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华育煤矿,远离山下镇里的世俗,本是块净土,近来却有种流言蜚语。矿上的女服务员小杨自从听了那个电话后,逢人就低声相告:“周老矿长有个相好的老情人呢!”
周老矿长有个相好的老情人?这事一下成了华育煤矿里的超级新闻!虽然一大把年纪的人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在小小的华育煤矿里早已经是见怪不怪,那外包工队里的工头老王怀里搂着下一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老王是个外来的商人。老周却是本土的行政官员,这就非同小可了。老张忙嘱咐小杨:“茶水酒水可以随便喝,有些话就不能乱传的呢。”亲耳所听的小杨理直气壮地说:“张老汉,我可没半点乱说的意思,那电话还是我转接的呢!”老张想了想,决定试探一下,他坐在麻将桌边时,对正在打着麻将的人意味深长地问:“老周呀,你最近不是听说有点事要下山一趟?”周发一头雾水:“我啥时说要下山一趟了呢?”老张说:“不是小杨转了个电话给你,说你有个老情人约了你咋回事?要是你下山的话,我的烟抽没了,你顺便给我带两包上来。”打麻将的周发蒙怔了半天,什么小杨转接的电话、老情人的?好半天后,周发恍然大悟,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哦!天大的笑话呢。”他便将家中妻子的恶作剧说了一遍。顿时麻将房里哄笑不已,原来如此。于是,华育煤矿这件风流韵事就此告破。
周发的风流韵事虽说一阵风过去了,但是它却像是赵本山的一个搞笑小品,让劳累而又紧张的华育煤矿很是轻松了好一阵子。
近来的华育煤矿,冰火两重天,周发还是照样打着麻将,可是工头老王却反思了起来。老王在周发的风流韵事里没有笑意,这倒并不是他一个娶着小老婆的人自惭五十步笑百步,而是他工作中的诸多问题,井下出了工伤事故,引起他这个工头的严肃性,抓生产进程应该放在其次,首先得搞好安全问题,否则钱就是赚得再多还不够赔工伤的呢。
恰好在这时,王司机那同辆东风牌的大货车载着满满的木料回到矿上来了。这可真是久旱逢甘霖啊。老王逼着矿上的准备队加速行动,把这一大车的木料全都锯成井下的木柱,然后运往井下的工作面以备支柱之用。同时,老王又在工人面前进行一番批评和自我批评,他首先指责了支柱工和班长的不坚持原则,同时检讨自己的粗心大意,那种冒险主义式的搞生产是大错特错,生产进程虽然不能怠慢,但必须是建立在绝对安全的系数上,否则任何的勇敢激进行为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在老王这种思想意识的转变下,华育煤矿的生产终于回到安全第一、生产第二的正确道路上来了。矿上的准备队把那一大车长长的木料全部锯了,又运到了井下的工作面。虽然矿上准备队不属于外包工队管理,但老王长袖善舞,有糖衣炮弹的攻略,不时给肖队长递上一支名牌香烟。肖队长人很复杂,他有时虽然坚硬得不为三斗米折腰,可又常常贪图小便宜,每次都在老王那支名牌香烟的唆使下乖乖听话。
有足够的木料以供支柱,安全问题得以保障,这就好比人是英雄钱是胆了,井下的老赵把生产搞得热火朝天,稳健前进,一车车的煤如流水般地运往井口来。
可是这段时间,把老王着实忙坏了,他简直思维混乱,人前说话哆哆嗦嗦的,上了年纪的人,加之深更半夜还要陪好年轻的二奶,哪里受得了。他一到井下就反复吩咐老赵要支好柱子;一见肖队长的面就条件反射般地双手递上一支名牌香烟。如此下来,神经出错的老王频频闹出了笑话,明明老赵的柱子支得毫无挑剔他还要唠叨不休;井上的木料都锯完了、运没了,可是他见了肖队长的面依旧把名牌香烟递个没完没了的,这把本来想玩点小聪明的糖衣炮弹做成了送货上门的大傻事了。喜欢贪图便宜的肖队长慢慢看出门道了,总是毫不客气接下老王源源不断递来的名牌香烟后暗自偷笑,一直不对这个忙得神经错乱的工头说句什么提醒的话。肖队长不说,可老赵就不得不说了。老赵跟了老王十几年,相互之间有种情同手足的友谊。老赵见老王那样惯性运行得有如醉汉驾着狂车飞奔在闹市里,忙提高音量有如对着一个聋子那般地说:“我说老王同志呀,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抓了,什么都暂放一下,回到你那房中的沙发上躺一躺,叫你的小老婆炒两个好菜,慢慢喝上一瓶贵州茅台,尽情放松片刻吧!”
