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失望的时候失眠,满怀希望的时候还是失眠,我严重怀疑人类的发展是否就是与失眠不断抗争的结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失眠的人群就可以自豪地宣称自己是在促进人类的发展,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自豪好像又带来了另一种期待——不仅无益于失眠本身,反而又带来了新的失眠的理由——无论如何,人就是要失眠的。
所幸这一周期的失眠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邢队硬着头皮把办理撤案的手续拖到了银行结果回来的那一天,我心中自是感激不尽,拿着这些沉甸甸的账目急急忙忙投入到了新的一轮失眠中。这些钱是从两个不同的账户陆陆续续转到了叶雨晴账号上的,再上一级的账号则变成了十多个,这还不算完,还有更上一级数十个账号则都变成了现金转存,整个过程如同百川入海。我猜测应该是有这样一个团队专门帮别人洗钱的,他们首先雇一帮跑腿将钱取出来,然后又找另一批把这些钱存入他们可控的账号,最后转到客户指定的账号。如此看来,那两个账号极有可能就是客户自己的,我慌忙找出两个账号的开户信息,惊喜地发现这两个账号均是近日才开户的,开户地均在河北,身份证号码虽然不同,但是留存的手机号竟然是同一个!我猜测这个人应该就在北京,可能由于时间太过紧迫所以只能选择驱车前往临近的河北去办理两个账号,抽时间我也得实地去看看,虽然大概率会一无所获。
我兴冲冲地直奔白支队长的办公室,甚至忘了提前发条信息确认是否妥当,进门之后只见白支队长正在伏案审阅一份份文件,手中还拿着一支笔不时写写画画。我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开口,就这样呆若木鸡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白支队长抬起头来看着我微微一笑,让我尽管说我的,他可以边看边听不受影响,说罢又垂眼继续翻看手上的文件。我一五一十地把银行流水的情况汇报一番,听完我的叙述完之后,白支队长双眉微紧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终于开口。
“这些账目你哪来的?”
“我——哦,邢——刑警那边听说叶雨晴收到钱之后就马上安排人查的。”
“可是我听说已经签了撤案了啊。”
“是的,这都是在那之前查的。”
“哦,那样的话程序上是没问题的,你现在是什么个想法?”
“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事儿,我怀疑这笔钱不是叶雨晴的那一笔。”
“什么理由?”
“如果这是同一笔钱的话,完全可以直接给叶雨晴,甚至用现金交接岂不是更安全吗?那笔钱已经被洗成现金了,咱们一直也没能追出个所以然来,完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再洗一遍,而且这么操作说明后来这笔钱来路极有可能不正。”
“嗯,有道理。”
“还有就是,这次这个手机号跟之前的不是同一个,虽然也没实名。”
“你想监测手机号?”
“是啊,越早下手能拿到的日志越全,而且他们也知道我们已经结案了,肯定以为我们不会再追下去了,有可能会大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个案子现在确实已经结了,我们没理由继续查下去了啊。”
“这个我知道,您看看能不能重启调查?”
“哎,这个很难办啊,金局在会上已经明确了啊,你也看到了,我当时也争取了啊。”
“可是咱们现在有了新的证据了啊。”
“但是咱们没有事主啊,不符合程序,这是最大的问题。”
“那找个别的理由调查呢?”
“哎,念光啊,我知道这个案子你没少上心,但是这一阵儿我暂时没法跟金局提。这样吧,回头我再琢磨琢磨,你先把这事儿放一放,先忙别的去吧。”
“我担心……”
“我都明白,你先回去吧!”
