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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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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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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荒(上)》连载

第一十四章 归来

林成儒一家返乡路途并不顺利,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动荡还在持续,社会秩序还在混乱之中,公共交通人满为患,长途汽车站里挤满了人,几天排不上一辆车。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一辆开往合肥的车,车里堆满了行李,四个人只有一个座位,于是两个人轮流带一个孩子坐在座位上,另两个人就凑合着靠在行李上休息,两个孩子仿佛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也不哭闹,一人拿着一个玉米棒子啃,颠簸了三四个小时,总算来到了合肥,到寿县和六安也是人多车少,只好先买一张到寿县的车票,漫无目的的在车站等待。

这么多年靠着菜园子糊口,又有两个孩子,根本没有节省下来钱,在车站耗了两天,带的干粮也吃完了,买下车票后就所剩无几了,眼看排到车也无望,再等下去只能坐吃山空。林成儒万念俱灰,瘫倒在车站里,没有了任何主意。关键时期,彩英又表现出了她那股子狠劲:“成儒哥,咱们不为自己,也为了孩子,我们就是要饭,也一定要回去。”

“没有车怎么回啊。”林成儒有气无力的说。

“我们走回去,车站公告牌上有一个安徽地图,我们寻一条线路,画下来,按线路慢慢走,我相信一定能走回去!”

林成儒睁大了眼睛,看着两个孩子还在旁边无忧无虑的玩着,他们只有自己的一片小世界,永远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是的,为了两个孩子,一定要回去。打定主意后,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和彩英拉着两个孩子,拖着行李来到公告牌前,果然有一张安徽地图,还很详细,有县城,乡镇,道路,两个人看着地图,还好出发时带了笔和纸,便一条路一条路的找,记下沿途道路和乡镇的名字,纸上标注了一路向北到吴山转向西,再经炎刘镇到茶庵,再转向北走到安丰,后面的路便认识了,一直向北走到保义镇,从保底有条路叉下去,七八里路便可以到开荒集。画好了路线,整理好行李,把剩余的钱在车站换了馒头,又把水壶装满了水,便带着孩子出发了。

地图上看着很近的路,走起来却很远,再加上路不熟,还走了些弯路,第一天只走了不到十公里,两个孩子从南京过来也已累的精疲力竭了,刚开始出发坐车时的兴奋劲也没有了,两个人没有办法只好抱一会,背一会,再哄着走一会,晚上凑合着在一个村子的牛屋里住了一晚。馒头不敢多吃,每个人一天只分吃了一个,一路问一路走,走走绕绕,走到第三天,馒头也终于吃完了,而炎刘还没有到,两个孩子饿的直哭,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在吃饭时间点,到村庄里找人家讨饭吃。

那个年代,人们自己都吃不饱,到处都是拖家带口要饭的人,连讨好多家,偶尔会有一家看着两人带着孩子可怜,会施舍一点给他们,好在孩子还小,吃不太多,彩英就把剩余的一点给林成儒吃了,林成儒一开始还不肯,让彩英先吃,彩英总是说:“我等下一家讨到饭再吃,我胃小,吃不多。”

可怜的彩英啊,等好不容易讨到的一点饭,两个孩子和林成儒还没有尝到滋味,就过了饭点了,过了饭点就再也讨不到饭了,彩英大部分时间都饿着肚子,饿得受不了就喝水,挖田里的野菜吃,被别人割过的就把野菜根也挖出来吃,野菜挖不到,就切树皮煮了吃。林成儒每次都哭着说下一次一定让彩英先吃,可到了下一次,饿到眼冒金星,从孩子嘴里漏下的那一点,都饥不择食的填进了自己的肚子。多少年后,林成儒一说起这个事,都泪流满面,有次喝醉了酒,还不停的扇自己的嘴巴,说对不起彩英,对大虎和小虎说:“一个月,你们的妈妈几乎没有吃上过一次饭,我为什么没有忍住让她先吃,我就不能吃树皮吗?”边说边扇自己,大虎和小虎把他按到床上睡着才罢休。

鞋走烂了,撕下行李补上,天气越来越冷,就拿出一部分行李做成衣服给两个孩子穿上,手里东西反而少了点,晚上就脱下来当铺盖,晚上大部分都能在村里找到一个地方避寒,很少露宿,那时候吃的东西没有,流浪的人住一晚上还是有牛棚啊什么的能凑合一下。

就这样一路要饭,一路打听,慢慢的靠近了,当到安丰后,一条笔直的公路向北,林成儒认出来了,当年曾陪着哥哥林成武一起到安丰赴过宴,激动的说:“我们快到了,再走一段路就到保义,然后就是开荒了。彩英已经快到极限了,长期吃草根、树皮营养不良,又黄又瘦,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破烂了,牙齿也染成青色的了,听到林成儒说快到了,也打起了精神,继续走了下去。

这段路程,本来最多走一个星期也能到了,但两人路不熟走了很多弯路,又带着两个孩子,空着肚子,硬是走了快一个月,当走到保义后,看到熟悉的地方,崩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为了早点到家 ,晚上也没有休息,一直走到早晨终于回到村子,当看到村口在拾粪的老薛,彩英这么多天,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忍不住喊了一声薛大伯。

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母亲,这段时间所有的辛酸全部集中到这一刻,只要母亲一个温柔的眼神,或者流露出一点心疼的样子,她便会大哭一场,也有可能是眼泪已经流完了,也有可能是没有力气了,她居然没有流下眼泪。

