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外包工队里的的矛盾已经缓解。
老王真可谓是好事成双。他那闭门多时的小老婆开门了,今天又接到山下的来电,那受伤的工人主动要早早出院,这让他免去了不少的住院费用。
爱平之所以打开了紧闭的房门与老王结束明争暗斗,是因为那天蒋斌走时给了她一封书信。蒋斌在书信中说,他舍下欧泉回家去了,委托她日后能照顾一下他孤身在此的朋友……等等。不想,简短的信字,让心灵枯寂的爱平亢奋起来,她心里有种像雨像雾又像风的情感席卷而起,她不应该自杀了,要活在这世上,因为这世上有个她一直好感的人正等待着她的陪伴。这个人就是还在山医院里的画家欧泉。她与欧泉“同是天涯沦落人”,在山野世外相遇,应该死风雨同舟,相扶相助的才是。
本来,爱平在紧闭的房屋里,思想一直起伏波动,心里思度着如何与老王这个老滑头打完这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呢?她心里清楚明白,老王先前向她许诺的十万块钱,纯属空头支票一张,不会有个兑现日期的,她很想给老王这个白白糟蹋了她的骗子来点血的教训。其实,想教训一下老王,那也不过是顺手之劳,她可以用药、用刀、用火、用心、用计、用许许多多的法子让老王这个一副骷髅嘴脸的人渣在她的眼前灰飞烟灭,轰轰烈烈地陪葬一下她的乘风归去。可是蒋斌的信字,让她心中所有残酷的手段戛然而止。欧泉那个阳光明媚的形象,就象是一团火,霞光万道地将她乌七八糟的心空映射得五光十色的,她只有一种渴望,能与那个充满朝气、心藏绿树的画家一道奔赴光明的境地,拉手前行,相亲相爱,白头偕老。虽然她明知自己的脏身子与欧泉那个高尚画家的距离相差甚远,也许很难比翼双飞的,但就是不能相互依存,不能谈情说爱,也可以谈天说地,谈笑风生的呀。
经过如此这般数天床上的辗转反侧,吃着方便面,喝着白开水,苦苦熬煎的人终于把她苦海无边的人生恶梦想成了天花坠地的好日子。于是在今天这样个平淡无奇的清晨里,她早早打开了紧闭多时的房门,并且穿着整齐,精神抖擞,走进本该属于她工作的厨房里,系上围巾,到灶头边生火舀水,熟练地为即将下井的工人们做起了早餐。
煤海夏季的天气,干燥,枯热,早上难有片刻凉爽,让人格外恋床。心事沉沉的老王似乎麻木了沉闷的日子,早上他从矿上会议室的沙发上起身,然后机械般地做着一天的必要之事,先是照例到厨房里来。可是,当老王临近厨房时,却听得当当当、沙沙沙的声响。隐约之声,提起老王的好奇之心,不由加快步子。到了厨房一看,那灶头边有一弯俏丽女子的背影,顿时让他眨起眼来,那不是与他对死相抗的小老婆吗?老王的心里砰砰直跳,他一步步走近去,看着她那副认真做饭的样子,激动得有点热泪盈眶了。而那正在灶头边埋头做饭的女子,似乎对身边人的到来毫无知觉,不惊不张,依然故我,她甚至从他的身边走过,目无他的存在。老王在她这悄然不惊的举止边,好声地问候了起来:“你起床开门来了,不生我的气了?”哪里会得到回答,她只是快速自如地拿过东西,一刀刀地切着菜。老王又自我感吠唏嘘起来:“哎呀,这世上真不能没有了你呀。你知道吗?你关门的这些天,可苦了我这个老头子的呢,每天都得早早起床弄饭,晚上还得洗碗涮锅忙到深夜。夜里一个人躺在那会议室的沙发上呀,冷清清的,常常不知身为何物呢。唉,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苦不堪言,我这辈子终于算是尝透到了一回的呢。”说着叹着的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竟然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只可惜他的无限悲伤一点也没有勾起她的同情好感,她冰冷的面容依然不动声色,一如继往地忙着自己的刀功火候。冷漠了许久,她才用平淡无奇的口吻向身边的物是人非诠释着自己的心里话说:“你不要自作多情,你不要以为我舍不得离开你什么的。我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世间的。世间太宽广了,天下很大,人也很多,是他们才让我不想轻生的呢。”老王听了这自言自语、冷若冰霜般的说话,竟然十分感动,连连赞许起来说:“丫头,你这思想很好的呢,说明你心胸开阔,超过了一般人的视野。只有当一个人心有天下时,才能忍辱负重,做出大事来的。许多的伟人,他们之所以能够在常人不可理喻的困境中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就是因为他们心有天下的呀。”埋头做饭的女子听了这说话,不由回头深情看一眼身边瘦骨嶙峋的老人,那样子似乎倒不是他夸奖了她伟大情怀什么的,而似乎是她让他那句不经意中的“丫头”称呼而感动了。
