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儒搂着彩英不放,他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对医生和病友们说:“让我再抱她一会,最后再跟她说说话吧!”
医生点点头走了,林成儒搂着彩英,回忆起当年她大胆的跟自己一起私奔,后来有了大虎和小虎的那段甜蜜时光,又想起一家四口人从合肥走回开荒集的过程,林成儒狠狠的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我为什么那么狠心,一点剩饭也没有留给你,让你吃野草,吃树皮?都是那时候我害了你,我真不是人啊!”
旁边病友过来拉住他的手不让他扇自己,劝他说:“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这些天我们也看在眼里,你对她也是有情义的,她在九泉之下肯定也不希望你这么自责,你现在要想想怎么把她带回家去,让她入土为安。”
这句话一下提醒了林成儒,他哭着说:“我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也没钱包车回去,大巴车肯定也不愿意拉我们,我就背着她走回去。彩英,跟当年一样,我们一起走回去!”
林成儒擦干了眼泪,跟医院结完了账,买了张地图,规划好了路线,打包了行李,拿几条麻绳,把彩英绑在背上,手里拎着行李和准备的干粮就出发了。还没出门,病友老张追了出来喊道:“老林,你等等。”
林成儒停下脚步看着老张,老张说:“这么多天我也大概知道了你们的事,彩英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吃了一辈子的苦,一天福没有享到,我实在是不忍心让她死后还要吃苦,咱们新的中国也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就当做善事了,我们车队有一张货车刚好要去淮南拉货,我跟他商量让他从你们那拐一下,司机王师傅对你们的事情非常感动,二话没说就同意拉你们回去,可能条件艰苦点,但总比你走回去的强。”
林成儒听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张哥,我代表彩英,还有家里的孩子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了,我没有办法报答你,给你磕个头吧!”说完就要磕头。老张一把搀住他说:“唉,是天可怜彩英,我跟领导说了你们的事,领导都很支持送你们回去!”
司机王师傅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人,40岁左右,北方口音,车到了后,立即张罗着把后面拖车打开,铺上林成儒的行李,把彩英放好,招呼林成儒坐到副驾驶上。
林成儒说:“王师傅,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我就坐在后面拖车上,我要和彩英在一起,也麻烦你路上开慢点,不要太颠到彩英。”
王师傅点点头,钻进驾驶室,开车出发了。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开荒集,当车子开进林成儒家门口时,村民们立即就围了过来,家里只有刘翠看孩子,大虎、小虎和周大丽都下地干活去了。刘翠一看林成儒把彩英从货车上搬下来,捂着嘴就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这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
石头对着刘翠说:“别哭了,快去把大虎和小虎喊回来!”
刘翠慌忙往田里跑去,远远看到在田里干活的大虎、小虎和周丽喊道:“爸回来了,妈没了!”
几个人一听,扔掉手里的农具就往家里跑,待跑到家里,林成儒已把彩英搬到了堂屋,地上铺了床被子,彩英躺在上面,像睡熟了一样,只是脸上苍白的一点血色没有。大虎和小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妈啊,你怎么了嘛,这正是享福的时候,你怎么就撂下我们走了呢?”
周大丽拉着四个孩子,跟刘翠一起跪在后面,几个孩子,看到家里人都在哭,也都吓的哇哇的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子后,石头过来拉起林成儒说:“彩英也是命苦,这么多年身体就没好过,走了也是解脱了,你不要太难过了,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活,赶快把丧事办了,早点入土为安吧!”
林成儒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让小虎去通知大姐凤英和二姐海英,并找周老大过来主办丧事,林成儒已心力憔悴,无力再安排任何事情了。
凤英和海英也已成了一个小老太太了,一看妹妹竟先自己而去,也是肝肠寸断,哭成了泪人。周老大过来后,安排几个人去打棺材,几个女人去扯白布,买丧葬用品,又找了人去看好了坟地,石头也找了村里薛家的小子过来在外面支好了个帐篷,借来了村里的桌椅板凳供来奔丧的人休息,又喊前郢的唢呐队过来吹吹打打,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坟地就选在林成儒母亲的坟旁边,再几步远就是老韩和汪大妈的坟地,下葬后,人们陆续散去了,大虎过来准备扶林成儒回去,林成儒摆摆手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跟你妈再说上几句。”
大虎心里明白,便不强求,带着家里几个人回去了。林成儒点了一支烟,看着立起来的新坟,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泪水朦胧中,他仿佛又看到当年在南京菜园地里干活时,彩英喊他吃饭,他迎着阳光,手打凉棚,看到远处彩英向他招手,脸上洋溢着甜甜的微笑:“成儒哥,回来吃饭啦!”
