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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枯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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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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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雪》连载

第三章

画家欧泉跟随着朋友蒋斌走出了口泉镇医院,向镇外那茫茫得一望无际光秃秃的山野里走去……

他俩双手并用,左右开弓,青筋暴起地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日杂用品的很少,几乎全是书画纸笔之类的,确切地说是欧泉的画册和蒋斌的哲学辞典。这些名为书纸的物品,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半点也不轻松,厚厚的画册辞典,青砖那么厚,生铁那么沉。在医院里刚刚提起时,他们年轻的体力倒也能胜任,但是走出医院,一路走来,走过古镇的长街,来到镇外的路口处,再放眼镇前漫无边际的旷野,他们那年轻的手腕,就不由自主地软了,似乎包里的书本杂物有如孙悟空在芭蕉公主的腹部里开始作威作福,让他俩不由得气馁地在镇头那条通往山野的路口处弯腰喘息的放下了手里的行李包来。

喘息许久,领路的人久久站在那里闷着不开口。紧跟其后的人却忍不住急了:“这到底去山上哪里呢,还有多远的路呀?”沉闷的蒋斌很快苦笑了一下:“路还远着呢,还有几山几坳!”大病刚愈的欧泉一下让这话给吓怕了:“那么远的路,光靠两条腿走,哪里行呀?”蒋斌点头,叹了:“可是除了两条长腿走外,还能企盼什么呢?去那山里又没有公交车。”欧泉问:“那你来时怎么回事呢?”蒋斌说:“我来时两手空空的,当然是两条腿走来的。”欧泉焦虑满脸地说:“现在的问题是要拿这么多的行李进山呀。”蒋斌看一眼身边朋友那脸的苦相,转口轻声安慰说:“也不要太急嘛,说不定能遇上一辆进山的骡车呢。”欧泉一听这话,脸上来劲了,点头地说:“嗯,要是遇上进山的骡车,说点好话,顺便搭上一趟那就好了。”他俩于是一声不响站在那里,默默苦心等待着进山骡车的出现。

可是,一阵阵扬着黑灰的风吹过,他俩苦苦等待之中,只见眼前的那条山路上一直静寂无声,非但没有一辆骡车出现,就连一辆运煤的大卡车也不见踪影。那种杳无人迹的静寂,引起他俩的深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渺茫感。可是他俩又别无选择,心里渐渐似乎只剩下了一种听天由命的消极思想了。茫然中也不知等待了多久,意外的事终于出现了,在他们的视觉中远处有辆骡车,从镇的另一条路上姗姗走了出来,像是暗夜中的微星。这分明是辆拾散煤的骡车。只见那骡车走走停停,方向极不明确,车工似乎左顾右盼,那样子是在察看地形,打量着路上的散煤情况,并不时跳下车铲一两锹路边的散煤。骡车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弄得两个望穿双眼的人简直提心吊胆。

“这、”欧泉尤为忐忑不安,“骡车会赶过来吗?”

“这种拾煤的骡车嘛,”蒋斌好笑了一声,“他们是哪里有散煤就会往哪里赶的。”

“要不,”欧泉想了想,“你过去引导他一下,就说那山路上有很多的散煤。”

“嗯,”蒋斌点头,“可以过去跟那车工说说。”

“快去呀!”欧泉说。

“别急,再等等吧。”

他俩站在那里,双眼盯着看,只见那迂回曲折的骡车慢慢走近来了。像是鱼儿在咬钩一般,屏气凝神等待的两人心里砰砰直跳。欧泉再也忍不住了,重重推一把身边的人:“快去呀!”蒋斌点头,摸了把口袋里的香烟,忙向骡车小跑了过去。刚到骡车的跟前,蒋斌就打恭作揖地说:“喂,这位大哥,你好呀!”坐在骡车上的车工快速看了一眼来人,问:“你做啥的呢?”蒋斌难为情地说:“大哥,我想跟你交个朋友,好吗?”车工愣了下眼睛,好好打量着面前的人:“交个朋友?”蒋斌点头:“是啊、是啊!”车工的眼睛忽转了一下,很快笑了:“我看你是想搭一下我骡车的吧?”外表看上去粗头粗脑的车工一下就猜中了拦路人的心思。

“你真会猜呢。”本来想玩点小心思的蒋斌只好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了,忙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双手递了过去,“就不知道大哥你这车准备往哪方向赶去的呢?”

