人的大衣上蹭了蹭手上水渍,站在楼梯口看着自己房间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将冻得发抖的手伸进大衣兜里,却摸到烟和打火机,她点燃一支烟站在楼梯口吧嗒吧嗒地吸完。
天气冷得外面实在待不久,她撇掉烟屁股,深吸一口凌烈的夜风,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然后推门进了自己房间。
和圆圆本以为万源亮着灯是在等自己。当她推开门后发现,万源鞋都没脱,两腿耷在床沿上睡得很深很沉。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火炉盖子查看下午焖起来的火是否还能着起来,她用火钳拨炉灰、拉炉架倒火籽的声音都没吵醒熟睡的少年。她将炉灰清理干净,从床底下钳出几颗煤炭丢进火炉将炉腔满满当当地填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站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少年发愣,看来只有和他同床共枕了。
和圆圆帮万源脱掉厚重的鞋子,吃力地想要把他抱起来扔进床里面的时候,万源被惊醒了,他惊讶地身体一僵,和圆圆被挣得爬在他身上,身上的大衣滑落到地板。
和圆圆羞愧得不敢起身,索性爬在弟弟身上,嘴里念念叨叨:“源源,姐姐喝醉了,你帮帮姐姐呀!”
万源吃力地将和圆圆从自己身上翻滚到床上,他跳下床,站在地板上不知所措。
突然,圆圆翻起身,爬到床边呕吐起来,她轻车熟路地从床底摸出垃圾桶,看来她经常如此醉酒、如此呕吐。
和圆圆边吐边挥着手质问万源:“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找了我有什么用呢?你说我现在是回去还是不回去的好?我不能回去呀!我现在又不得不回去!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听她说了半夜胡话,后来,她搂着他哭累了,渐渐地睡着,他战战兢兢地抱住她,鼻子紧贴她的鼻尖,品着她的馨香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