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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枯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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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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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雪》连载

第九章

欧泉住进的是他曾经住过的那家医院。

这是一家煤海里少有的医疗设备齐全的公立医院,不仅医术一流,而且环境优美。

当张司机在医院里刹住小汽车,老王向院方交足压金后,刚从井下抬起满身乌黑又血迹斑斑的煤矿工人就被推进手术室,开始急切地抢救了。一群戴着口罩、带着手套的医生飘然而至,纷纷动手,虽忙不乱,行动有素,各种精巧的刀具器皿快速地从消毒盘里捞取,他们个个形同冷酷的刽子手,捏紧着锋芒毕露的刀具,围着刚从深井里抬起满身沾满煤灰的外来工,把他黑黑的衣裤生硬地撕开,对他那条骨折伤残的腿脚进行麻醉、洗涤、缝合、上夹、包扎,然后再挂上一个大大的葡萄糖药瓶,开始缓慢地输液消炎。

忙碌了好一阵子,那位从深井里抬起来的伤残矿工,被医术精湛的医生们嫁接得完好如初,但昏迷的矿工浑然不觉,他静静仰卧在手术台上,无声地接受着晶液一滴滴地灌输,像是隆冬的枯木正在春风春雨里慢慢回黄转绿着萎缩了的生命活气。手术台边的医务工作者们,屏声静气地手术完毕,喘息一口,放下刀具,摘下口罩,扔了手套,一个个悄无声息地离去。最后,只剩下一位年轻的护士,她卫护在床边细心的照看了起来。身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护士沉着冷静,机械行事,按照流程,将挂着药瓶的伤员,用小推车从手术室里推出,向一间病房里慢慢推去。

手术室的门口一直来来回回地踱着老王那烦躁不安的步子。一见小推车载着他的伤残工人出来,心急的老王赶忙迎了上去,伸长着精瘦的脖子问:“医生,手术这就做好了吗?”戴着个大口罩的女护士微微点头:“嗯,这就做好了。”老王舒了口气,又不无担忧地问:“以后没情况的吧?”女护士温和的声音说:“手术非常顺利,不会有啥以后情况的。”刚才还心里一直担忧什么后遗症会让他这个工头赔偿非浅的老王听了这话,很是欣慰,满脸堆笑地说:“那真的是太好了,太感谢你们医生的妙手回春了。”慢慢推着小车前行的女护士似乎在口罩里笑了一声,说:“老人家,不用客气,救死扶伤,本是我们医务人员的天职呢。”跟着前行的老王嗯嗯嗯地点着,顺着小推车,来到了一间门楣上标着201的病房里。

在201病房里,老王四下看了看,环境干净,用具齐全,高大的百叶窗是个休身疗养的好地方。老王点了点头:“嗯,这医院的设施真的还不错。”但老王心事烦多,张司机正坐在小汽车的驾驶室里候着他回煤矿里去呢,他甚至偶尔会听到一两声从楼下传来的小汽车的喇叭声,那是不耐烦了的张司机在催他早点上车的,因此心里慌乱的人没有过多的空闲守候在这医院的病房里了。老王抓了把脑袋,向面前性情温顺的女护士好声请求起来说:“医生姑娘,你能帮我一件事吗?”正在病床前忙着的女护士爽口地应着:“老人家,有啥事呢?你尽管说吧!”老王说:“请你帮我护理一下我这位工人好吗?”女护士点头:“顺手之劳,没问题的。”老王又加重口气地说:“可不是一般的护理哟,得家属一点的呢。”女护士点头之余又问:“他没有家属在身边吗?”老王慨叹地说:“哪来的家属呀,一个远道而来的务工人员!”女护士会意,又点了点头:“放心吧,能帮得到的我会不遗余力。”老王说:“医生姑娘,你照顾好我的工人,我会感谢你的。”说着,习惯于金钱交易的生意人忙忙碌碌地掏起腰包,快手地掏出几张沙沙作响的百元大钞来,双手递了过去:“拿上,给你的!”女护士看了一眼那把大钞,赶忙抽出她那双正在忙碌的手,对那把厚厚的百元票子摆了又摆地说:“老人家,请不要这样客气。您的请求我答应就是了,但这钱我就不要了。”老王还以为是佯装推让的,他一副生气的样子说:“拿上拿上,你怕什么呢,我又不是假给你的。”这下女护士口气强硬起来了:“我们医院明文规定,医务工作者不得随意收受病人的财礼,否则会受到处罚的呢。”老王嗤之以鼻了:“什么明文规定,现在这社会,阳奉阴违,当宫的谁不都是装腔作势的呢?”女护士坚决摆手:“老人家,你不要对我糖衣炮弹好不好,我是有理想的人呢。”老王呆了一下,不由为难了:“糖衣炮弹?”女护士点头:“是啊,你这样子是在毁灭我的理想呀。”老王让那副认真得无可怀疑的样子给吓怕了,这还是他人生道路中第一次遇上有钱送不出的尴尬,他吞了口口水,只好把那沓百元大钞放回腰包里去了,甚至感叹一声:“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呢!”