“吁——”车工喝住了骡子,一手接过了香烟,“我是做拾散煤营生的,哪里有散煤我就往哪里赶去。”

的确如此,拾煤骡车,是这煤海常见的一个谋生群体。煤海条条的马路上,总是一啸而过着辆辆满载煤炭的运煤车,车上时不时散落下阵阵的煤炭来,弄得路旁处处皆是堆堆的煤屑,以至于煤海人家流行着一句话:“路边的沙土当煤卖。”这样引得许多外来谋生者索性赶着辆骡车,成年累月游走在马路边上,专拾路边那黑黑的尘土来养家糊口。于是在那些荒野的路上,常能见到骡车的行踪,一车一夫,或者三三两两,他们虽不是煤海的主流,甚至微不足道,却是这片土地上特有的风景,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正如某一地方志书本上小小的插图。也许坐着毛驴的身影让人联想到新疆地域;快马加鞭的风姿让人的脑子里浮现出蒙古的草原风情;同样,散漫的骡车踪影代表了煤海一种生存情态。拾煤的车工,他们总是赶着辆骡车,边走边看,寻找着路边的煤源。许多车工在天长日久之中慢慢经验丰富,熟悉地域,甚至老虎占山为王那般紧紧拥有着自己一处为生的地盘。这位久在口泉镇周边拾煤的车工心里清楚,通往华育煤矿的那条路上,是个拾煤的好去处,因为那条路上山道弯弯,且又高低不平,坑得一辆辆的运煤车时不时倾斜车身掉落下大堆的煤炭来,让他常常能遇上好运,拣它个满载而归的。只是,近来那条山路的运煤车怎突然像切断的河池,断流了,好久都没有一辆运煤车的往来。

“大哥,”双手递了香烟的蒋斌引导起来,“那你跟我们去山上的华育煤矿吧,那条路上的散煤多着呢。”

“你是去华育煤矿的受苦人?”车工皱一下眉头。

“对呀。”蒋斌点头,“我们就是去华煤矿做工的呢。你去那条路上拾煤的话,我们就也顺便搭一下你的骡车。”

“哈!”车工很快一笑,“那条路上现在还有散煤拾吗?”

“那条路上咋就没有散煤拾了,多着呢!”其实并不熟悉这片地域情况的蒋斌只是凭着自己的臆想在说话。

“我说在兄弟呀!”对面前区域了如指掌的车工一脸讥讽的神情,“做马要老实,做人要诚实呢。”

“我、不诚实了吗?”蒋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大兄弟,”车工憨厚一笑,“你要是跟我说煤海的远处,我还真不清楚,你要说这口泉镇方圆十几里的地方吧,你半点也骗不过我的。我二十岁那年就来这镇上谋生,守着这小镇拾煤,一干就是十多年了,连内蒙古老家都很少回过,天天就赶着骡车在镇边上游来走去的,哪里我不清楚呀?据我了解,那华育煤矿,都停工好久了,井下没出煤了,运煤车早就不去那矿上拉煤了……你说,那路上还有散煤让我拾的吗?”

“是吗?”蒋斌的眼睛直眨了起来。

“那还不是!”车工瞪起双眼来。

“大哥,对不起。”蒋斌赶忙支吾其词,“不瞒你说吧,我也还是初到那华育煤矿找工做的呢,对那矿上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只是好像听人说吧,那矿上近来是出了点麻烦事儿,井下现在停业整顿。”

“停业整顿那不就是没出煤了吗?”

