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艰难的时刻,在石头的带领下,村民们保持了空前的团结,大家把能吃的都集中起来,汪大妈每天限量供应。在村子西边三里地,有一块野塘,中间有一片大滩,滩上长满了荒草,每年会有野兔、野鸭在上面安窝。石头就和老韩一帮人,拿上猎枪来捕猎,女人也按照约定扒开雪地,挖野草根,所有收获全部交给汪大妈保管。再后来,又把塘里的水一段段放干,把塘里的鱼也抓光了。所有东西都吃完后,连树皮也被剥下来。好在这里有一种榆树,树皮虽然又苦又涩,但总算能咽的下去,据几个老人说这是金钱榆,当年荒年好多人就是吃这个树皮挺过来的。
周家几个小子一开始还想把打到的野物和挖的野菜偷偷藏起来,被周善群一顿骂,哭着说几个儿子:“你们是没有经过荒年,你们爷爷奶奶就是那时饿死的,那些地主们有粮都自己藏起来,不给老百姓吃,他们是没有饿死,可是我们饿死了那么多人。我跟你们说,你们今天藏起来,度过了荒年,别人都饿死了,那滋味,还不如一起饿死算了!”
周善群的话,被石头在村里集中领饭时跟大家说了,大家听了都很感动,有些人把自己私自藏下来的食物又拿到食堂来了。
饿到了一定程度,几个年轻人打起了耕牛的主意,拎着刀来到老薛看守的牛屋,老薛一看来者不善,反手锁上门,来到门外拦住几个人问:“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周家老大周德一说:“饿的不行了啊,快饿死人了,杀牛,救活一村人!”
“不能杀啊,没有了耕牛,明年的地就耕不了,粮食种不下去,会饿死更多的人啊!”
几个年轻人哪里听劝,拎着刀就要往里面闯,一看门锁上了,就盯着老薛说:“把钥匙拿出来!”
老薛不从,几个年轻人便拳打脚踢来抢,老薛一看要保不住钥匙,就一口吞了下去,气的周德一用刀指着老薛说:“没钥匙我们就砸门,敢拦着就捅你!”
老薛扑到门上拦住,大声喊道:“不能杀牛啊,不能杀牛啊,要留着牛明年种地,快来人啊!”
听到动静的石头和村民们赶了过来,一看这情形,石头上去一脚把周德一踹翻在地:“你妈的,动起耕牛的主意来了,就是饿死了,也别打牛的主意!”
几个年轻人的家长也来了,周善群指着周德一的鼻子骂到:“你个畜生,亏你也是个庄稼人,耕牛杀了,明年的地怎么办?把你套上犁吗,你能犁几块地?”
周德一扔掉刀,跪到地上哭着说:“爸,我错了,石头,我错了,我们是饿的不行了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我们再也不敢了!”
其他几个年轻人也都跪倒在地,不住的认错。石头把几个年轻人一顿臭骂,又处罚他们每天到水渠里清淤,只给吃半饱个肚子,再把他们累个半死,再也没有力气来打耕牛的主意了,又派了老韩到牛屋跟老薛一起看着耕牛才放心。
就这样,总算熬过了寒冬,迎来了春暖花开,人们又开始采槐树花吃,槐树花又香又甜,和上一点点面,经过一冬的人们仿佛尝到了人间的美味,也总算改善了一冬天人们嘴里的苦味。
等到小麦刚开始灌浆,饥饿的人们再也顾不得,撸下刚刚露头的麦子就往嘴里塞,后来石头组织人在田里看着,不给大家吃青苗,才避免颗粒无收。等到了五月份开始收割,减产了一大半,人们也不敢立即吃掉,都堆积到学校里,由村里安排人轮流值班把守。
眼看又要开始育秧种稻了,去年家家留的稻种早被吃完了,石头没有办法去公社找张书记,张书记农民出身,急的抓耳挠腮,最后一拍大腿说:“不管了,把战备粮拿出来,给大家育秧苗!”
