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们,写到这里,我必须介绍一下老韩和汪大妈的女儿韩彩英了。她在我们这个故事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她美丽、善良,她有情有义,敢作敢为,她同时又倔强,甚至有点“自私”。她是村里少有的能识文断字的人,每次一想起她坎坷的人生,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彩英是老韩和汪大妈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凤英,二姐海英,都已出嫁到外村,回来的次数比较少。繁重的农活、毒辣的太阳、凛烈的寒风都没有在彩英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自小就有白皙的皮肤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笑起来就有一对深深的酒窝,黑黑的头发又长又直,衬托着她那苗条的身材,真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汪大妈也打心里偏爱这个小女儿,不惜紧缩家里的开支,送她去街道上开办的新式学校去学习知识。后来,又送她到隔壁的保义镇上中学继续学习,希望将来找个好的人家,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这个奇妙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平时放学或放假回来,彩英就帮着家里做农活,今天她出门打了两篮子猪草正在往家里赶,通往村子里的一条路两边是很宽的池塘,这条路又窄又长,仅够两、三个人并排通过。彩英看到天色渐晚,加快了脚步,要在天黑前赶回家里。走到一半时忽然停住了脚,就在不远处的路中间躺着一个人,刚好横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靠近头的地方还有一摊类似血迹的东西,一动不动,看样子人已经死了。
彩英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了,原地后退了几步,四处看看也没有人。她壮着胆子喊了声:“喂,你没事吧!”也没有得到回应,她更加确定这是个死人了。
这下子可愁坏了彩英,她来回踱步,拿不定主意:如果绕道,从村后的路回去,需要走几公里,至少要一个小时左右,而且天已经越来越黑了,自己从来没有走过夜路,从小就听说这两口大塘里有水鬼的故事,她更不敢绕道了;如果不绕道,就只能从尸体上跨过去,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听到死人都会做恶梦,现在让她从一个死尸上跨过去,想想脚都发软。
“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彩英挑着担子回来走动,边说边流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两边池塘里仿佛也有些动静,没有时间再犹犹豫了,想到这里,彩英一咬牙,半闭着眼睛,挑着担子,一路小跑,从尸体上快速跳了过去,然后一路小跑回到村子里,跑到自家门前,扔掉担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巧不巧,石头村长召集村里人到他家里开会去了,家里没有人,而林成儒成份差,进不了村子的会议,他也乐得不参加,节省下来的时间都在地里忙活。今天忙完一天农活,赶回到老韩家还农具。看到彩英在门口哭,就问了句:“怎么啦?”
彩英好不容易看到有人,也没看清是谁,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样,心里所有委屈一下子释放出来,一把抓住林成儒,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林成儒吓得不知所措,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任由彩英在怀里痛哭。
哭了一会儿,彩英慢慢恢复了,一看还搂着一个人大哭,赶快撒了手,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还好天黑,林成儒没有看见,他问彩英:“出了什么事了?”
“前面出村的路上,死了一个人,就躺在路中间!”
“啊,怎么回事,可看清是谁了吗?”
“没敢看。”
林成儒想了一会说:“今晚大家都在石头家开会,你过去告诉他们,喊上人一起去看看。”
“你不去吗?”彩英想想还有点害怕,希望林成儒能陪她一块过去。
“我成份不好,没有资格参会,我陪你到石头家门口,你快去告诉他们,省得有野狗什么的把尸体叼走了!”
彩英和林成儒一路小跑来到了石头村长家里,村里人果然都聚在一起开会。彩英进来把看到死人的情况一说,村里人都吓了一跳,石头马上说:“带上马灯,来几个人跟我一块去看看。”
石头带老韩几个人打着马灯,来到村口路上,林成儒也跟着一起来了,一看那个“尸体”居然坐起在路中间了,石头上去问道:“老乡,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坐在这里啊?”
那人顿了顿说:“我是来找我姐的,这几天没吃上饭,挑了些路边的野草,树上的野果子吃,可能是中毒了,晕倒在这里了,刚才吐出来了,现在感觉好多了。”
“你姐姐是谁,她住在哪里啊?”
“我姐姐叫李秀芬,她早年嫁到寿县来的,在开荒集,我从滁州过来,一路走过来的,找到这里,听说我姐她死了,还有一个儿子搬到这里来了,我就投奔这里了,没有想到半路晕倒在这里。”
林成儒听到后,分开众人走到前面问:“李秀芬是你姐?你叫什么名字,你家是哪里的?”
“我叫李春生,我老家是滁州定远县的,就这一个姐姐,嫁的比较远,多少年也没有回去过了,路远走动也不多。这找来找去也找不着了。”
林成儒当然知道自己母亲的娘家是在滁州定远,只是比较远,也没有去过,那边来人也非常少,这样一说起来,他确实听母亲说过在定远还有一个舅舅。从被抄家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就只有一个亲人林成武,而且生死未卜,没有想到还有一个舅舅千里投亲来了,说的也能对的上,何况自己一无所有,也没有人会来骗自己,想到这里,他赶忙上去,把舅舅扶了起来,拉住他的手说:“舅舅,我是林成儒,我就是你在找的外甥!”