“是是是,说来也是……”蒋斌连连点起头,把手里的香烟慢慢放回口袋,心里很是懊悔,看来想搭一下骡车的好事没戏了不说,还白送了一支香烟,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你不就是想搭一下我的骡车吗!”车工人粗却眼尖,把面前那副畏缩的样子看得清楚,他赶忙把话音一转,同时还打着火把那支到手的香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道浓浓的烟雾来。

“是啊,”蒋斌面露难色,“可是……”

“可是啥呢?”车工摸一把浅浅的头发好笑了起来,“大兄弟,其实你那点心事根本不用骗我,可以直接了当跟我说说的呀,叫我为你跑一趟那华育煤矿不就是了。”

“大哥,”蒋斌点头哈腰,“我真没骗你的意思。”

“嗯,”车工点头,“看样子你也不像是骗人的人。”

“实话跟你说吧,”蒋斌又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我们以前是在甘藏煤矿那边干活的人,对这一带的情况不了解,刚才那样说话,也只是凭估计的呢。”

“哦,”车工笑笑,“我相信这话。”

“大哥,”蒋斌双手递过一支香烟去,“你真愿意送我们一程吗?”

“我一个大男人的哪能说话不算话呢!”车工一手接过了那支递来的香烟,夹在了耳朵上,他似乎好的就是这一口,贪的就是这点便宜,“快去把你们的行李搬来吧,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好的呢!”蒋斌见车工如此好烟,忙又递上一支,再转身匆匆搬东西去。

远远地蒋斌就对欧泉招起了长长的一只手。

那一直伸着脖子睁着眼睛在看的欧泉终于像是看出红旗招展的希望来了,他赶忙提起身边的行李,并大声地问:“怎么样呢?”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蒋斌低声相告地说:“遇了好心人了呢!”欧泉问:“遇上好人了,怎么个好人的呢?”蒋斌说:“他说愿意专程送我们一趟。”欧泉惊了:“天啊,还有这样的好人!”蒋斌说:“北方这样的好心人并不稀奇呀。”欧泉说:“是,北方人厚道。”两个在北方生活多年的人边咕嘟,边慌忙提起重重的行李包,急急忙忙向骡车奔走了过去。到了骡车边,当一手把重重的行李包放在了骡车上时,二位的身子一轻,顿时有种到家了的快感。然后跳上车去,坐稳,简直快活得像神仙,满脸洋溢着欢喜的笑意。

“坐好了没?”车工回头问一句。

“坐好了!”后面的二位齐声回答着。

“驾!”车工摔了个响鞭,向骡子吆喝一声,启动骡车,显出一副老把式的气慨,稳稳向山中进发了。

山野里荒芜满目,黄土地大片大片裸露出来,寸草不生,即便是偶有生物的地方也只是些长不高的灌木,一丛丛全是些荆棘之类的,毫无欣赏价值,只有种碍眼的感觉。只是,在那山沟沟深处,水土潮湿的地方,惊现出刚刚披上绿意的白杨树,一株株挺拔而立,卓尔不群,那身姿让茫茫的荒野徒然回荡起激昂的旋律,惹人心花怒放了。

荒野辽阔,容易放飞人的思想。坐在骡车前头的车工一进山野,就展开粗野的嗓子,放声吼起了土里土气的调子,古老的调子词曲直抒胸意,儿女情长,是煤海里耳熟能详的一首民歌:“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个)软……呀呼嘿……”粗犷的歌喉,原始,大气,一下把人心里的压抑之情扩散到了远方,消除殆尽,清除为零,变得轻松快意。坐在车后面的二位顿时欢愉得双双击掌。车工让后面突如其来的热烈掌声惊了一下,回头来看,略显羞涩地问:“两位兄弟,是在嫌我的歌唱得太难听了吧?”“不是不是,是唱得太好听了呢!”开心的二位极力奉承着。车工乐得哈哈大笑了:“哎呀,大兄弟呀,我可是这山中的自由人,才不像你们南方人,把那钱看得那比命重,去下那个黑煤窑。我每天就赶着骡车,在路上拾点散煤,吼一吼这歌,随便过过日子,比神仙还快活的呢。”蒋斌赞叹:“大哥呀,能像你这样豁达大度,真不容易。尘世中的许多人,大都思想复杂,想得太多,心里太贪,自己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车工哈哈不已,连连点头:“做人就是不要想得太多,活一天算一天,才最快活呢。”

