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江的风吹过,夹着寒、带着冷,拂面而来,彻了骨,凉了身。一入冬,没事是很少出门的,一是冷风难抵,二是行走不便,梧州虽处南方,但冷还是不逊色的。
季如雪将儿子齐东东送往学校后就回住处梳妆打扮起来,看向镜中的自己肤白貌美,左顾右盼间也自恋起来:这一副好皮囊就这么随岁月凋落,多可惜,要不再去找个悦己者,为他容。她这么想,脸泛羞意,眉眼含情,娇羞妩媚更惹人了。可随即她也就断了念想,我是星河的,只能是星河的,无论他在或不在,我的心里只有他,不可能再装下别人了。两种思想在交织,在斗争,最终还是后者占了上风,她的心已填满齐星河,余生红颜只为他老;更何况她不能不在意齐东东的感受,儿子是她活下去的信念和执着。
齐星河为她付出了一切,她也能为他散去芳华。
季如雪一改以往性感路线,穿起休闲套装,轻饰妆容,更显俊秀干练,穿上长筒鞋,黄金身材比例更显媚力,下了停车库,新招的男助理顾枫已等候多时,轻装上车直趋柳海鹏的私人医院——光明医院。
季如雪本不愿再见柳海鹏,但他邀请急切,又得知卧病在床,想到其提携之恩,也难免动情,遂整了妆容再来看他一眼。
到达目的地后,季如雪让顾枫先回去等候,事完后会联系他来接人。她走向医院,来到柳海鹏的疗养室,里面无比宽阔,一应俱全,完全是个大家别院的存在,除柳管家和保姆外,另外还有王婉柔与几个未曾谋面的人围床而坐,陪护左右。
当季如雪风尘仆仆而至,在座的人中断了交谈,柳海鹏屏退左右,让季如雪单独留下,有话要对她说。
“小雪,你来了,快坐。”
“干爹,你这是怎么了?咋一下就住了院。”
“没事,年纪大了,老年病,无关紧要。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谢谢你能来。”
“干爹,这是哪的话,我们小辈来看望你们长辈,那不是应该的嘛。”
“是呀,小辈看望长辈理所应当,想我柳海鹏蹉跎一生,到头来竟是孤寡一人,悲矣,命也。”柳海鹏眼神茫然,怏怏而叹。
“您不是还有我们的嘛,你也才五十多,如若孤独,也可以娶一个,只要你开口,姑娘还不等着送上门,任你挑。”
“老了,岁月不饶人,不服老不行,我知道自己状况,也就不去祸害人了,我这么把年纪,谁会看得上?即使看上,也不过是看在还有两文钱的面子罢了,没意思。更何况现在集团正经历着生死攸关的转型,近期下属公司频频出现问题,四虎堂也不知招惹了谁,一夜之间被人报复,元气大伤,集团又被巡视组和其他势力盯上,可谓四面楚歌,困难重重。这也是我叫你来的原因。”
昆鹏集团的情况,季如雪也早有耳闻,她虽闲赋在家,但公司还是有她的人脉,并随时汇报相应工作。她也很吃惊,如日中天的昆鹏集团,为何会在短短几个月之内被各方势力弄得江河日下,先是分部高层履遭不测,或死或伤,随后集团内部频频爆发问题,雷一个比一个大,其中就包含她自己的艳照门,直至四虎堂总部爆炸,给集团致命一击……一切的背后似是有张手在推动,她想不到在梧州还有谁比昆鹏集团更强的,而州外她们集团并无涉猎,自不会与人产生矛盾,这背后究竟是谁,成了谜。
面对所惑,季如雪道:“干爹,集团近期频繁出事,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世间万事万物盛极而衰,昆鹏集团已独占梧州十余年,也该退位让贤了,集团能有今日之状,在其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冥冥早有安排,当年集团攻城掠地,资本在疯狂聚积,而我们所用的手段又都是简单粗暴,靠暴力而来,也终将因暴力而失。昆鹏集团能享十多年太平盛世,也知足了,去纠结那些旁枝末节没有意义,也于事无补。小雪,我知道集团是你们一干人等随我打拼而来的天下,不忍眼睁睁看它倒下,可世间之道,只能顺其自然,不可违逆,现趁集团还在,我这还有一些资源,你找个时间来办理下手续,我转给你,之后你带着东东离开梧州吧,找个地方好生安顿,别再回来了。”
面对反常的柳海鹏,季如雪大吃一惊,心里不禁嘀咕道:“不战而屈,这还是大名鼎鼎的梧州皇帝柳海鹏吗?”又联想到近期的一连串事件,她也自感大事不妙,眼神也有些闪烁迷离,故作镇定后说:“干爹,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多少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何惧当下的小问题,我相信,只要我们再整旗鼓,定能再乘风破浪,再造盛世。”