我悻悻然回到办公室,心中自是千般无奈、万般不甘,但也深知已是多说无益,白支队长不会再给予任何的帮助了,而我也不能因为此事再去找邢队了,我不能再让他承担不必要的风险。我一时头脑发热决定索性亲自去找金局谈谈此事,为了确定金局的行踪,我只好先去找了综合队的田大姐,她五十岁上下,是综合队里资历最深的,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成文的不成文的,她都一清二楚,各级领导的日程安排,各位同事的职责分工,甚至于业余爱好,也都是了如指掌。经过一番攀谈,兜了无数个圈子,我终于得知了金局所在的会场,于是我急忙赶了过去,焦急地在会场外逡巡起来。待到会议终于结束了,好几个部门的领导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想再与金局多倾诉几句,我只好继续顿足观望。见金局终于打发走了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准备走向电梯,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同踏进了电梯,我快速地作了自我介绍,然后仓促地说明了来意,金局诧异片刻后终于认出了我,可是他所在的楼层也到了,我硬着头皮跟了出去,等着金局表态,金局眼见甩不开我了,终于缓缓开了口。
“你的分析我是认可的,但是你得自己想办法去证明。”
“没有手续的话很难证明,能不能重启……”
“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结案不仅是咱们内部的手续,对外也是一样的,咱们这么大的分局不能朝令夕改。”
“可是……”
“行了,我很欣赏你的冲劲儿,但是重启案子是不可能的。”
“嗯——好吧,抱歉打扰您了!”
“怎么着?有情绪了啊,我还没说完呢。不是一笔钱说明什么问题?”
“啊?呃……”
“说明可以当新线索来搞啊。”
“哦,对啊,还真是,我刚刚没明白您意思。”
“那手机号不是实名怎么办呢?”
“呃……我又不知道了。”
“可能存在电信诈骗风险啊。”
“哦,对对对,还是您厉害,我明白该怎么处理了。”
“真明白了?”
“呃,差——差不多吧。”
“得了吧,案子你先按照线索的标准来查着,手机号我回头跟反诈中心打个招呼。”
“好的好的,金局,麻烦您了!”
“这事儿你跟你们白支队长汇报了吗?”
“呃,我……我说了,可是……”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老想着打破常规……”
“啊?我……”
“呵,我倒要看看这事儿你回头怎么跟他交代!”
说完金局就径直进屋去了,留给我一扇紧闭的门和随之而起一阵风。此时此刻,我如梦方醒,垂下头侧身顺势倚靠在墙上,心中顿时升起无限悔意,案子的事金局已经知晓,定然是势在必行了,但是正如金局所说,白支队长迟早会得知我越级上报的情况,到时候势必不会轻易放过我,即使侥幸遮掩过去,后续的进展上报也必然绕不开他。只怪自己一时冲动,不慎把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过了一会儿,金局换了一身便装推门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们均是先愣了一下,然后他一边嘴角微动露出了一丝笑意,我则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陪以尴尬一笑。穿着便装的金局似乎不再那般高高在上,至少让我的目光敢于多停留几秒了,他的两鬓已不少白发,额头上的皱纹也清晰可见,目光锐利中透着几分疲惫。
“怎么还没走啊?”
“我——我正准备走呢。”
“呵呵,后悔了吧?”
“没,没有,我——”
“我看你是死鸭子就剩嘴硬了。”
我没再继续无谓地否认,转而陪着金局原路返回,又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毕竟难得能够正点下班,金局看起来心情不错,可能是要回家,回家对于他们这些局领导来说还真是一种奢望,有时候即使回去了,只要有突发情况还是得再尽快赶回来。走了几步之后,金局似乎来了兴致,拿出长辈的语气说教起来。
“你比我闺女大不了几岁,你们这一代人啊,总是不走寻常路,让你们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儿跟要你们命似的,真是太让人头疼了。要不是看你满腔热情,我真该给你训一顿,然后让白支队长来接你回去,让你好好碰碰壁!你看那蜘蛛捕猎,是不是得待在网里啊?那网就跟咱们的规章制度一样,看着是一种约束,实际上是一种保护。可是蜘蛛要真离开了这网还能干嘛呀?就算侥幸成功一次,那以后呢?难道真跟你们看的那什么蜘蛛侠似的,拉根丝到处飞来飞去抓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