经这一指点,老王有如梦中让人推醒,连连应下老赵的话后,真的到回到房中。老王先是站在房中的镜前,自我观摩地照了又照。老王在镜面里看到自己白发不少,不由慨叹一句:“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当他回头看一眼身边不远处丰腴的小老婆,心头顿生一股人生力不从心的困感来了。
晚上足足喝了一肚子的茅台,在睡觉之前老王忽想到有件事得向矿上交待一下,便起身,走出门去。到了门口处,一直埋头忙事的女人忽抬起头来叫他:“老王,这是要哪去的呢?”醉意不已的老王懒得回答,只随口“嗯”地应了一声,他还以为是许久没有亲热一回,小老婆不让他出门的呢,便说:“别急,我很快就回来了。”小老婆爱平却冷着脸追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头喝大了的老王,好笑了一声,醉兮兮般地说:“老夫早就惯过野外的生活,管它什么日子呢!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爱平说:“有些事比年还重的呢。”老王更是一笑:“是吗?那让我好好想想吧。”说完,醉步地走了。
老王在矿部,交待了必要之事,正要回身,却让打麻将的周发叫住,要他陪坐,聊天。老王坐在麻将桌边,闲聊,抽烟,喝茶,直到半夜时分,才起身回家去。当老王嘴里咿咿呀呀哼着小曲回到家门前时,那房门关得严严的。
“喂,”老王敲了敲房门,“宝贝,我回来了。”
好半天,房门毫无动静。
老王奇怪了,是不是睡着了呢?可是往日里她就是呼呼大睡,也会让他轻轻的敲门声给叫醒的呀。老王皱着眉头重重地又敲了敲:“宝贝,开门吧。”门依旧没开,却传来里面人生硬的回声:“不开门、不开门!”什么意思?先前心里只是隐隐有点不同寻常感觉的老王这下似乎确证了起来,他忙更重地敲门了:“喂喂喂,宝贝,快开门呀,我今夜想好好抱你睡的呢。”房门里嗤之以鼻了:“美你的去吧!”哟,如果刚才还只是点朦胧的意识,那么这下就清楚了然了,那小美人确凿无疑是生气了的。老王抓了抓头上稀松的发毛,搜肠刮肚,哪里得罪了那小美人呢?想到出门时小美人的提问“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老王想了又想,今天的日子再平常不过的呀。想清楚后,老王气恼了,这小美人无原无故呢,他不由拍起门来,并且声音如吼了:“喂!你这是怎么的呢?”
“怎么的呢怎么的呢,你说这是怎么的呢!”门里越来越分庭抗礼。
“我哪里得罪了你呀,你直接说出来我陪个不是好吗?”老王求饶了。
“谁还相信你的鬼话!”
“我的话什么时候成了鬼话了呢?”
“你个大骗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哟,”老王甚是好笑,“我一个走南闯北的人,有言必行,怎么就成骗子了?”
“你说这话就不脸红脸烧吗?”
“我脸上不红不烧很正常呀。”老王摸了把自己的脸颊。
“是的,你不会脸红脸烧,因为你厚颜无耻!”