李春生一听,也握住林成儒的手哭着说:“我可算找着你了啊,再找不着,我也快饿死了啊!”
石头虎着脸说:“先别急着认亲,林成儒你把他带回去确认清楚,别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吧。”
老韩说:“我看是,俗话说照着舅舅找外甥,你看这两人身材、脸型,可不一样吗?”大家仔细看了看,也都点头说是。
林成儒便带着李春生回到了家里,李春生确实也是饿坏了,拿起剩下的冷馒头,连吃了好几个,噎的眼睛直瞪。林成儒又赶忙给他倒了一碗水,劝他慢点吃。
林成儒已确认这个人是自己舅舅无疑了,就问“你怎么从滁州赶过来了,也没有搭个车子吗?”
不提倒罢,一提李春生眼泪哗哗的就流下来了“人都死光了,本来我们家景挺好的,我也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这一土改,家被抄了,生活来源彻底断了,父母死了,老婆也带着孩子跑了,老家里呆不下去了,我是没有办法才想到这边还有个姐姐,就走了过来,中间走了好多冤枉路,还好终于能找到你了。我姐她怎么也死了?”
林成儒把事情的经过简短的说了一下,两个人长吁短叹一番,林成儒忽然想了下又问“你们滁州离南京近,可听说国民党的人后来都到哪去了?被关起来了吗?我还有一个哥哥,当时在南京当兵,现在找不到了。”
李春生摇摇头说不知道。
林成儒说:“那你先在我这住下来吧,我分了几亩地,咱们种地可以填饱肚子。”
屋子的空间比较小,仅够摆下一张床,林成儒便和李春生一人睡一头。
再说回彩英这边,生活总是充满着出人意料的转折,她平时上学,学习也很努力,成绩一直很好。放学回来就帮着父母做农活,生活简单而充实,她从未有过其他的想法,然而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爱情的降临往往会出人意料,也无人能够抵挡,就是这一变化,彩英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她回想起自己在一个男人怀里痛哭的情形,身体发烫,羞涩的不能自持,刚一睡着就梦到当年那个穿着长衫的地主家的少爷在对着自己笑,还冲着自己招手咧。在这个都是文盲和糙汉子的村子里,也就一个林成儒能激起彩英心里的一汪清水了。
林成儒曾经与彩英一起在新式学校里上过学,那时候的采英还是一只丑小鸭,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性格内向,从不多说话,两人更没有搭过一句话。没想到女大十八变,出落成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然后就是土改、被抄家,忙着讨生活,整日埋头苦干也只能填饱肚子,唯一想的就是存点钱,去南京找自己的哥哥完成母亲的遗愿,从未对彩英有过非分之想。没想到彩英今天扑到怀里这么一哭,彻底改变了他,虽然他没有敢伸手去抱她,但心情再也平静不下来了。林成儒今年也二十了,如果没有土改,他应该也能结婚生子了,现在他再也压抑不住对彩英的喜欢,晚上也是在床上辗转难眠。
天空中的一弯明月,静静的照着村庄里两个房子,有两个人翻来覆去不能入眠。月亮落下,太阳升起,日子继续过下去。然而月老一旦牵了这根线,任谁也挣脱不了。彩英一见到林成儒就脸红着躲开,然而瓜田李下,屋前房后,他们又总是不期而遇。而林成儒也饱受内心的煎熬,每当夜深人静时,听着舅舅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如果自己还是地主家的二少爷那该多好,他无论如何都要央求母亲跟韩家提亲,以当时家里的条件,肯定可以办成。而如今家道败落,自己不过是一个勉强吃饱肚子的农民,他无数次自言自语:“林成儒,你清醒一点吧,你什么都没有,哥哥还在外面流浪没有找回来,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终于在一个农忙的黄昏后,人们劳累了一天,陆续回到家中,开始准备晚饭。林成儒牵着牛拖着疲倦的身子慢慢往回走,迎面遇到了来田里拿农具的彩英,两个人一个向左,另一个也向左,一个向右,另一也向右,总是向一个方向,来回几次后,彩英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林成儒也嘿嘿的笑了几声。看到林成儒笑,彩英忽然对着他的胳膊拧了几下,边拧边说“都怪你,都怪你。”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林成儒一看彩英一会哭一会笑,没有了主意,只好问“你怎么了彩英,你怎么了?”
彩英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扑到林成儒的怀里,林成儒也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把彩英抱住。哭了一会儿,彩英忽然又推开林成儒,恶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往农田里走去,半路回头看了一眼,眼睛上还挂着泪水,又笑了一下。这一笑更加彻底的融化了林成儒的心,从此两个年轻人花前月下,在农忙的空闲,躲着村里的人,偷偷的倾诉思念之情。
“彩英,我好想你!”