说说笑笑当中,相互亲近了。车工自我介绍,姓王,老家就在离煤海咫尺之处的内蒙古草原,他在此干拾煤营生十年有余了,并且是一直守候在这片区域,方圆十来里的地方对于他这个老地主而言了如指掌,所以谁胆敢在他的面前说这片土地的谎言,他那毫不饶人的急性子立马就会三方两语戳穿对方的。

山道漫漫。骡车载着三个大活人,缓慢地爬着坡路。坐在车头的王车工说着,时不时对着慢骡摔一下响鞭。后面坐得舒坦的二位想到自己漫长的路程正在一步步完成,心里很是轻松不已,尤其是蒋斌担心王车工心情一变,半途而废,所以他一直紧紧抓住王车工对香烟的嗜好,一支又一支对他贿赂不已着地说:“王大哥,再来一支、再来一支吧,这烟可好抽,我特意买的,价格不低,是名牌的呢。”大度的王车工则像是位贪官,从不拒绝后面名牌香烟的行贿,一支又一支地接过,一口接一口地抽个不停,远远的路途上很有节奏地散落着他顺手而丢的烟蒂。

骡车行走了几山几坳。

坐在车后的二位不时伸着脖子眺。

“看,”前面的王车工忽向背后的人叫了,“那就是华育煤矿。”

“是不?”初来的欧泉赶忙伸长着脖胫看去。

“就是!”蒋斌欣慰地点头。

“好像很大的一个矿呢?”伸着脖子看的欧泉估计着。

“难说了。”蒋斌笑了笑。

“你不是去过的吗?”欧泉问。

“我也只是刚在那里落下脚的呢。”蒋斌说。

“就是刚落下脚也应该知道那矿大不大的呀?”

“嗯……”蒋斌眨了眨眼睛,有种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的困惑。

“华育煤矿啥大不大的,”前面的王车工不屑地回头接过话来说,“现在就是个老壳子了。”

“老壳子了?”欧泉问。

“要说就是的呢。”蒋斌点了点头。

欧泉让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眼睛眨了又眨,他正还想再问个清楚明了的,前面的王车工已经把骡车赶到了矿的跟前,一手拉住了骡子,“吁”地一声刹住了骡车,回头向二位说声“到了”的话,接着站在那里等着下车。一肚子疑问的欧泉只好咽下口里正要吐出的问,忙忙碌碌地下着车。呆站在那里的王车工笑笑地说:“两位兄弟,你们就在这里下车吧。我这拾煤车是不能随便进到矿里去的,要是让矿上管事儿的看到,还以为我是偷他们煤炭的,到时有些话就是跳进黄河怕也说不清了。”“好呢!”车后面的二位已经双双跳下车来,边搬下行李包,边感激涕零地应着,“王大哥,真辛苦你了,跟我们到矿上喝口热水再走吧。”“不呢。我还得做拾煤的营生去,要不今天这日子就白过了。”王车工边摇头拒绝,边拉转骡车,摔一下响鞭。那泄去人货的车辆轻便快捷,骡子奋蹄疾行而去,扬起一尾的黄尘。

车后的二位目送着骡车的背影,许久才从呆中醒过神来,双双提起行李包向矿上走去。蒋斌走在前面,嘱咐着后面的人:“快点跟上。”后面的人笑了:“还怕我掉了不成?”蒋斌没有再说,只是也笑了一声,那意思似乎就是怕他掉了的。后面的欧泉跟着走进排排房屋之间,见岔道很多,他心里这才似乎明白到前面人刚才的嘱咐,岔口如此纷繁复杂,不跟紧的话,还真有可能误入歧途的呢。不过,这也是欧泉司空见惯的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煤矿罢了,破破烂烂又乌乌黑黑,曾经很有可能繁荣昌盛,如今早已经破旧,甚至衰落,欧泉随之也明白路上王车工所说的“现在就是个老壳子了”的话。欧泉左右扫视着,只见处处残垣断壁,破旧不堪。小煤窑似乎无一例外,是世界上最脏乱、最乌黑的一个缩影。