“那怎么能成,战备粮除非发生战争不能动用,要用也要跟县里报告,等县里批准才能动!”李乡长担忧的说。
“不会批准的,我去县里开过会了,全县都断粮了,有的公社早就这么干了,先斩后奏吧,出了事情我担着!”
张书记写了条子,让石头领着村民们领了粮回去。令张书记想不到的是,后来因为这个事情被人扣上了帽子,被革职查办,但整个开荒的人民都替他说好话:“要没有张书记当年开战备粮育苗,我们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啊!”这是后话。
村民们一个个都饿红了眼,恨不得把这些稻种也都吃了,但也都知道育苗的重要性,一齐动手先把这些稻种浸水湿透,过了两天就发芽了,再移到平好的育苗田里,等长到一定高度后,再移植到早已犁耙完毕的秧田里。
等插完了秧,又进入了短暂的农闲时间,人们再也不敢掉以轻心,麦子磨成面粉,每天仍然限量供应,经过收种,人们长时间吃不饱,都累的又黑又瘦,但一个人都没有饿死,用周善群的话说,相比以前的荒年,这算是一个奇迹了。
有一天,石头在田边溜达时,看到李春生背着行囊迎面走来,便问道:“老李,你这要是到哪去?”
“我回滁州去,我种地、打猎全是外行,我外甥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天天在这里跟着大家吃喝,我不想再连累大家了,我回老家去,死也死在老家的坟地里!”说着哭了起来。
石头鼻子一酸:“老李,别走了,不差你这一碗饭,留在村里,跟大家一起干活,不会干就学,保你饿不死。”
李春生站在原地不动,抹着眼泪,石头接着说:“现在外面更糟,你回不到滁州就被饿死了,听我的留下吧。”说完从李春生肩上拿下行囊,带回小茅屋里,扔到床上。李春生也跟着慢慢的走了回来,长叹了一口气,对石头说:“村长,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以后有能力一定报答你。”石头笑了笑走了。
夏天毕竟好过一点,树上有果子,田野有野菜野草,荒里的鱼抓完了,就到瓦埠湖里去捕,走运的是这一年雨水充足,稻穗结的饱满,人们充满了希望,再熬到秋收,粮食收下了,终于是度过了饥荒,补上战备粮,剩余的粮食还是集中在学校专人把守,定量供应,大家饿怕了,害怕再有天灾人祸的,好有点备粮。
到了冬天的时候,天气越来越冷,人们穿起了棉袄开始准备过冬了。一大早出门拾粪准备农家肥的老薛嘴里呼着白气,用力摞了摞棉袄,一手拎着粪箕子,一手拿着一个耙子,还没开始干活,远远的看到村口来了几个人,便停下手里的活看着这几个人。待人越走越近,看清脸的时候惊呆了,居然是林成儒和彩英,两个人还一手拉着一个孩子,穿的破破烂烂,又黑又瘦,一脸疲惫,看到拾粪的老薛,彩英打了声招呼:“薛大伯。”
老薛大叫一声,扔下粪箕往老韩家跑去,边跑边喊:“林成儒回来了,彩英回来了!”