“成儒哥,我也好想你!”
然后再匆匆分开,彩英整理整理头发,继续下田干农活。就是这样的聚会,难免还是被人撞见,终于两人的闲言碎语传到了老韩和汪大妈的耳朵里,老韩大怒,当场就要找林成儒算账,汪大妈拦下老韩说:“没有凭据彩英不会承认,反而会跟我们闹,我们装做不知道,我悄悄的跟着她,抓个现形!”老韩点头。
黄昏时,汪大妈看到彩英急匆匆的出去了,就尾随她来到一个草垛子后,看到了这对拥抱在一起的年轻人,汪大妈气的四下里寻找,找到一截木棍,指着林成儒说道:“你妈个屄的林成儒,你恩将仇报来勾引我家彩英,我要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扬起木棍就要打,两个人一看到汪大妈,早吓的魂都没有了,林成儒更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也忘记了跑。看到汪大妈拿着一根木棍要打林成儒,彩英心一横,拦在前面说:“不怪成儒哥,他没有勾引我。”
汪大妈一听更生气“你给我滚回去,回家我再收拾你。”又指着林成儒说:“你这个地主无赖,要是没有我,你妈都入不了土,你就这么报答我们韩家的?”
林成儒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汪大妈接着说:“你这样是害了彩英你知道吗?你的身份是地主,虽然分给你点地,但你的成份是改变不了的,你没有希望的。我们家彩英我送她去上学,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千万不能拖累了她,你从今往后不要再见她,就当报了我的恩好不好?”
事到如今,林成儒也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说:“大妈,我答应你,我不见她了。”
彩英一听,回头盯着林成儒说:“你也太没有出息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说完哭着跑回家去了。汪大妈一看彩英跟林成儒反目,便扔掉木棍,用手点了点林成儒说:“你好自为知!”
汪大妈回到家里,看到在堂屋里等着的彩英,想到自己含辛茹苦、省吃俭用送她去学校上学,平时累活重活也舍不得让她干,没有想到如今她居然吃里爬外,护起林儒儒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越想越气,飞起一脚,正中彩英的腹部,彩英没有料到妈妈会打她,一个骨碌滚到了桌子下面,捂着肚子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瞪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看着汪大妈,也不敢说话,不敢出声,眼泪顺着脸庞无声的流了下来。
老韩一看,心疼了,赶紧把还要动手的汪大妈推到一边,又把彩英拉到一边说:“彩英你没事吧。你也是的,怎么会看上林家那个东西呢?”又扭头对汪大妈说:“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她好歹也是你的女儿!”
“去你妈的,这时候你护起来了,平时都是你惯着她,现在好了,跟那个王八蛋好上了,你还惯!”汪大妈对着老韩骂道。
老韩平时就有点怕汪大妈的泼辣,一看汪大妈发火,刚才的勇气就卸掉了一半,嘴里嘟囔着:“还不是你惯的,现在怪起我来了。”转头对彩英说:“彩英啊,你听你妈的话,千万别上了姓林的那个狗东西的当。”
汪大妈忽然哭了起来“彩英,你一定要听妈的话,妈平时省吃俭用的供你上学,活也舍不得让你干,就希望你将来能有出息,妈也不是为了自己。”又换了一个口吻说:“李乡长来我们家多少次了,每次都说一个丫头家上那么多学干什么,我知道他是想把你说给他的儿子,我都说你还小,没有同意。明天我就去找李乡长,把亲定了,以后吃香喝辣的,比那个穷小子好上千倍。”
本来彩英一看母亲哭就有点心软了,还在想怎么糊弄过去,一听说要她跟乡长家的儿子定亲,她的倔劲又上来了:“我不要,我不要吃香喝辣的,你觉得他们家条件好,你自己嫁过去。我只喜欢成儒哥,跟他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真是孩子的嘴没有遮拦,什么话都敢说,气的汪大妈直揉胸口。
“成儒哥,成儒哥,你叫的这么甜,你看上他哪点了?”越想越气,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茶壶,啪的掼到地上,摔个粉碎,“他爸,把她锁到屋子里,今晚不给吃饭!这事由不得她自己。”
彩英不待父亲来拉她,自己堵气进了自己的房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汪大妈大哭起来“都他妈的反了,儿大不由娘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老韩把彩英的门从外面锁上,哄了半天,汪大妈才罢休。到了晚些时候,彩英才后悔堵气不吃饭,平时吃的就不多,下午又劳累了一个下午,粒米未进,肚子开始咕咕的叫了起来。汪大妈也冷静下来了,心疼起女儿没有吃饭,但又抹不开面子,就拿了些馒头放在显眼的位置,借口出去了。老韩心领神会,把馒头拿给彩英,又盛了碗粥,彩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