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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枯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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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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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雪》连载

第六章

第二天一早,周家主妇黄平早早起了床。她一起床就重重拍一把身边昨夜酗酒还贪睡不已的男人说:“老爷子,走马上任的时候到了,迟到的话,那矿长的位子就让别人坐去了呢。”

“谁想坐谁坐去。”床上贪睡的人嗡声嗡气地回了句。

“别人坐去了你就不心痛?”

“痛心个啥,一个烂矿长!”

“烂矿长好歹也是个矿长呀。你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有个烂矿长当当,很不错了。现在的世道,人才辈出呢。”

“嗯嗯嗯……”床上深睡的人一坐而起,“言之有理。”

黄平忙帮他穿衣,助他洗漱,护理老爷一般。在贤妻的殷勤的帮助下,睡得糊里糊涂的周发忙忙碌碌了好一阵子,才穿戴整齐。然后,周发站在房是自我调理了一下,背起昨夜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大包,往门外走去,说声“我走了!”的话,就大踏步往门外跨去。黄平望着就要出门的男人,心里徒有种依依不舍之情,不由哀求地问:“老爷子,你慢点儿,我给你做个好吃的早点,吃了再走吧。”边出门的人边说:“到街上吃去吧!”黄平看着那个又大又沉的背包,苦起脸来了:“你也不叫公司用专车送你一下,这咋能走得到那深山深处的华育矿去呀?!”已经一脚迈出门外去的人嗤之以鼻地说:“我叫个骡车还舒适些呢!”黄平不由对着性子倔强的老头子叹一声:“这老头子呀,一生不改,倔驴的脾气,就是不听话呢。”

走出家门去的周发懒得再理会家里的唠唠叨叨了,扬长而去。可是,走出家门不远,刚才还在女人面前嘴硬的男人,想到此行不易,远上寒山,前途渺茫,心里就有种软软的东西喷涌而起,不由得要转回身去,双眼深情地回眸着家院的深处。只见老宅院在晨曦中,安祥地卧着,深暗的墙壁上散发着温馨的氛围。多美的一幅安居之图啊!周发的心里顿时无限情深,如烟往事,滚滚而来。打从少年时起,他曾无数次如此这般,背负行囊,去学校,到矿区,却从未有过这种伤楚,因为那时年轻,直到年近四十那年,他交上好运,从大众基层的员工中脱颖而出,由一个小小的技术员提拔到公司的管理层,当上了离家近在咫尺的寺勾矿的副矿长、矿长职务,打从那时起,他早出晚归,朝夕相处,过上了安居的家园生活,多少年了一直未离开过世代相传的周家大院。大宅院里的日子,和和美美,丰衣足食,无忧无虑,加之女人的体贴入微,让他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起居,顺顺当当,舒适得他一个矿长大人观花种竹,酌酒吟诗,有如神仙一般。他还以为今生今世就如此这般,一帆风顺,寿终正寝,可让他始料不及,今天竟然峰回路转,又回溯到流浪的青年时代,再次过起一种漂泊在外的动荡日子来了!周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己眼下的行踪,这把年纪还要云游在外。饱读诗书的人很想用两句古诗、古文或古词什么什么的来慨叹一下自己如此这般的现状遭遇,可是他想了半天,搜肠刮肚,竟然他满腹的诗文里怎么也找不到哪位前人曾有过类似的处境,许多古人大都是少小离家老大回,谁也没有老大还得出门去的经历呢……唉,周发便只好对自己前无古人的困厄,叹为观止。

清晨的小镇,十分静谧。

窄小的街道上,不见踪影,走了半天,偶尔才遇见担着货品的小商贩寻找着将要摆卖一天的理想卖场。“周老矿长,您、早啊!”小商贩们多是外来之人,无衣无靠的格外谦恭,他们在此生活多年,总是讨好卖乖,无不认识周发这个富态的本土人士,见面总会对他尊称一声,以求得几分安心的感觉。“你更早啊!”素来居高临下的周发漫不经心地应着,左顾右盼,寻找着他想吃的早点。

