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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枯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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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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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雪》连载

第一十七章

因为过中秋节,财大气粗的工头老王夹着鼓鼓的皮包,坐着张司机的那辆人货车,特意到山下口泉镇菜市场来采购美味佳肴。

节日的口泉镇,喧嚣热闹,人来人往,莫大煤海里的矿工们都下山置办节货来了。口泉镇菜市场,上下几层楼,从吃喝玩乐到衣床棉被到锅碗瓢盘,应有尽有。老王领着张司机在拥挤不堪的大市场里走着,这个在煤海生活多年的老工头对此了如指掌,他经常到此购物,不仅逢年过节,平日也会隔三差五,因为在生活中寻求美食一直是他这个腰包鼓鼓小老板乐此不疲的忙事。

面对纷繁复杂的菜市场,心中有数的老王快刀斩乱麻,先是选择了餐桌上必要的青菜、萝卜、猪肉、羊肉还有大米白面,他再精选了鱼虾之类的海鲜。老王一边买着一边劳请张司机一样样搬到小汽车的尾箱去。平日里得到老王不少好处抽过许多名牌香烟的张司机十分卖力,乖乖听话地做着搬运工。

可是老王的买货数不胜数。

“老王啊,”张司机忽累得一脸面的苦相,“我看今天的购物到此为止吧。”

“嗯,”老王点头,“我还得给周矿长送上一份节日的礼物呢。”

给周矿长的礼物让老王揪心了,到底送点什么的好呢?他在心里琢磨鱼肉荤腥不合适,最好是名烟名酒的才对头。于是他们爬到了楼顶。

在楼顶的商场,费时半天,老王终于给周矿长备了份厚礼,这才对累得满脸苦相的张司机划上这次购物的句号。两人坐上人货车,满载而归地回到了山上的华育煤矿。

因为过中秋节,外包工队里的工人放假一天。平日起早贪黑的工人总算喘口气,好好休息一下了,当他们大中午才从床上起身,到厨房里来时,跃眼看到厨房里已经堆积如山地放着老王从山下拉来的食材,丰富多彩,不仅摆满了大米白面、青菜萝卜,还有啤酒白酒、月饼水果,甚至两条腿的、四条腿的、长着长脚和没有脚的都无不到位,琳琅满目。负责做饭的美女厨师一样样地清点着,可怜小小的厨房挤得满满的,连张吃饭的桌子也没法存放了。

“那今夜哪里摆桌子吃饭呀?”有工人担忧不已。

“今夜在门外的月亮地里吃去!”老王一口答了。

厨房里一下火热起来,烧饭做菜成了工队里的重中之重。因为要赶在天黑之前做好他们心目中的满满一席,那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呢。老王号召,工人们都得动手,帮忙厨房做事。穿着整齐的工人无不响应,他们个个精神抖擞地做着爱平的下手。

整个下午,厨师爱平憋着一肚子的劲,一刻也没停歇,在小厨房里忙得连轴转,吩咐一个个的工人洗菜剖鱼。工人们个个都成了美女厨师的好帮手,小李、张伟、小平最为活跃。全队只有老赵架子大没有来。当然受伤的欧泉虽然到了场,可是也只是拄着拐棍在一边观望着。

老王则在门外策划着晚上摆桌子的事,他点了几名工人,先是清理了一下厨房门外的荒地,然后从矿上搬来了几张闲置的桌椅,摆放整齐有序。如此劳顿一番,放眼一看,厨房门前的那块场地,桌椅板凳,盛大场面,让人心旷神怡。

天刚发黑,厨房里的饭菜已经做好,在老王的指手画脚前,一道道的菜有序地摆上门外的桌面,大鱼大肉,丰盛得有如满汉全席,在荒芜的暮色里给人视觉的盛宴。

天赐良机,风静气暖。

暮色中的大地有如一间广袤的苍穹。

一切停当之后,老王招呼一声:“好了!兄弟们,都坐过来吧。”早已经等候一边的工人们应声围坐了过来。站在一边的老王,一一清点着人数:“嗯,都到齐了,准备吃了。”桌上顿时哗哗啦啦,开酒瓶的,拿碗筷子的。在举杯畅饮之前,座中的老王慷慨陈词:“兄弟们,我老王平常待你们不周,今天借这个中秋节,给你们好好备了桌酒席,想让你们在今夜圆圆的月亮底下,吃个饱、喝个尽情的,最好是来个一醉方休。”桌边捏着筷子的工人都腾出手来,对老王的说话鼓起响掌。

“好了!”侍候一边的爱平向掌声不绝的工人挥一下手,“快点吃、快点喝吧,莫等菜凉了。”