“小雪,听我劝,放下执着,珍惜所有吧!以前,你和我一样,太执着了,以致失去了许多。这里面,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引领好你,没有照顾你的感受,更没有尊重你,我现在向你道歉。这次,你再听我一次,好好安分生活吧,不要再执着了。”柳海鹏欲起身道歉,但被季如雪安抚了下去。
“干爹,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没有你的提携,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你别自责。以前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现在的重心是克服当下所面临的困境,解决它,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季如雪心中自有怨念,但还是强作欢颜而悦,如是而说。
“小雪,你相信命吗?”柳海鹏仰首而望,突兀道。
“信,又不信。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哦,很好!不愧是我柳海鹏选中的接班人。”
“干爹,什么接班人?”季如雪一愣,满眼狐疑,心怨柳海鹏又再作什么幺蛾子。如今昆鹏集团危机四伏,让其接手岂不是个烫手山芋。季如雪眼角一挑,内心阴鹜。
“事到如今,哎,我也没有什么隐瞒的了。你还记得和我上过床的女人有几个吗?”
季如雪心头一震,一股羞耻感油然而生冲上心坎,郁闷起来,眼神更是充满戾气,脸也变得惨淡,一时不知所语。
“时间久了,记不清了。我富春阁出去的姑娘或都受到过干爹的恩泽吧!”季如雪喃喃道。声微颤,身僵体硬。
“小雪,别紧张,我知我以前对你犯过错,给你造成了伤害,我自知不可饶恕,也悔不当初,但事过难回,我只希望你能放下过去,重新生活,为了星河好好活下去,把东东抚养长大。”柳海鹏海话语间多了慈祥,眼光明亮,语气和缓,像一个长者之风。
齐星河,东东,这两个季如雪的软胁,被人提及,此人还是柳海鹏。
此刻,犹如一把利刃穿插在心,痛,恨,怨、仇、怒……交织一起,汇成底线,不可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季如雪望向柳海鹏的眼充满防备,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季如雪满是疑惑。
“干爹,东东是我儿子,我自会抚养,不劳废心。至于我老公,抛妻弃子,携款潜逃多年未见一面,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有没有,无所谓,这么多年我不也过得好好的嘛,一切是命,不可强求。”明明已洞察事实,明明她爱齐星河至死不渝,可她不得不污名化他,因为惟有如此,儿子东东才能安全。
她是见过柳海鹏手段的,奸许狡黠也不为过;她也是深知柳海鹏禀性的,睚眦必报,是而她此刻怕了,恐惧感笼面而来。正常的柳海鹏恐怖;无常,尤其是喜怒无常的柳海鹏,更加恐怖,霎时想起秘房内他对自己进行的BDSM调教的所作所为,身体一缩,微颤,脸色惨白,目光无神,窒息感奔涌,冷汗浸溢,浑身冰凉。她望向柳海鹏的眼一动不动,惟有恐惧。
“小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叫梁医生来帮你看看。”
“没,没什么,干爹,东东还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你有什么火,发泻在我身上就行,我求求你了,你别伤害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求你别伤害他,求求你了!”季如雪颤微说道,习惯性地解除着衣扣,香肩微露,透着体香。
“小雪,你这是要干嘛,赶快把衣服穿好!你是想到哪里去了,别瞎想。”柳海鹏急切道。
“你刚才提到和你上床的女人,不是提醒我吗?以前没有给你,是我不懂事,望您见谅,现在我就给你,只要你放过东东,你想怎么样都行!”季如雪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在柳海鹏面前她始终卑微如斯、惧怕如斯。