老王听了这恨之入骨的话,不由得静了下来,肯定是自己哪里伤她不轻,要不哪里会这样出言不逊呢?老王好声起来:“小宝贝,近来特忙是不呢?新矿长刚到不久,井下又出了工伤,我都忙晕了头呢。我就是哪里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得原谅一下的呀!”门里说:“我原谅你个老头子的地方够多的了,再也不想原谅了你的。”老王说:“那你说呀,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呢?”门里说:“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老王的双眼眨了又眨:“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门里声音刻薄了起来:“哼,你个老牛吃嫩草的不错呀。你们浙江人真是聪明能干呀。我今天总算是明白了,你们浙江人之所以能发财,能有钱,就是能做黑心事呢。你们最会演的好戏,就是白吃白拿!”老王更是眼眨得连连不停,疑问重重:“什么白吃白拿?”门里人问:“难道我把话说错了吗?”老王说:“我没说你把话说错了,但你没把话说明白呀,我是拿了你什么没给钱你呢?”门里人说:“好,我问你: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早已在心里算清楚了的老王忙说:“今天阳历七月十号。怎么,这个平常的日子有什么特别吗?”门里人说:“阳历七月十号,这个日子对于别人当然没什么,可是对于我来说,是个别人必须给我钱的日子。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只顾赚自己的钱,就把睡别人家大姑娘的钱放到脑后去了。”
“哦——”老王恍然大悟。
“现在总该记起来了吧?”
“记起来了,我的确是把该给你爸的那十万块钱的事忘到脑后边去了。”
“老东西,今天就是你许诺三个月九十天限期的最后一天。”
“嗯,”门口的老王点头苦笑,“对不起宝贝……”
“谁是你的宝贝,你个老不要脸的也好意思,我比你女儿还小呢!”
“嗯,现在手头的确紧张,矿上发生工伤,的确拿不出钱来了,我看你还是再宽限些时间吧。”
“不行!我现在要对你做极端的事情了。”
“你敢!”老王吼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要在这房里放上一把大火,把你许多的资料、账本、合同、工人工资表都化成一炬,然后自杀,让你这个老色鬼永远也碰不到我有金肢玉体。”
“那可不行啊,”老王很快哭了,“你万不可冲动一时,造成千古恨。我许诺的十万块钱,迟早会一分不少打到你爸账户上去的。”
“不行。我爸现在不需要你那十万块卖儿卖女的臭钱了。”
老王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双手拍门,声嘶力竭。可是门里人再也不作任何理会,她任凭门外人暴燥如雷,让他的山吼之声自生自灭去。累了困了的老王无可奈何了,他只能呆呆站在门口处喘息不已。渐渐,老王变得沉静,他伸着耳朵,倾听起房门里的动静。门里一时静静的,没有任何极端行为的声响。好一会,身心疲惫的老王活动起来,他选择了离去,决定到矿部的会议室里过上一夜再说。
矿部会议里有张超大的沙发。
老王曾经在超大的沙发上多次午休过。
会议室的钥匙一直掌管在服务员小杨的手里。
老王找到小杨,低声说了下自己的处境,并伸手要过了钥匙。到了会议室,老王就身子一仰,躺倒在了沙发上,龙钟老态得气息奄奄。几乎整整一夜,老王都没能合上双眼,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抽着一支又一支的烟。漆黑一团的夜里,让老王想了许许多多的问题,让他最忧虑的是做饭的事。想到明早还得跟下井工人做早餐的事,老王不敢多想,忙灭了手里的烟,好好睡下。
