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又安顿了下来,这个瓦埠湖畔的偏僻小集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一个世外的桃园,过着避世的生活,鲜为外界所打扰,连公社里的张书记和李乡长也乐得清静,偶尔陪大家出出工,其他时间躲在乡镇府喝茶,或者自己自留地里忙活,一片和谐。
石头村长上午接到了乡里的通知要到公社开会,便对老韩说:“别瞎嘀咕,我去开完会回来再说,该上工上工,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说些没有根据的话,马上要下秧苗了,不要耽误了时辰。”
下午公社张书记和公社干部以及几个村长聚集在一个会议室里,举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后,说道:“同志们,其他公社已开展革命运动了,咱们已经落后很长时间了,不能什么事都落后了,过几天县里要下来记者采访各公社的革命进展,这马上就要到咱们乡了,我们也要表现出我们革命的决心,表现给县里看看。这次喊大家过来也是集思广议下,大家有什么好的方案也都提提。”
“咱们墙也涂了,字也写了,广播也播了,也没有落后啊,还要怎么做呢?”有个公社干部问道。其他村长压根连革命是什么还没有搞明白,一头雾水,不知道要干什么。
“革命不是光喊喊口号,走资派要抓,反革命要斗,街上的王铁匠,还有摆摊的周麻子,这都是富农分子,赚我们贫苦百姓的血汗钱,要斗。”李乡长脸红脖子粗的吼道,想了一想又对着石头说:“你们村的林成儒家以前是地主吧?咱们开荒集说到底真正的五类份子也就他一个,一定要批斗起来。”
石头愣了一下:“他家的家产全分完了,他现在也不是地主了,还要批吗?”
“石村长,你不要私自包庇地主分子,小心惹火上身,我听说当初你还被他打过,被赶出去了,这些仇恨你都忘记了吗?”
石头火也被点起来了,当然也害怕危及到自己,便说到:“要斗就斗吧,你讲的也都是事实,他们家还有一个从滁州来的亲戚老李,听说在滁州也是地主分子,要不要也批?”
“石村长这个情况反应的很好,批斗现场会有县里人来拍照,如果只有一个林成儒不行,加上两个富农分子,再加上这个老李,人数上也够了,大家抓紧回去落实!”李乡长说道,张书记坐在中间,阴沉着脸不说话。
晚上,林成儒一家正准备做晚饭呢,石头就领着乡里武装部的人员过来了,走进林成儒家说:“林成儒,我代表公社张书记和李乡长,正式批捕你,对于你在当地方少爷期间如何期间欺压百姓,后来又如何勾引贫民家的少女私奔,以及在南京吃喝玩乐的,多项罪责,要一起交代。”
还没等林成儒有反应,一挥手,跟来的两个人便上来把林成儒按住了,扣上手铐,林成儒慌忙喊:“彩英,彩英,救我!”。
彩英也直接吓愣住了,待看到林成儒被拷上了手铐,喊道:“石头,你要干什么,成儒哥没有勾引我,我是自愿的,在南京我们也是种地吃苦哪有吃喝玩乐,你不要抓他!”
“唉,我也是没有办法,公社下的命令,我不能不执行。”
李春生在厨房听到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问:“村长,你干什么要抓我外甥,他犯了什么罪了?”
石头一看说:“正好,老李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对于你在滁州当地主的事情也要一起交代了。”李春生一听就吓瘫了,两个武装人员给他也戴上手铐,他也倒很配合,跟着一起走了。
两个孩子吓的哇哇直哭,彩英跟了几步看没有办法,就赶快跑到老韩家寻求帮助,老韩听说以后,想了一会说:“我就说又要刮‘五风了’,狗日的小石头当了几年村长还真把自己当官了,我他妈的跟他拼了。”拿起锄头就要出去追。
“你给我站住!”汪大妈厉声喊道,“他林家的事管我韩家什么事,要你去拼命,你能拼的过那些公社里的人吗?”
“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虎、小虎没有爸爸吧,他林成儒早不是地主了,这些年田里地里大家都看在眼里,石头这他妈的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又怎么样?最多打他一顿出出气,还能把他枪毙了?先到公社打听一下怎么处理再做决定,你这么鲁莽的冲过去跟人家拼命,你也得搭进去,你能不能长点心?”
关键时刻汪大妈成熟冷静的一番分析,老韩向来听汪大妈的话,听她这么一分析又觉得在理,就对彩英说“你把大虎、小虎照顾好,我去公社打听下怎么处理,回来再商量怎么搭救。”
彩英哭哭啼啼的回家继续做饭给两个孩子吃,自己一口也吃不下去。老韩这边也赶到了公社,刚好石头办完事正准备往回赶,老韩一把拉住石头:“你怎么把成儒又抓了呢,后面要怎么处理他?”
石头一脸委屈的说:“这哪是我要抓的,不都李乡长,说现在又要闹革命,革命不能只喊口号,咱们乡就一个地主,只能抓他当个典型了。”
“后面会怎么处置他们?”
