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粗茶淡饭,但林成儒和张大爷省吃俭用省给彩英买了鸡,买了鱼,熬了汤,看着都让彩英吃了喝了,有时候彩英闹着喝饱了也不行。彩英的奶水也很足,两个孩子一边一个,也吃的很是带劲。日子慢慢的过了下去,两个孩子也像风吹的一样,跟园子里的菜一样长起来了,慢慢的会爬了,抓完周后,居然就会走了,满菜园子跑,张大爷跟在后面累的气喘吁吁的喊:“慢点,慢点,小心摔着!”
再到两个孩子会说话,稚嫩的童音跟在张大爷前后喊:“爷爷,爷爷。”张大爷乐的合不拢嘴。张大爷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挑水送菜的重活彻底干不了了,这些活就完全的交给了林成儒,林成儒的送货门路也越来越多了,长期送货积累了信誉,旁边菜园忙不过来时都喜欢找他来送货,虽然很累,但能赚点额外的收入,手里也活泛一点,也能给彩英和孩子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彩英也到园子里帮忙种菜、除草、浇水。张大爷就全身心的带两个孩子,经常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背痛的,跟林成儒说:“我这活,不比你的轻松,我的骨头都快累散架了。”
林成儒说:“干伯,你就放他们俩在屋子里跑就是了,你非跟他们后面追,哪能受的了。”
“你说的倒轻巧,我不追摔到碰到哪怎么办?我听说城里人吃完饭都要运动,说是能锻炼身体。我就当是锻炼身体了,呵呵!”
林成儒笑着摇了摇头。
善良勤劳的人们,与世无争的生活在这块土地上,能填饱肚子,安静的生活,共享天伦之乐,便也没有太多的要求了,而就这点要求,有时候也不能太长久,在这安静的外壳之下 ,一场大运动也在悄然的发生了。
南京作为国内的大都市之一,最早受到了“大跃进”的冲击,由于国家错误估计了农业增幅,决定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业生产上来,特别是钢铁工业,提出“以钢为纲”的口号,全民大炼钢正式拉开序幕。南京建设南京钢铁厂,人们在火热的热情驱动下,南钢不断扩产,终于也波及到了这个宁静的小菜园。
有一天,林成儒正在菜园里锄草,远远的看到来了一队人马,在路边叮叮当当的一顿施工,在路边画了石灰线,沿着线钉了几个木桩,还在路边竖了一个牌子。林成儒和几个菜农凑过去,见牌子上写着“南钢1号炉生产基地”。
“这是干什么呢?高炉基地是干什么的?”有菜农问。
有一个戴着安全帽,像是领头的人分开众人,走过来说:“我们是南京钢铁厂的,经市政府规划,要在这里建高炉炼钢。”
“这里都是菜地,你们要建在哪啊?”
“这片菜地市里面已经规划为钢铁厂了,后面你们应该都要迁走,我们今天只是过来测量,后面菜地要全部铲掉,全部盖成厂房。”
菜农们一听菜地要全部铲掉,都慌了,有人上来阻止施工:“这菜地是我们的命,没有了菜地我们吃什么?”
还有人说:“菜地是解放时分给我们的,怎么能说盖厂房就盖厂房呢?”
那个带头的人说:“地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国家的,国家可以分给你,也可以收回来,我跟你说南京钢铁厂是国务院亲自下的命令建的,你们谁也不能阻挡。时间紧、任务重,我们担负的是振兴国家工业的重任,明天我们就要施工了,后面会有拆迁人员跟你们联系,安排你们到新的地方。”
张大爷刚安顿好大虎、小虎赶过来,一听说明天要铲自己的菜地就像点着了的炮仗,说:“菜地就是我的命,我看你们谁敢铲。”说着上去就要推刚立起来的牌子,结果牌子插在地上很深,推了两下没有推倒,过来几个戴安全帽的人把他推到旁边说:“不都说了吗?会有人安排你们到新地方去的,你不要再破坏施工,否则就把你抓起来!”