第二天一早,老王早早爬了起来,准备做早餐。他出了会议室的门,轻手轻脚来到自家的睡房门前,用耳朵静听了一会门里,房里隐隐有人咳嗽的声音,似乎一切正常状况,他非常欣慰,一下精神抖擞地向厨房里走去。往日里,老王一直是厨房的帮手,所以他对这里的活并非陌生,他先熟练地开了火,烧了水,当然他没耐心做那么多的饭菜,而是简便地做了一大锅的面条。
很快工人们都按点起了床,来到了厨房。老王满脸赔笑,客气地对工人们说:“对不起,你们就凑合着,吃一顿面条吧。”工人们先是大惑,有人问:“怎么今天就吃面条呢?”老王说:“做饭的人有情绪,她正在跟我过不去呢。”工人们了解了一下情况,默不作声,都顺从地吃起面条来,然后下井干活去了。
老王打发了下井工人,时间尚早,加之一夜无眠,他困倦得又回到会议室,在沙发上仰了下去,想好好睡一下他昨夜没有睡好的觉。
“水上漂舟”小屋里的蒋斌却再也睡不着了,他骨碌碌地爬了起来。因为昨天半夜时分,蒋斌全都偷听到了老王在房门外的说话声,并且他早就从爱平的口里打听到许多的情况。昨夜里蒋斌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的。天刚亮时,蒋斌早早醒来,他先是爬着小窗的缝隙,偷看了工人下井的行踪,又看到老王回会议室的身影。当老王走进会议室里去关上门后,蒋斌才走出小屋的房门,扫一眼寂辽的矿区,他的心里一下空荡荡,有种依依不舍之情紧系心头。他在这小房屋里装病,一躺就是几个月了,这几个月里他的心里左右为难着。好在现在他终于把心里的问题想通了,心结解开了,准备回家罢了。昨夜他伏案疾书,给欧泉写了封长长的书信。蒋斌站在小房屋的门前,想到自己就要走了,觉得跟爱平告个别的才是。可是爱平关在房里,跟她说话很不方便。眉头皱了一下,蒋斌很快想到他习惯的写作,忙回到房中的桌边,铺纸提笔,给爱平写点心里话。
一口气写了许多,蒋斌折叠了纸张,来到爱平住房的后窗边。他轻轻拍了一下后窗的玻璃,低声对房里叫着:“爱平,是我。你开一下后窗。”房里很快传来响动声,玻璃窗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爱平半露着脸地问:“你有事吗?”蒋斌一见面,动作迅速地把手里的折纸递了进去,说:“我回家去了。给你写了几句话,算是跟你告个别吧。再见!”说完,担心让工头老王发觉到他这诡秘行为的人,忙抽身离开了这个不可久留的是非之地。
一回到“水上漂舟”小屋里,蒋斌赶忙打点行装,准备回家一事。他先是刮了胡子,整理面容,再穿上他包里那套青色的牛仔服。这是他多年来最好的衣服,只有过年过节才舍得上身。当一切收拾完毕,背起行囊,就要离开“水上漂舟”的小屋时,他上下左右地打量一番,好好审视起他曾经居住过的这间野外住所。这简陋的房屋,是他多年在外的生存环境。那书桌上,还剩着他许多写作的书籍和用品,这些都是他有意留给朋友欧泉的。呆站在房里,痴望着那张他们共同的书桌,他心里无限情深地喃喃祈祷着:“亲爱的朋友,我走了,不不再陪你了,祝你这个理想主义者继续战斗在这煤海深处,好梦成真吧!”
出了小屋的门,蒋斌顺手将房门紧紧关上,再定定看一眼门楣上朋友书写的那“水上漂舟”几字,心里很是感叹:“人生在世真的不易呢!”当他转身打量起矿部门前时,忽见许多矿上刚起床的长期工们站在那里,打着呵欠,并且用疑问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个背着大包的人。他忙向他们高高扬起一只手,挥了挥,表示一个别了的意思。然后,背着包的人迈开步子,走出矿区,向那条通往山下的马路一步步走去。
这个要回家去的人,但他首先得去趟口泉镇医院,把昨夜疾书的那封信交给朋友的手里去。背着包的人抽出一手来,摸了摸装在口袋里那封厚厚的书信,不由自主地加快着步子。
没有交通工具,背后着个行李包的人只能选择两条腿,不过他的背包虽大,却并非很生,走起路倒也轻松。路上,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如何把口袋的那封书信交到朋友的手里去才好呢?当面交的话,这生离死别的就太揪心了。他想来想去,决定找到口泉镇医院那位周护士,让她代劳一下的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