在一家小吃店里饱餐一顿后,周发来到了镇外马路边上,他放下重重的包裹,掏出一支香烟,站在路口处漫不经心地抽着。他要在此等候一辆进山的骡车。去山里的公交车没有一辆,但进山拾煤的骡车,随时可遇的呀。他年轻时在山里上班,常常坐着骡车进山出山,久而久之对那悠闲的骡车好感不已。慢悠悠的骡车与人赛跑肯定名落孙山,可是游山玩水却妙不可言的呢。年轻时的周发每每坐上骡车,走进辽阔的荒野,看到荒野里挺拔的通天杨,思绪飞舞,他总会扯开嗓子放声歌唱。以至于日后当了矿长的人多少次站在寺勾煤矿办公室窗明几净的玻璃窗边,眺望远山,总有种想坐坐骡车去逛荡的渴望。这大概就是今天周发不叫矿上专车而要等候骡车的心理吧。

可是时光一去不返,今非昔比,不仅他不再青春年少,而且骡车也一改从前的众多变得稀少,让他许久都没等到一辆骡车的踪影。周发站在那里略加思索,这才清楚了然,那华育煤矿许久都没出煤了,运煤的车都没得拉的,还会有赶着骡车去那条山路拾煤的人吗?正这样琢磨着时,周发那一直眺望着远方的眼睛忽地一亮,他视野里有辆骡车正在出现,虽然那骡车方向不明,并且明显不是去华育煤矿那条山路的,但是凭他老矿长的资格,这小镇上任何一个小小车工只要他张口叫一叫的话,有谁让他叫不动的呢?周发忙高高扬起一只手,破开嗓子喊叫着:“喂——,赶车的——,快过来、快过来——”那不远处坐在骡车上的车工听了这喊声,不知何故,似乎没有多想,本能地拉扯着骡子,快速地赶了过来。近了,周发伸着老花了的眼睛看了看,很快认出,不是别人,是常在这一带走动的内蒙古车工,他的老熟人小王。周发大声问:“小王呀,你这是准备去哪里拾煤的呢?”

“哟!”与此同时小王车工也眼睛一亮,“是周老矿长呀。”

“对,”周发连连点头,“是我呢。”

“周老矿长,你这是要坐骡车的吧?”走近来的王车工看一眼那个大大的包裹。

“我要去那华育煤矿的呢!”

“这个容易!”王车工说着,走了过来,一手就把那个包裹拎上了车。

“骡车真好呢!”周发坐上车去赞叹不已。

王车工嘱咐一声“坐好”的话,就摔一下响鞭,喝一声骡子:“驾!”快速地启动了车轮。骡子是煤海百姓人家常养的生畜,它是马和驴的结合体,既有马的高大外形,又有驴的内在韧性,最擅长的就是马拉松式的运输工作,几十里甚至是上百里的山路让它轻而易举就给完成任务了。当然,许多骡子不是生在煤海,它们大多来自内蒙古草原。就像煤海盛产煤炭一样,草原盛产牛羊骡马。王车工的骡子和车把子,是他从内蒙古老家全套带过来的。王车工老早就在心里算计着要到煤海找点什么营生干干的,但是干什么营生的好呢?他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还着实为难了一回,下窑吧?那营生的辛苦倒是难他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不住的,但是井下危险,容易断手断脚的,甚至命不久矣。后来王车工听人说,在煤海的马路边上拾煤卖是条不错的路子,于是他就从老家选了车和骡,赶了过来。别看王车工身强力壮,却胆小如鼠,害怕下井。当然这与他生长地域的文化大有关系,他老家内蒙古与煤海咫尺之遥,从前许多到煤海下井的人断手残脚还短命,因此他老家有个观念:好男儿不下井。王车工赶着他老家的骡车在此谋生多年,虽然地面上营生的收入些微,养家糊口,入不敷出,但他一直坚守清贫,始终不起下井的贪念。多少年了,王车工省吃俭用,拉紧裤带,跑遍了口泉镇周边的荒野,一丁一点地拾起着马路边上飞奔运煤车散落下来的零零散散的煤炭。寒来暑往的诸多年中,王车工就像是偶尔也能在荒野深处拾到大堆煤块的好事那样,他在镇上茫茫的人群中与周发这等大富大贵之人擦肩而过,结下情缘。富贵的周家常有一些搬运之事,每次街上叫人要车时,多次遇到了王车工。王车工多次帮周家干过体力活,一直不收分文。当然,堂堂的周家也不想亏欠了区区一个外来谋生的辛苦人,周发在寺勾矿时利用职务便利,多次让王车工拉走一大车的煤炭分文不取。那一车车煤炭价值不菲,知道多少的王车工感激涕零,只要周家有事,他总是主动相帮,从不拒绝。

王车工拉着周发一路闲话没有少说。

周发坐在骡车上时,茫然地望着那无边荒野,他的思绪无限悠长,也许他真的老了,只有唱歌的心,却没有打开嗓子的动力。心事沉沉的周老矿长默默地坐在骡车后面,先是嗯嗯啊啊地应着前面赶车人东扯西拉的闲话,但是慢慢地他在山道弯弯之中,梦绕魂牵,变得沉静,曾经的青春岁月,过眼云烟,给了他一种倍感沧桑的人生困惑。周发有种不忍见之愁亦思那般,想早点逃离这条山路,时不时催促赶车人两句:“小王,给我把骡子赶快点吧!”