“我不管,我不走,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哪我也不去。你们敢铲我菜地,我就跟你们拼命。”
其他一些菜农看到张大爷带头,也都跟着起哄,几个年轻点的菜农三下五除二就把牌子推倒了,还使用铁锹铲地上的石灰线。带头人一看形势不对,也不敢硬来,对大家说:“我只是接到上面的命令来测量土地,其他事情我不管,你们这样破坏生产,就是犯法,明天就有工程队过来,你们到时候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招呼手下人,气冲冲的走了。
张大爷和几个菜农商量了一下,决定如果有人来铲菜地,就躺在地上阻止施工。反正没了菜园子也没有了活路,说是有拆迁,也不知道会拆到哪,这些人除了种菜,其他什么也都不会,大家也对菜地都有感情了,谁都不愿意离开。
第二天,果然来了一帮工程队,开了几辆拖拉机,车上的工厂清一色蓝色制服,呼呼拉拉的来一大帮子人。
张大爷带领着菜农,按事先商量好的,也拿着铁锹、锄头迎上来,在路边排成一条线,阻止施工队进入,彩英留在家里带孩子,林成儒也跟张大爷一起拿着锄头,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开荒时偷水的时候,紧张的手直发抖。
施工队里有一个人拿着大喇叭喊道:“菜农朋友们,这是党中央、国务院的头号工程,请大家不要阻拦,政府早就给你们安排好了去处,等着搬到新的地方,种地还是种菜都是可以的。你们要是不听劝,那就是阻碍社会主义建设,拖延我们赶超英美的时间,你们这就是犯法,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听到咄咄逼人的说话,菜农们更不让了,躺在路中间不让车过。拿着大喇叭的人一看,对着身边的人挥了一下手,低声的不知道说了什么,一群人冲了过来,与菜农们扭打成一团。
林成儒拿着锄头,不敢真往人身上招呼,几下就被人制服了,按倒在地上,其他菜农也像是一盘散沙,十几分钟便都被缴了农具,被抓的被抓,逃跑的逃跑,只有张大爷却跟疯了一样,拿着铁锹,疯狂的四下招呼,吓的没有人敢靠近。
拿大喇叭的人对张大爷喊道:“大爷,你不要反抗了,就你一个人了,也阻止不了了,快放下铁锹,去找我们拆迁办的人去登记。”
“我不要拆,我不走,除非我死在这里,我跟你拼了。”张大爷说着拿着铁锹奔着大喇叭就冲过来,吓的大喇叭转身就跑。张大爷却没跑几步,还没有等其他人围过来,忽然停住,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一下子把围过来的人吓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成儒一看,喊道:“干伯,干伯,你怎么啦?”看着张大爷躺在地上不动,又对施工队的人喊道:“你们打死人啦,你们打死人了,你们不要走,给我干伯偿命!”