老王更是反应快捷,拿起桌上酒瓶,一一地给他们满上杯。

顿时浓香泗溢,工人们一下让酒香陶醉,神情躁动,徒有无限的渴饿,贪怀不已,一时恨不能喝尽天下所有的烈酒以饱他们身在野外浮萍的处境。一时狼吞虎咽,相互敬酒,热闹非凡,真可谓是:觥筹交错,坐起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菜盘子里的菜很快吃光了,空酒瓶也一个个不断地扔了出来。“快点上菜!”老王不时回头吩咐着他那专职饭菜的小老婆。一直侍候在桌边的爱平忙个不停,添酒加菜,十分殷勤。充足的酒菜让中秋在外不能与家人团聚心境压抑的工人们嗜酒如狂,他他划拳斗饮,拼死拼活,越吃越猛,越饮越凶,弩拔弓张,声嘶力竭,显出一身的酷意,力拔山兮气盖世。

一箱箱的烈酒打开,一瓶瓶的琼浆玉液泼进他们的肺腑,工人们渐渐醉态毕出,东到西歪,坐立不稳,疯癫失态,有人大笑,有人嚎啕。再灌上几杯,彻底到家了。躺倒在地,不哭不笑,只是呼呼大睡。

酒桌上的纷争,不过如此,吃好喝好。虽然喝好不等于喝倒,但一旦喝倒,那就彻底喝好了。小李、小平、张伟、张武他们一个个俗不可耐,仰躺在草地上,酷似被人击毙,休克了生命的跳动。就是工头老王也难逃此例,他喝了又喝,最终也撑不住,头一歪,身子一仰,与那群年轻的工人们躺倒在草地上不声不响了。

当然也有例外的。老赵欧泉这一老一少,竟然还坐在桌边碰着杯。往日里,这对老少其实很少坐在一起的,一个喜欢吹笛,一个梦想画画,只是上班必要时才聚在一起,下班之后都各奔东西。今夜的酒会,似是一条通道,将这老少沟通连接,让他俩坐到一桌,相敬如宾。面对身边一个个让酒给放倒的兄弟,平日里情山义海的他俩却冷酷无情,任其自然,不管左右,只顾碰杯,继续干杯。当然还有他俩身边的美女厨师,也一直在忙个不停,添酒加菜,依然为这两个不倒之客诚心诚意地服务着。

“爱平,”老赵叫一声,“休息一下吧。”

“是啊,”欧泉也附和,“就我们两个了,忙什么呢。”

“好呢!”爱平在厨房里答应着走来,把最后一盘菜放在了桌子中心,彻底松下一口气,暴露出累坏了神态。

“我看你也来一杯吧。”欧泉说着找了个酒杯。

“来来来。”老赵赶忙给那杯子满上。

“好啊,”爱平一手举起了满满的酒杯,“那我们一起来干了这杯吧。”

欧泉和老赵毫不推让,应声一饮而尽。

爱平放下杯子,难受得满脸的苦涩,好一会才喘过气来,抹了把嘴角的酒水,赞叹不已地说:“天啊!我总算是见世面了,像这样的斗酒,恐怕天下都是少有的呢。”欧泉笑了说:“这就叫做:不做俗人哪能知道这般乐趣呀!”爱平点头:“嗯,做俗人真的痛快呢。来,我们还来喝上一杯吧。”放下杯子后,醉意不已的欧泉说:“不过,只喝酒,好像不尽性的呢。”爱平问:“那你还想怎样呢?”欧泉说:“要是对月吟诗一下,那才逍遥的呢。”爱平笑了:“你呀,真不愧是从大观园里走出来的贾公子,优雅得很呢。”欧泉问:“难道在这月夜,你就没有半点诗兴吗?”爱平说:“当然有的。”欧泉说:“那你我不如来一唱一和如何?”爱平说:“好啊!你想唱哪首呢?”欧泉说:“此情此景,当然是苏东坡的那首经典性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最好呀。”说着,醉意一身的人,蓦然站身,高举酒杯,对着那清辉明月,仰首吟诵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爱平赶忙上前,接着诵起下阙——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哈哈哈哈……刚一诵完,两人就开心大笑不已。

老赵也鼓起响掌来了。

“这首词太有韵味了!”爱平感叹一声。

“是啊!”欧泉点头,“这是苏东坡在丙辰中秋节上的即兴之作。这首苍劲有力豪放无比的词,至今让人吟唱起来时,大有一种飘然若仙的忘我之情。只可惜这诗词太短了,不能没完没了让我去吟风弄月,长醉不醒。”

“我们可以跳个舞的呀!”爱平扭了一下身子,“我很喜欢跳舞的呢。”

“我对跳舞毫无兴趣。”欧泉摆一下头。

“我来陪你吧。”老赵站起身来。

“你来陪我跳舞?”爱平诧异了。

“对,”老赵扬了一下手中的笛子,“我吹你跳吧。”