下井的工人陆续起床到厨房吃早餐来了。当他们一脚踏进厨房门里时,眼睛瞪大了,有一美女背影立在灶台边,一个个不由得大惊小怪了起来:“呀、呀、呀,这是谁呢?”爱平正过面来,对着他们摇摆了一下身子,调皮不已地反问:“真的就是认识本小姐了吗?”啊,真的是他们多日不见的美女厨师呢!顿时一群矿工欢呼雀跃了。爱平给他们一一打菜,不住嘱咐着:“晚上早点上井,我给你们做好菜喝酒吧。”工人们纷纷应着,快速吃了,精神百倍地下井去。
工人们下井后,爱平和老王回到办事处房间时,桌面上的电话响了,她顺手拿起话筒一听,是山下医院的欧泉打来的,说了几句话,她将话筒递给老王听去。老王放下话筒后,高兴不已:“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简直就是双喜临门了。”爱平有点听不懂这话,问:“什么双喜临门的呀?”老王说:“第一喜是你终于打开这房门出来了,第二喜是山下那受伤的工人就要出院上山来了呢。”
老王说罢赶忙跟矿上开小汽车的张司机联系,让张司机准备好下山的事。老王平日一直对张司机好处不断,见面就是一支又一支的名牌香烟递个不休,并且请客吃饭,隔三差五的。张司机早已经在老王的糖衣炮弹里成了听话的好帮手,今见老王开口,满口答应着,立马启动了小汽车,向山下驰去。
山回路转,华育煤矿的小汽车扬起一路的尘埃,直达山下的镇医院。
当小汽车停在了医院楼底下时,老王走上楼去,大声吩咐着楼上的工人,准备出院一事。同时老王快步到医院的财务部门结账去。
楼上早已经准备好出院的欧泉一听老王的吩咐,忙对身边的周护士惆怅地告起别来说:“我又要离开你了!”周护士说:“回山上好好休养一下,伤筋断骨一百天呢。”欧泉却一脸阴沉:“今日一别,也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没有个再见到你的机会呢。”周护士忙对这伤感的调子一笑:“放心吧,你我一定后会有期的。”他苦笑了:“但愿你是金口玉言吧。”周护士说:“我就不是金口,也会有玉言的时候。”他让这口气奇怪了:“是吗,你咋就说得这么肯定呢?”周护士笑了笑,欲言又止:“因为呀……”他更是眉头深陷地问:“因为啥呢?”周护士坦然地说:“画家先生,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在你面前瞒天过海呢。”画家先生问:“是吗,那到底又是啥事呢?”周护士说:“你昨晚在我家吃饭喝酒时,不是时不时对我妈还的我的说话莫名其妙吗?”欧泉想了想,忙点了点头:“是啊!”周护士问:“你就没有对我们那些漏嘴的话觉到啥吗?”欧泉摆头。周护士提示地说:“你知道我爸会是谁吗?”画家更是重重摆头:“我与你爸素昧平生,能知道他会是谁呀。”周护士说:“不,你与我爸之间,关系密切。”画家摆头:“从未谋面,岂能关系密切?”周护士说:“我问你,你们华育煤矿那个可恨的周、老、矿、长他会是个谁呢?”画家琢磨起来:“周、老、矿、长?哟,周矿长不会就是你老爸吧?”周护士丧气地点着头:“那个玩忽职守的老头子呀,就是我的老爸呢,唉!”画家一下目瞪口呆了:“是吗?”周护士说:“就是啊,就是我爸工作不力,才导致你井下受伤了,所以昨夜在我家说话之间,我和我妈对你倍感歉意,时不时情不自禁说漏嘴了呀。”画家欧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呀!”他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们矿上那个歪风邪气的老矿长就是面前一身正气护士的老爸,谁说有其父就有其子呢?喜的则是他与她之间有了这条纽带,他们日后见面的机会不是就常在了吗?可惊喜之余,他又羞愧难当了,因为他曾经当着她的面大骂过周矿长的许多坏话呢。想到自己昔日对周矿长的出言不逊,他脸上很快一青一白地埋怨起面前的人来了:“你呀,咋就不早说呢!”她问:“早说迟说又有啥不同?”他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这些,我也不至于那样去骂你爸的呀。”她笑了:“骂就骂呗,我爸那种人不骂一骂还能行,堂堂的一矿之长,却混世魔王一个,半点胸怀也没有,玩世不恭,一蹶不振,破罐破摔。”欧泉听了“破罐破摔”这话,不由微微点起头来:“嗯,大概是周矿长心有不快,才那样对待工作的吧?”周护士说:“心中就是再有不快的事,那也不能胡乱工作的呀。古人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他老先生倒好!”
结完账的老王回到病房里,见了两个说着知心话的人,忙推脱一句:“我在楼下等你。”
欧泉忙长话短说地向周护士告了别,夹着拐棍,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