为了尽快到达目的地,王车工一鞭紧接着一鞭地摔着,吼得声嘶力竭,骡子奋蹄疾走,弯弯的山道上扬起长长尘烟,久久不散。

约莫快走了个把时辰,终于可以眺到华育煤矿黑漆漆的屋脊了。周发早就伸着脖子在眺,见那黑黑的踪影,心动不已,往事如烟。三十年前,他从煤校分配到此,人生的第一站就是做该井里的技术员,负责井下通风等等方面的设施工作,在此他结识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侣黄平。那时矿上的灯房里有个女工生得不俗,惹人眼亮,引得矿工领灯时总会对着灯房小小的窗口里,目不转睛瞄上好半天,闲时许多矿工更是有事没事往灯房里走一走,其中有位姓张的小伙子,更是伺机能交上桃花运,可那女工冷若冰霜,无论张三李四、哪怕小张怎么献殷勤她都无动于衷,久而久之心怀鬼胎的小张惊叹不已:“这、这、这女子也太正经了呢!”可是当年轻的大学生周发走来时,那女工一改人前的冷漠无情,变得热乎大方,别开生面得让所有矿工瞠目结舌了,她从拒人千里之外变成了投其所好,甚至投怀送抱地主动接近着周技术员,与他搭讪,闲扯,亲切,同吃,同喝,并且很快不久两人就搞定关系开始同住了。这让那张小伙子,也就是现在矿上的张老汉,在灯房女工前后判若两人、绝然不同的表情面前气炸了五脏六腑,忍不住大骂出口地说:“原来是个假正经呢!”哈哈哈……这曾经是华肩育煤矿的一个天大笑话。

到了华育煤矿旁边,小王喝住了骡子,然后下车,一手拎起包裹直往矿上背去。周发避在骡车后面方便了一下,然后整理一下裤子衣着,再大模大样地向矿上走去。面对自己曾经生活多年的老场所,周发一直瞪着眼睛打量着每一处的景况,简直变化万千,一切都在他的眼里惨不忍睹,当年的新房全都成了破旧烂舍,并且许多房屋都坍塌得一塌糊涂,糟糕得让他东寻西找了许久怎么也辨别不清东南西北,甚至他无法寻找到当年他们一家三口住过多年那套房屋的旧址了。

周发正边打量边走着路时,忽一转身,墙角一个蹲着刷牙的青年人,让他更是眼睛眨个不停。

那刷牙的人是刚刚起床的欧泉。

周发面对这山上煤矿里的年青人,很是惑然。因为周发曾经多次在山下口泉镇的街头路遇到过欧泉的,相互照面却不说话,周发还以为这个长相青春靓丽的年轻人是镇上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呢。所以此处相遇,周发一时糊涂不已,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蹲在这山上烂煤矿里刷牙了呀?惑然不已的周发一时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要走近去,伸着脖子疑问不已:“喂,你这后生,咋、咋、咋就……”

睡眼惺忪刷着牙的欧泉忽见一老人来问,忙草草刷了牙,吐了口泡沫,好笑不已地反问:“老人家,你到底想问我点什么呢?”

“你、”周发把眼睛眨了又眨,“你咋会在这里刷牙呢?”

欧泉让这无头无尾的话问得莫名其妙,也连连眨眼,不由审视起面前福态的老者,老者的面相虽然陌生,可是问话却像是个故交呢,他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回答说:“老人家,我是这矿上的下井工人,住在这里,吃也在这里,所以就会在这里刷牙了呀。怎么、您老这很奇怪吗?”

“哦!”周发从那南方口音里一下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外来工呀。

“老人家,你说呀,你这样问我是有事的吗?”迷惑的欧泉不住追问着。

“没事没事,”彻底明白了的周发赶忙摆手,“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随便问的呢,”欧泉好笑了一声,“你到底是个谁呀?”

“我呀,”周发也好笑了一声,“就是这矿上新来的矿长呢。”

“你是新来的矿长?!”欧泉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周发摆摆手早已经迈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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