“妙啊!”欧泉赶忙双手击掌。

老赵说着,走到月亮地里,放松一下身手,深吸一口,然后吐气地吹了起来。早已经准备好了身手的爱平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老赵在爱平的舞姿前,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股酒意冲激起他心中的巨浪,让他形同酒后乘兴挥毫以发濡墨作字的书法草对张癫那般,随心所欲,纵情高音,万倾沧海,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静立一边的欧泉面对那歌舞,心涛澎湃,卷起千堆雪,他年轻的心房扩张到了极限,有如一枚巨大的气球,狂飙而上,直入九宵,极目四顾,仙子玉帝,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君挥舞。

好久,一曲毕了。老赵和爱平走回桌边。欧泉忙拉过椅子,让累了的二位好好坐下。爱平兴奋未尽,坐在那里依然手舞足蹈。欧泉却坐近吹笛人的身边去,赞叹不已:“赵叔,你的笛子吹得太好了,那就像是我的一个梦啊!”用手抚着笛子的老赵侧目打量着身边的年轻人,问:“你到底有个什么样的梦呢?”激情满怀的欧泉指天划地地说:“我有一伟大画家的梦!”老赵笑了:“是吗?”欧泉重重点头,慷慨陈词:“我要用手中的画笔,创造一棵绿树,我要让硕大无朋的绿树,覆盖大地,广天一色,春满人间。”老赵听着,频频点头:“好啊,一个人难得有好梦。只是呀……”欧泉望着身边老人那双渐渐阴下的眼神,不由问:“只是什么呢?”老赵喝了口桌上的剩酒:“只是,人生在世,成败难定,可怕的是梦醒时分呢。”欧泉让老人那副淡定的样子冷静了下来,一肚子的烈酒顿时醒了好几分,不由痴着问:“梦醒时分?”老赵又点了点头,久久审视起手中的那根乌色的笛子。像是让一盆冷水浇了一下发热脑子的欧泉,呆呆坐在那里,亿似乎让老人那副深情笛子的表情迷惑了,问:“赵叔,你是不是也曾经有过梦想的呢?”老赵笑而未答。欧泉继续发问:“我想,你的梦想一定是你手中的那根笛子吧?”老赵点头,扬了一下手中的爱物,反问:“你知道我这是根什么样的笛子吗?”欧泉审视许久那根乌乌的笛子,摆了摆头,慨叹地说:“赵叔,你城俯很深,我只觉得你这根笛子太神秘,非同凡品,其余的就无从得知了。”旁边的爱平早已伸过长长的玉脖来,请求地说:“赵叔,你能好好跟我们说说你手中这根笛子吗?”老赵点头:“这一根古笛!”爱平和欧泉异口同声了:“古笛?”老赵点头:“这是我祖上几代的传承呢。”说着,他狠狠喝了口桌上杯中的剩酒。也许是酒的作用,老人敞开心扉,娓娓道来,他心中竟然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家史……他出生在一个犁园世家,吹打弹唱,哄动京城,尤以笛子演奏而名震天下;可惜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舞榭歌台在岁月的长河中如同春去秋来的枯花落叶,烂漫一时,盛极而衰;赵家曾经的歌舞在岁月的长河里依稀淡没,烟消云散,但是曾经为赵家美誉天下的那根笛子却代代相传,紧紧捏在赵家子孙的手中;他身为数代单传,少年时常在祖父祖母的讲述声中无限神往,发誓要卷土重来,再塑赵家,重响古笛;因为生计,他来到了煤海,怀揣的就是祖传的这支古笛,几十年的春夏秋冬,他心里一直在发奋攻关,矢志不渝;可惜时至今日,年迈之人,事与愿违,迟迟未能实现心中的那份夙愿,只落得个孤身漂流在外的命运……

听完如此这般的讲述,忘我的欧泉不由失声地感叹:“好一个可怕梦醒时分啊!”随之,他不由蓦然站起,对着身边的荒野,四顾茫然,久久呆在了面前无限寂寥的月夜里。

天地人间,秋风茫叶,万籁无声。

沉寂之中,欧泉深感世态残酷,阴森且又恐怖,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他一时不由得对自己心目中的伟大梦想望而却步,迷迷离离,恍恍惚惚。恍惚之中,他欲哭无泪,幻听幻觉,似乎他身边那根古笛里有股超强的悲喜之音冲将而出,直入长空,弥漫九霄,瞬时满天皆是无数无限悠长的彩带,曲曲折折飞飞扬扬,在广空架起一座美不胜收的海市蜃楼,光彩夺目,奇妙无比。啊,仰望高空的画家不由得惊叹起这绝伦无比的风景了,它就是人类的理想王国、楚人的天马行空、禅宗的成佛境界啊。但是,那遥不可及的美景,只是在他的意识里昙花一现,旋即无影无踪。惆怅满腔的人不由对着高空的圆月喃喃发问:“明月几时有?我也问青天!”

“欧泉,”爱平轻声叫唤,“看你痴情痴态的,那是在瞎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什么问题那样深奥呀?”

“我在想、我画画的命运会不会比赵叔吹笛子的命运要好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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