“开批斗会批斗呗,还能怎么样,你也劝劝林成儒,配合点,少吃点苦头,批斗完了,就放回去了。现在关在公社办公室里,还有王铁匠、周麻子,都关在一起,今晚别想见着人了,这两天就要开批斗会,县里会有记者下来拍照,明天让彩英送点吃的过来,顺便劝劝。”
老韩回去跟彩英说了以后,彩英也算是放下心来了,挨批斗算什么,这几年什么苦都吃完了,差点被饿死,批斗完能放回来就成。就带着两个孩子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彩英让老韩带两个孩子,做好了稀饭,拿了两个馒头,来到了公社,王铁匠和周麻子的家属也拿了饭食,被一起带到了关押几个人的地方,不给开门,从窗户递进去。一夜没有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林成儒和李春生接过稀饭馒头,吱溜溜的喝完了,彩英说:“成儒哥,我爸去打听过了,这次就是开个批斗会,你老实交代,批斗完就会把你放回来了。”
林成儒没有说什么话,哭长个脸只是点了点头。到了第二天,石头就通知大家上午吃饭都到公社大院里集合,要开批斗会了。彩英拉着两个孩子,跟乡亲们一道,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大院里,只见大院北边摆了一个台子,上面贴了一张红纸,写着“开荒公社五类分子批斗大会”。正对着台子摆了一张桌子,上面蒙着一张红布,放了几个茶杯,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子,有一个年轻人正在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后面架着一个架子,还有一个年轻人在摆弄,应该是县里的记者,在调试拍了照的设备。
不一会,张书记、李乡长带领公社干部从旁边的办公室里都出来了,各村的村民们自觉的围在公社领导的后面。张书记一招手,对着旁边站着的一个人说:“都押出来吧!”
林成儒、李春生、王铁匠、周麻子被反剪着双手押到了批斗台子上,每个人都戴了用报纸糊的尖帽子,胸前都挂了一个牌子,分别写着:“地主分子李春生”、“地主分子林成儒”、“富农分子王安全”、“富农分子周世民”。
张书记首先发话:“我宣布,开荒公社五类分子批斗大会正式开始!”旁边记者刷刷的记录着。
“先从李春生开始,如实交代在当地主期间,如何鱼肉百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
李春生早就吓破了胆,听到张书记最后一喝,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台子上,边哭边说:“我对不起大家,我以前当过地主,以前我什么活都不干,天天就会使唤人干活,我现在都改了,请乡亲们高抬贵手,不要打我,我都交代。”
张书记不耐烦的一挥手:“好了好了,拉起来,像什么样子。林成儒,你也交代一下。”
旁边过来一个人把李春生架了起来,林成儒带着哭腔说:“乡亲们哪,我不当地主好多年了啊。”说完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张书记对旁边的记者陪着笑脸说:“小陈同志,你看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让你笑话了,有些能不记的呢就不要记。”
“张书记,我们记者是如实报道事实,也不是由我说不记就不记得!”张书记被呛了一个大红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旁边的李乡长发话了:“林成儒,你除了当地主,你还拐骗无知农家少女,私奔到南京吃喝玩乐,我们都有证据,出门坐的都是公交车,用的自来水,下雨天脚不沾泥,这些可都是事实?”
彩英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在下面大喊:“他没有勾引我,我是自愿的,我们在南京是在种菜园子,吃糠咽菜,过的也是苦日子,为了回开荒集,也是一路讨饭回来的,差点饿死在路上!我们没有吃喝玩乐。”
“你还年轻,不懂事,被骗了也不知道,等有一天你知道也就晚了!”李乡长语重心长的说。
“我不后悔,我没有被骗,放了成儒哥!”彩英忽然激动了起来,几个妇女拉住了她才没有跑到台上去,两个孩子吓得又哇哇的哭起来。
李乡长一拍桌子:“注意维持秩序,你们几个把孩子都带回去,别影响了会场。”又转头对石头说:“当初你在林家当长工,就因不小心打翻一杯酒,要被扒皮做靴,可有这回事?”
石头低声说:“有这回事。”
“可有谁为你作证?”
石头瞄了一眼村民们:“老韩可以作证!”
老韩呸的吐了口唾沫,扭过头去,不理会石头。
张书记说道:“今天深挖的好,好多历史都被挖出来了,后面我们还要继续深挖,继续批斗,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转头对记者小陈说:“小陈同志,都记录下来了吧,中午食堂备了酒席,一块吃个工作餐吧!”
“张书记,我都记下来了,回去我们会整理好发表出来。午饭就不必了,我们还要赶往其他公社采访。”说完任张书记热情挽留,收拾好设备,骑上自行车,带着调试设备的人一起走了。
张书记看着走远的小陈,精疲力竭的躺倒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说:“散了吧,都回去吧!”
李乡长指着台上的四个人问:“这几个五类分子怎么办?”
“让他们家人领回去吧,我折腾不动了,赶快回去下秧苗,别耽误了种庄稼的时辰。”
李乡长还想说什么,老韩和几个人走上台去,解开了四个人,来到张书记面前鞠躬示意了下,搀扶着走出公社大门去了。李乡长也生气的一甩手端着茶杯,招呼也没打走了。
晚上,汪大妈对老韩说:“李乡长这人不太好惹,他还在怪我们当年彩英没有跟他儿子开亲的事,你明天让老三家的小子去公社那边盯着点,看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其他花样。”老韩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