大喇叭一看形势不对,跟身边人商量了一下说道:“你们也看见了,我们没有人碰他,他是自己摔倒的。今天就先不施工了,你们抓紧时间把他抬回去找医生看看。”说完一招手,领着施工队撤退了。
林成儒扑到张大爷跟前喊道:“干伯,你不要吓我啊,你醒醒。”任他怎么喊,张大爷牙关紧闭,没有响应。几个菜农和林成儒一起把张大爷抬回家里,两个孩子吓的哇哇直哭。不一会儿菜农们喊了附近的一个赤脚医生过来。医生拿着听诊器诊断了好久,最后摇了摇头说:“应该是激动过度,脑里的血管破裂了,现在不能移动,一动血进入脑子就没有救了,但这里的医疗条件也没有办法进行救治,唉,我只能尽办而为,注射点止血的药物,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就看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然后打了针,留下几副药走了。
送走了医生,林成儒也无计可施,拿了条湿毛巾覆在张大爷的头上,张大爷气若游丝,昏迷不醒。
将就着吃了晚饭后,彩英带两个孩子去睡觉了,林成儒在床边伺候着张大爷,后来实在撑不住,趴在张大爷的床边睡着了。到了后半夜,张大爷竟然奇迹般的醒了,看到趴在旁边身边的林成儒,想起身却起不来,喊道:“成儒,成儒。”
林成儒听到喊声醒了,一看是张大爷,高兴的说:“干伯你醒了,我去喊彩英,给你下碗面吃去。”
张大爷低声说:“不要喊了,我不行了,我耗不动了。”
“怎么会呢,你身体好着呢,今天白天还带大虎小虎玩呢,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自己知道,我这可能就是以前听人说过的回光返照,人要离开之前,要跟亲人告别,大虎小虎和彩英都不要喊他们了,别吓着他们,我就跟你说说就行了。”张大爷的声音越来越低了,“我能在晚年遇到你们,也是我的福份,这几年我生活的很开心,还有两个孙子,我也知足了”。
林成儒痛哭流涕,说不出话来。
“回去吧!”张大爷忽然说。林成儒一愣,没有听懂张大爷的意思。
“回去吧,回到你们的老家去吧,见你们第一天我就猜到你们是私奔出来的。我年轻时,喜欢上了村里地主家的女儿小凤,我们两都互相喜欢着对方,可是我父母早亡,是寄人篱下的长工,哪能配的上小凤呢?”张大爷喘了口气,“后来被东家发现,打了我一顿,然后派人把我扔到南京来,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如果当年我有一点你们的勇气,也许结果也会不一样了。”
林成儒哭着说:“干伯,你好好养伤,伤好后我们一起回去,我们陪你一起去找小凤,不对,是找干妈。”
“不行啦,我累了,我已经看到小凤啦,原来她早就在我被赶走后殉情了,现在我们终于能团聚了。”
天快亮的时候,张大爷咽了气。林成儒号啕大哭起来,隔壁的彩英听到哭声,赶快来,看到张大爷已去世,跪到地上跟着哭了起来。林成儒跟彩英说了张大爷的遗言:“干伯临走前,说让我们回开荒集,他一开始就看出来我们是私奔出来的了,他一直没有说。”
彩英瞪大了眼睛,眼泪扑哧扑哧的往下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二天菜农们听说张大爷去世了,也都聚集了过来,帮助料理后事,彩英气不过说:“杀人要偿命,这些人气死了干伯,咱们应该去报官。”
菜农们都是胆小怕事的人,没有人敢响应,还有人劝彩英说:“这个不好办啊,那些人也没有碰老张,是他自己脑出血倒地的,只怕告不赢啊!只怕人家会说我们阻碍建厂咧!”
林成儒和彩英也泄了气,没有办法,只好默默的料理了张大爷的后事,一家人披麻戴孝,为张大爷守灵,三天后,将他下葬到公墓里。跪在坟前,林成儒回想起埋葬母亲的情形,悲从中来,对彩英说:“我们听干伯的话回去吧,干伯一走,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回去最起码也有自己的地,饿不死!”
彩英其实也动了回去的念头,家里的父母已多年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安好,自己这么一闹,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母亲不知道是不是气消了。于是她点点头说:“嗯,回去吧,那里毕竟才是家。”
当晚收拾好了行李,跟当年离家一样,准备了几份干粮,跟几个要好的菜农一一告别,这几天因为张大爷去世,厂里暂时停工,没有过来强征菜园,菜农们也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准备去厂里安排的拆迁办去签字了。临走之前,一家人又去坟头祭拜了一次张大爷,流着泪踏上了回开荒集的路。
张大爷,大名张虎,安徽凤台县人,这个可敬的老人,第一眼便看出来了林成儒和彩英的困境,毫无保留的奉献了自己的全部,为他们提供了生存的基础,从此以后,他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没有留下一丝涟漪,他无儿无女,没有亲人,以后再也没有人到他的坟头添过一锹土,烧过一柱香。我们唯一得到的安慰是他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享受了天伦之乐,我们也希望如果有天堂,他能跟小凤在天堂里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