“对不起了,”女护士见面前的人神色难堪,忙宽慰一声,“我们真的不能乱来。”

“嗯,看来你是个认真读过书的人,那好吧。”老王也自嘲般地好笑了一声,“只是我这工人……”

“我保证护理好你这工人就是了。”

“只是,”老王一脸忧虑,“我这这工人刚从井下抬起来的,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哟。”

“我是做护理工作的,才不在乎病人的脏呢。”

“说来我的工人太可怜了!”老王慨叹不已,“这样躺在医院里,身边也没个亲人。”

“要是有个亲人在身边就好。”

“可我们工人大都是单松匹马在外闯荡江湖的呀!”

“闯荡江湖?”女护士不由一笑,“现在这样个新社会也有古老的江湖一说的吗?”

“怎么就没有古老的江湖一说了呢?”老王牛起一脸的神气来,“江湖一说,也许在你们的眼里,就是金庸武侠小说里的特有名词,或者说你们对金庸武侠世界里的江湖是虚无缥缈的。其实,金庸并没有胡编乱造,他只不过是把人生世间的各种无味的形式,用有趣的刀光剑影来简单表达一下罢了。”

“啊,”女护士不由得对身边的老人刮目相看了一眼,“您、这话真是让我别开生面了呢。”

老王这个对人生世态感触颇深的人本想对面前单纯的女子再说点什么深奥的话,可是窗外又传来一阵张司机鸣的喇叭声,他忙笑了笑,长话短说:“好了!姑娘,以后有空再说这些闲话吧。我的病人就交给你了,我得走了呢。”一切交待完毕,他匆匆而去。

留在病房里的女护士不由直起腰来,呆愣片刻,她似乎为那个言谈有趣老人家的离去,心生惆怅了,但是她又很快回到工作的状态中,继续做着护理病人的工作。好一会,女护士才完成了眼前的工作,她直起腰来,四下里察看,检查一下自己的工作。想到刚才答应人家的话,她觉得自己现在不仅仅是一名医务工作者了,同时还有病人家属的身份呢。这样一想时,她还该干点什么的好呢?她细细打量着床上昏睡伤人的那副让煤灰乌得黑黑的面孔,心里忽地一动:该帮他擦下脸面的才是呀!

想到这里,女护士雷厉风行,转身出门,打来一桶热水,还带来一条毛巾。在病床边放下水桶,女护士就卷起袖子,咬紧牙关,拿出上山打老虎的勇气,一把一把地抹起病床上那张让煤灰乌得黑黑的脸孔。

一把一把地抹着,擦着。

病床上昏睡的伤人毫无感觉。

不一会,黑黑的脸孔让一把把地抹干擦净了,露出一张年轻人秀气的脸面来。女护士审视地看了看,忽对这张秀气年轻的脸孔眨起了自己的眼睛,心里疑问重重:“他、他、他是个谁呀?”因为床上那张明净的脸孔,一下触动了她记忆的思维,似曾相识,但又模糊不清。女护士呆了呆,想证实清楚病床上究竟躺着的是谁,她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医院的住院部里查看一下那本病人住院登记册,因为那里有病人确凿的信息,姓什名谁,彻底了然。这样一想,女护士放下手上的东西,快速转身,走出201病房的门去,踏着嗒、嗒、嗒的急切脚步,向着住院部的登记处走来。

住院部登记处的办公桌面上,排放着电脑、登记本还有各种有关病人的物品。女护士熟练地打开那本病人登记本,迅速查看了一下当日病人的住院登记资料。资料本上的一页,赫然写着的是“欧泉”的名字。

“天啊!”模糊的感觉得到了确切的证实,女护士那张大口罩后面的脸,顿时惊愕不已。她一手合上了登记本,转身心急如焚地向2 01病房赶回去,那双半高跟的皮鞋在质地坚硬的走廊里嗒嗒嗒嗒嗒嗒地响成了暴风骤雨,惊得两旁工作室的门扉纷纷打开,一张张疑问重重的面部伸了出来。最为关切的身为护士长的人声音洪亮地问:“周小妹,你这是咋的呢?”女护士慌忙摇头摆手:“大姐,咋也不咋!”护士长奇怪了:“咋也不咋,那你咋就慌成了这样呀?”女护士强颜陪笑一下:“嗯嗯嗯,有点小事的呢。”

女护士边说着,边快步走过众目睽睽的廊道,回到201病房。一进到病房的门里,她就走近病床,俯身近近端详着白色床塌上那张刚刚抹净的脸孔,她一双大大的眼睛,早已经湿润,噙满了泪水,异常情深,疑问万分:“这、到底是咋会事呀,你不是个画画的吗,可你的五颜六色咋就如此这般染黑了自己的全身呀?”上次,她虽然与他无话不谈,可是从来也还没有问清过他到底是干啥的呢,那时她只是看到他整天坐在病床上看书,画画,笑谈天下,她还以为他就是个抱负天下的大画家呢。可是今天他竟然满面煤灰、身受重伤、残肢断腿、悄无声息地又躺倒在这白色的病床上来了,难道这个南方来的画家先生同时还是一位以下窑为生的外来工吗?下窑的外来工在他们北方人的眼里,被视作“受苦人”的呢。

惊愕的女护士静静站立在静寂无声的病床旁边,心里一时惑然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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