这几年她有了两个孩子,更能理解当母亲的不容易,如果有个台阶,她一定会跪到母亲的面前,请求她的原谅,可看到母亲那冷冷的眼神,这个倔强的姑娘,牛脾气又上来了,也就拿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只是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难道等母亲跟自己认错吗?看到母亲扭头走了,又恨起自己来。

吃完老韩煮的粥,把李春生的铺盖移到厨房凑合搭建了一个床,老韩又跑回家把彩英以前的被子、床单抱了过来铺好,一家四口人又累又乏,老韩招呼李春生出去,让几个人好好休息休息。

被子由于长时间没有晾晒,有点霉味,但四个人也不在乎,倒头就呼呼的睡去了,只有彩英在梦中偶尔还会抽泣一下,像一个孩子。

这个时候公社食堂已经停火了,家家户户的小烟囱又开始冒起了烟。公社制刚开始的时候为了禁止大家自开小灶,石头还带着几个人看着大家不准在自己家里烧火做饭,谁家烟囱冒烟就到谁家把锅拆掉抬走。现在没有办法了,反正这里也是天高皇帝远的,上面根本管不到这个偏僻的地方,石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执行上面的规定。

汪大妈和彩英始终没有相认,两个人互相怄着气,都不肯低头,真是女如其母,倔到一块了。老韩一直对林成儒其实没有太多的反感,所以从心底上已经接受了这个女婿,他跟汪大妈不一样,他只想老实的过日子,也不想去攀交权势富贵,对于彩英的婚事也一直是随缘的态度,既然现在孩子都有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一直惧怕汪大妈,不敢劝汪大妈认女,反过头来劝彩英呢,彩英一听要她主动去跟母亲认错,她就低头不说话了,老韩也宝贝自己的女儿,也就不劝了。

他非常喜欢自己的两个外孙,只要一忙完农活,他就过来逗两个外孙玩,两个小家伙也很快跟自己的外公混熟了,那个穷苦的时代,老韩想给两个外孙买点吃的都没有办法,他就想方设法到到野外找些吃的。时值冬季,树上没有果子可以摘,他就挖一些长在稻田地里叫地梨子的果子,这种果子外形像是荸荠,但比荸荠小的多。还有一种当地叫巴埂草的草根,这种巴埂草长在水塘的大坝上,可以防止水土流失,起到固坝的作用,冬天这个草枯萎以后,下面的根却非常甜嫩,经常有人挖来当零食吃,还有人编过歌谣唱这个草根,孩子们经常边唱边吃:

巴埂草,支楞楞,

你一根,我一根,

你嚼嚼,我尝尝,

甜到你的心,

甜到我的心。

挖到的草根,老韩自己舍不得吃,带给两个孩子吃。老韩每次挖一口袋草根或地梨子后,都回来往床上一坐说:“今天我的背有点痒,谁来帮我挠挠背啊。”

“我!”,“我!”,两个外孙争先恐后的跑过来,一边帮挠背,一边看着外公的口袋,老韩看时机差不多了,就从口袋里像变戏法一样掏出来分给两个外孙,然后看着两个孩子津津有味的吃着,嘿嘿的笑着。

前面也说过,由于村里对粮食的集中配给,在最困难的时期也可以果腹。村里人原早就接受林成儒成为一个普通农民的事实,回来后大家也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村里的一份子了,连石头村长也不像以前对林成儒老挑他毛病了,主动过来跟他说让他去上工,按工分分配粮食,林成儒非常感动,高高兴兴的扛着铁锹和村民们一起上工去了。

已经到了冬季农闲的时刻,所谓上工,也就是清渠清淤,拓荒等一些活,大家一起劳动,一起收工,累了歇息时,每个人拿出旱烟来抽,几个人围一起吹牛打屁,很是开心。老韩主动过来跟林成儒搭成一个工作组,一个人在塘底挖淤泥,一个人站在坝埂坡上把淤泥传送到大坝上。休息时老韩抽着旱烟,偶尔也递给林成儒抽两口,林成儒就是在这个时候学会了抽烟,由于平时农活比较累,抽烟成了解乏的一个主要寄托,家里的女人们也就不管他们,只要避着孩子,就允许他们抽。

自从林成儒回来后,休息时便多了一个话题,经常大家会围到一起七嘴八舌的问林成儒:“快说说,你到外面都见识了什么,你和彩英这几年都到哪去了?”

林成儒便说了去南京的经过,以及后面怎么在菜园落了脚。有人好奇的问南京跟咱们开荒集有什么不一样?

林成儒想了想,菜园里跟农村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也是农活的一种,唯一想到不一样的就是陪彩英去医院进城那几次,便说有一种大客车,是公家开的,路上一站站停,路边有人招手也会停,线路固定的,每辆车都有编号,到哪去要提前了解清楚哪号车的线路是什么。

又说城里的路下雨天不用穿胶鞋,为什么呢?地上没有泥巴,平时穿什么,下雨天也穿什么。

又说到城里人吃水不用从井里打,有一个开关,一按水就出来了,再一扭水就停了。

大家听了都啧啧称奇,经常听着听着忘了开工了,石头村长便过来喊:“林成儒,你又说那些刁里古怪的东西,活还干不干了,再不开工,今天工分都不记你们的。”大家便散开了,继续干活去了。林成儒不知道的是,这些闲聊的话题,以后会再次给自己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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