蒋斌领着欧泉从排排倒塌的房屋中走过,路旁随处可见昔日工人遗留下来的矿帽、水鞋、工衣之类的破旧物品。如此这般,弯三拐四,才来到一间有人说话的大房屋门前。一到门口,欧泉慌忙向门里窥探一眼,只见那房屋里光线幽暗,物品杂乱,甚至有股汗脚的臭气扑面而来,宽大的炕头上,围坐着一群光身赤膊的汉子,他们个个正纷纷下注地赌着钱。蒋斌在门口放下手里的提包,对背后的欧泉又轻声嘱咐一句:“你就在门外等一下。”然后,他进到门里去,与那炕上赌钱的汉子们热情招呼起来:“兄弟们啊,今天手气还好吧?”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所谓名牌香烟,一人一支地递了过去。炕上光身赌钱的汉子见了递近来的香烟,一手接过,同样热情不已地回应着:“蒋兄弟,你来得好啊,也玩两把吧。”蒋斌摆手:“我没空呢,你们慢慢玩吧。”说着,递完了烟的人转身走出门来。

门口处的欧泉瞄了眼那房屋里的情况,眉头早已经深陷,见走出来的朋友,不由轻声慨叹:“住这房里跟他们挤在一起太难受了!”出门来的蒋斌笑了笑,说:“我们不住这里。”说着提起行李又向前走去。走到十几米之外,在一片倒塌的房屋中间,有间小房屋看上去修葺得倒也完整,是个可以住人的好地方。后面一直在伸着脖子看的欧泉眼睛很快眨了,心想这间房可能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吧。果然,前面的蒋斌在小房屋的门前放下了行李说:“到了。”跟着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小房屋里去。欧泉紧跟其后,眼睛更是审视地打量着他们的新居。小房虽小,却完好严实,有面很大的玻璃窗,四壁上糊着报纸,这是煤矿工人宿舍里再常见不过的临时自我装修。没有火炕,只有一张用砖头垫起来的木床,这就令人担忧了。不过那墙角处有个火炉,倒也凑合。煤海地处塞外边陲,每年都有漫长而严寒的冬季,房屋不保暖很难居住的。再看,欧泉就笑了,那火炉边有张小小的书桌呢。书桌上已经堆放着蒋斌一些随身的书籍。

如此这般,欧泉不由赞叹了,这可是一间难得的书屋呢,简直称得上是个窗明几净,是他这个梦想读书画画者的理想之室了。因为素来小煤窑外包工队工人的宿舍形同叫化子的窝棚一般,许多工人挤住一起,煤矿井下的活路又脏又累,辛苦的工人每次井下起来,拼命灌酒,倒头便睡,散发着阵阵难闻的气味,苦得他这个业余想作画的人总是愁眉苦脸的。现如今,面对如此一个安逸的单间,痴心的画家先生喜得眉开眼笑了,心里简直哈哈哈哈……大笑不止,他赶忙打开行李包,从中取出要物,把自己心爱的书本一一摆了出来,同时口里念念有词:“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坐舟。”并且他还反复整理着小小的桌面,把蒋斌的书本放在一边,把他的书本放在一边。一切摆放满意之后,心情舒畅的欧泉就在理想的书桌前一屁坐下下去,随手打开墨瓶,习惯性地抽出毛笔,只是略加思想,伏在桌上,专注地写起一幅字来。