“呵,呵……”柳海鹏仰天一叹。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存在呀,呵呵,造孽呀,我柳海鹏造孽呀,哈哈……”喜怒又起,无言胜有言。
季如雪见状,完全呆滞,闭上眼,等待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恶人自有恶人磨。
“小雪,你睁开眼,望着我,别紧张,我有话和你好好说。”
季如雪微微放眼,缓缓抬头,四目相对,又赶紧低下。
“小雪,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因为我是星河的父亲、东东的爷爷。”
听言,季如雷满脸错愕,神情不定,整个人处于崩溃边缘,泪眼婆娑地望着柳海鹏,内心充满着不解、怀疑,不甘与恐惧。
柳海鹏见季如雪的惊恐之状,自知多说无益,从床头拿出当初的DNA检测报告单递给她。她用微颤的手接过,当看到祖孙关系时压抑的泪终难以隐忍,倾泻而出,浸润了脸颊,湿了心。
“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当初拿到报告单的时候我也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你知道的,我阅女无数,但是从没给过任何一人名份,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心里住着星河的母亲海清,我一生的挚爱。哦,星河,他不叫齐星河,他原本是叫刘鹏的,文刀刘的刘,因为家庭突变遭变故,后来才改叫齐星河;而我也不叫柳海鹏,我是刘奕昆。你看,这是我们的全家福,东东与鹏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多么可爱!”柳海鹏再次从床头取出那张发白泛黄的旧照,指着照片上怀抱在前的齐星河而道。
季如雪顺着指向而看,小小照片上有对年轻夫妇,男的帅气阳光,女的俊俏可人,虽着旧时装却难掩青春的气息,女子怀中的男孩,乍眼一看和儿子东东无异,是那么惹人可爱,那是一幅温馨的画面,她曾动幻想和向往的画面。那男孩胸前的翡翠磨牙棒,显眼醒目,她记得,前前段时间整理衣物时,她看到过实物,那是齐星河的遗物,为此它让她对柳海鹏的话多了几分信任。
“那星河呢?他在哪?”季如雪明知结果,还是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死了,我杀死的,我亲手杀死的,我用刀,一刀一刀亲手杀死的。”柳海鹏一字一句地说道,表情阴滞,目光失神。
季如雪嘴唇颤离,眼露凶光道:“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他,你可知道,你杀了他,你剥夺了我的一切,我恨你。”
爆发,在沉默中爆发,而一切来得太迟。
“因为你,也因为因果报应。”柳海鹏闭眼,长吁一气道。
“因为我,呵呵…… 因为我,的确是因为我,我不该去找他,我不该去喜欢他,我不应该不去信任他,因为从始至终我只是你的一个工具,一个你发泄和取悦权贵的工具,我是工具,冰冷的工具,不配为人,不配拥有爱情、爱人和家庭。呵呵呵……,我是工具,任人摆布的工具,不配拥有……”季如雪怒目而斥道。
“不,不是这样的小雪,你听我说……”
“好,你说,我洗耳恭听,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看我的。”季如雪怒目圆睁,语气强硬了不少。
“对,我曾利用过你,让你去陪侍过一些重要权贵,我也曾对你做出猪狗不如的事。但你想一下,我是不是从不让你与人发生实质性关系,我也只对你适可而止,从没突破那层关系。你很疑惑吧,那我告诉你,一切原由是,我要把你留给鹏儿,我创立集团,取名‘昆鹏’,就是取我和他名字中的一字而成,培养你,给你地位和名望,不允许你找男人,一切都是为了将一切留给鹏儿,因而我不允许任何其他人惦记你,惦记集团。我欠他太多了,惟希望以此来弥补他。可没想到,鹏儿以另一种身份出现,我由此错杀了他。报应,这是报应,可不应该由鹏儿来承受,我才是罪魁祸首,我才该死,罪该万死。”
柳海鹏泣不成声,痛心疾首,一下气血攻心,又晕了过去。季如雪急忙喊来医生进行抢救。
当季如雪走出阳光医院时,正值日薄西山,余晖淡漠,她回首一望,苦笑盈盈,无限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