擦了把眼泪,眼前又是一座新坟,旁边母亲的坟已长满了杂草,当年插的一根槐树条已长成了一棵不大不小的树,再旁边不远处是老韩和汪大妈的坟,也已长满杂草,想当年还是汪大妈张罗着村里人一起葬了母亲,现在已全部阴阳相隔。人来人往,利来利往,不过是为了嘴一张,现在肚子能吃饱了,生活也在慢慢的变好,大虎小虎都已成家,孙子孙女也都有了,最亲爱的彩英却离自己而去了,那么多年的苦难,如果没有彩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无数个关键时刻想放弃的时候,都是坚强的彩英,作出了关键的选择,她从不言苦,她不曾退缩过,无论是去南京,还是从合肥走回开荒集,还是在革命最激烈的时候自己被人斗,都是彩英在支持自己,没有让那些事打倒自己,现在终于挺过来了,可是彩英啊,你怎么能抛弃我先走呢?
林成儒忽然觉得生活好没有意思,自己辛辛苦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像一只勤劳的蜜蜂,一刻不停歇,自从承包到户,自己一身的劲,要种好庄稼,过好日子,好报答彩英的知遇之恩。可如今彩英走了,这么多年的辛勤付出还有意义吗?他忽然有了一股冲动,不如随彩英一块去吧,也许那边还有一个世界,彩英在苦苦的等着自己,不能让彩英一个人在那边等太久了。想到这里,喊了一声:“彩英,我来了!”,便一头向墓碑撞了过去,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虎回家后,一直不放心父亲,便对刘翠说:“你把孩子看好,我去看看爸!”待来到草地,看到父亲躺在墓碑旁,还有一滩血,吓坏了,赶忙抱起林成儒喊道:“爸,你怎么了!”
林成儒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到大虎说了一句:“让我随你妈去吧!”
“爸,你怎么这么糊涂,妈走了,还有我跟小虎,还有你的孙子孙女,你这样走了,让我们怎么办?”
林成儒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大虎将父亲背回家,又喊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来进行了包扎。石头听说后也赶了过来劝林成儒:“成儒,你好糊涂啊,彩英走了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也不该选这条路啊,彩英当年那么辛苦,跟父母斗,跟公社斗,跟所有人斗,不就为了让你活下来吗?如今你要跟她一起走了,她也会怪你的,好多辛苦不就白费了吗?这点你怎么都想不到呢?”
林成儒闭着眼睛,嘴里嘟嘟囔囔只说一句话:“彩英在那边等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等太久了,让我随她一起去吧。”继而不吃不喝,村里的人陆续过来劝他,周老大也来了,老刘头也来了,都没有劝动林成儒想随彩英一起去的决心,眼看人越来越虚弱,到了最后还是小林龙拉着他的手说:“爷爷,你不要我了吗?你要去哪,还回来吗?”
林成儒闭着的眼睛流下了一行眼泪,终于睁开了,把孙子搂在怀里:“爷爷要去陪你奶奶,你奶奶一个人在那边寂寞,你让我走吧。”
小林龙拉着爷爷的手大哭:“爷爷,你不要走,你要留下来陪着我!”
林成儒叹了口气说:“爷爷不走了,爷爷要带你,等你长大,上学,娶媳妇!”刘翠一看,赶忙从厨房端来了粥饭,喂给林成儒吃。
从此以后,大虎和小虎就不让林成儒到田里干农活了,让他专心在家里带几个孩子,他闲不住,就伺弄后院的小菜园子。林成儒从此后也沉默寡言起来,很少说话,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抽烟静静的回忆以前的生活,他一直不会做饭,大虎和小虎家便轮流送饭给他,林成儒也不多说话,接过来吃完后,再把碗筷洗好送回去。
林龙也就是二孩子,一直跟林成儒比较亲,晚上也跟他一起睡,经常緾着他讲故事,每到晚上爷孙俩躺在床上,林成儒便讲很久以前听自己母亲给自己讲过的一些故事,有时候二孩子都睡着了,他还在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