蒋斌却有些累的样子,对身边的人漠不关心,他一改从前站在一边欣赏朋友作画写字的习惯,而自我放松了一下,仰躺在床上沉默不语地休息起来。

正写着字的欧泉忽对静躺床上的朋友奇怪了,回头看一眼身边不远处的那副有气无力的睡态,眼睛眨了几下。但是,心情特好的欧泉很快不把那副懒懒的样子当一回事,继续聚精会神地写着自己的字。不一会,写好字的人,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来,拿着桌上那张刚写好的横幅,走到门外,认认真真地帖在了门楣上。仰躺在床上的蒋斌不由好奇了,忙起身到门外来看,还问:“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呢?”门口刚贴好横幅的欧泉却望着门楣上自己的字反问:“怎么样,我这字句好不呢?”蒋斌伸着眼睛去看,只见门楣上帖着一横幅,上面隶书着几字:水上漂舟。蒋斌不明意,眨着眼问:“你、写这些做什么呢?”欧泉先是一叹,说:“我们在流浪中,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间书屋的呢,我给我们这间难得的书屋取个好听的名字,以示纪念吧。”睡得有点蒙头蒙脑的蒋斌似乎反应迟钝,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问:“给我们的书屋取个名字?”欧泉点头:“水、上、漂、舟——意即流浪的栖身之所呀。”好一会蒋斌才明白过来,随之叹了:“难得你还有这份雅性呢!”说完走回房里,又仰躺床上,闭目养神。欧泉让朋友底落的情绪迷惑了,默然地跟进房里,站在床边,久久打量着床上气态消积朋友的那副死一样的睡态,皱起眉头来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好像很累的样子呢?”床上仰面死睡的蒋斌叹一声,有气无力地说:“其实,我、也病了呢。”欧泉忙问:“什么病呢,怎么有病就不到医院里去冶?”闭目而睡的蒋斌苦笑了,懒懒地说:“治什么,我已经是病入膏肓之人,就是躺到山下镇医院的床铺上去,任那些所谓妙手回春的医生怎么也治不好我的呢。”欧泉听了这让人糊涂不已的说话,不由半天呆在了那里。

屋里人正说着,忽听到门外有人嗒、嗒、嗒走近的脚步声,接着传进一个女子品读门楣上横幅字句的声音:“水、上、漂、舟……”又喃喃发问:“这、是个什么意思呢?”仰躺在床上的蒋斌闻声已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欧泉轻声问:“是谁?”坐在床上的蒋斌笑而不答。欧泉伸眼去看,只见一清秀女子,生得如诗如画,他心里很是惊疑,破烂的煤矿竟然有如此一位尤物,真是太少见了。很快,那清秀女子提步走来,进门就问:“小蒋,你门上贴的那字,是什么意思呀?”女子明亮的眼睛同时看到房中多了一位陌生的男子,她的眼睛很快眨了,跟着又问:“这位哪来的,也是来做工的吗?”先前坐着的蒋斌早已经慢慢站起身来,笑着点头:“是,新来的工人。”女子问:“下井的吗?”蒋斌点头:“我跟老王打过招呼的,说有个朋友也要来这里做。”女子的眼睛一直打量着那新来的工人,口气不由得几分戏谑了:“可是,这一点也不像个下井的人呀?简直生得比我还要嫩好几分的呢,能吃得消井下的辛苦活吗?”欧泉忙辩护起来:“我下过很多年的井呢!”女子很快笑了:“是吗?那还真看不出,花姑娘也能干井下的粗活呢。那、我也下井干活去。哈哈哈……”好笑了一阵后,又转口来说:“那先告诉我一声,叫什么名字吧。”欧泉先是让她那嘲笑弄污了心境,又让这居高临下的问话逗得很是反感,心想你什么人呀?小性子让他一时矜持在那里。蒋斌忙提醒:“说呀,老板娘在问你话呢!”欧泉一下惊了,什么什么,老板娘?他的表情一下由阴转晴,惊弓之鸟般地挤出一脸的笑意来,好声相告地说:“嗯,我名叫欧泉。”女子更是一笑了:“从样子到名字,没有一丁点像是个下井的呢!”欧泉好声地辩护着:“老板娘,话也不能那样说吧,下井不下井的人不能看样子的,再说跟名字又能有多大区别呀?”女子说:“你这人生得像个大姑娘,你这名字叫得就是个诗人。你大概是错投了娘胎,走错了地方的吧。哈哈哈哈……”欧泉让这说戏谑人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老板娘,你这话说得也太……”女子赶忙纠正说:“不要叫我老板娘,以后在这里做工的话,就叫我爱平的名字吧。”欧泉听了,赶忙点头。

女子爱平一阴一阳地笑话了一番,忽看了下手表,说声“该做饭了”,就转身告辞出门,临走时还回眸一笑地嘱咐房中的二位“莫忘了吃夜饭”的话。蒋斌点头答应:“我俩等会儿就过去吃夜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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