林成儒和彩英回到林成儒家那个小茅草房时,村里的人都听到了老薛的喊叫,围了过来,李春生也早从屋里迎了出来,大家像看着动物似的看着四个人。汪大妈慌慌张张的放下手里的活从屋里跑了出来,女儿这几年一直是她心头的痛,一边想她,一边恨她。想她有没有在外面吃苦,有没有挨饿,有没有挨欺负,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子行千里母担忧,可她居然这几年连个消息都没有捎回来。恨她是因为跟那个白眼狼私奔,丢尽了自己的脸面,害得自己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
等看到穿得破破烂烂、面黄肌瘦的彩英时,又心疼的想流泪。两个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外孙了,虽然也穿的破破烂烂的、鼻子上挂着鼻涕,倒也胖呼呼,虎头虎脑的,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吓得直往彩英身后躲。
彩英远远的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在汪大妈的眼里,这是挑衅的眼神,两人对视了一会,谁都不服输,气得汪大妈扭头就回家去了。老韩一看,赶忙招呼说:“可回来了,先回家里住下来吧,这外面乱的,不要再走了,老李你愣着干什么呢?快把行李拿进去。”他没敢把彩英带回自己家里,就领着他们到林成儒家的茅草屋里。进屋一看,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原来房子中间圈稻子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堆废料,稻子早吃完了,锅也没有了,只有一个小铁盒子,放在支起的两块砖头上,下面熏得黢黑,看来平时李春生就用这个铁盒子烧水煮饭吃。窗户上的玻璃也碎了,用薄膜袋子糊上挡风,床也也扔的乱七八糟的。
林成儒和彩英一看家里的情况挺是灰心,好不容易赶回来,家里被李春生破败成这个样子。两个孩子拉着彩英的手说:“妈妈,我饿。”
彩英流着泪说:“乖啊,不要着急,我们回家了,马上就有吃的了。”
老韩对彩英说:“你等会。”赶快跑回了家,家里昨晚吃剩下的饭,本来计划早上煮粥吃,现在得赶快拿来给彩英充饥,一路上考虑怎么跟汪大妈开口。到家一看,汪大妈已经把剩下的饭盛好放在桌子上了,看老韩回来,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扭头进到屋子里,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老韩心领神会,又像以前一样,端着饭,欢快的跑到林成儒家里,动手烧火,把剩饭煮成粥,碗不够,又回去拿了几个碗,跑来跑去,累的气喘吁吁的,看着几个人稀溜溜的喝粥,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再说汪大妈这边,正所谓母女连心,骨肉连心,她一听到老薛喊彩英回来了,激动的迎到了村头,等看到彩英那穷困的样子,心都碎了,只要彩英向她认个错,或者退一步,能低下头,表现出错的样子,她都会抱着她痛哭一场,原谅自己的女儿。偏偏这个女儿和自己的脾气太像了,都是不认输的倔脾气,远远的那么看着自己,倒是想让自己跟她认错一样,心里是越看越气,扭头回家,边走边自言自语的说:“路都是你自己选的,当初李乡长家的儿子我都没有看上,一心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你自己选的吃苦受罪也怨不得我。”
回到家里,想到彩英又黑又瘦的小脸,有气无力的样子,嘴唇也是青的,一定是吃野菜,树皮留下的颜色,心里又不是滋味,开始心疼起女儿来。便把中午剩下的饭盛起来,端起碗来,但抹不开面子给送过去,正在犹豫间,看到老韩急匆匆的赶回来,料定是来家里拿吃的,便顺水推舟,让老韩把饭拿走了,听着老韩走远的脚步声,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眼泪。
话说林成儒和彩英在南京与张大爷一起种菜,怎么忽然回来了呢?怎么还会带着一对孩子呢?
“这两个孩子就是我爸和小叔是不是?彩英就是我奶奶对不对?”二孩子说。
“是啊,彩英就是你的奶奶。”一颗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我们在南京本来生活的好好的,虽然种菜也仅够生活,但和张大爷一起种菜也算快乐,后来就有了大虎和小虎,生活更加拮据了,不过还算能填饱肚子,但很快就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逼得我们没有办法在南京呆下去了,只好回开荒来了。”
天色渐渐晚了,二孩子妈妈刘翠已做好饭菜喊吃饭,一家人便吃了晚饭,洗漱完毕后,小虎这时也过来了,说电报已经发出去,现在就等回信了。二孩子又缠着林成儒说:“爷爷,你继续给我讲讲,你和奶奶带着爸爸和小叔为什么从南京回开荒来了?”
小虎一听也问:“爸,你又讲以前的事了是不是?我那时候隐约有点印象,我们从外面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回开荒集的,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问你总是不说,你再跟我们说说呗?”
林成儒看了一圈,大虎和小虎,大虎的媳妇刘翠,孙女林凤,二孩子林龙,小虎一家人就住在隔壁,没有过来,也算是三世同堂,生活也算美满了,便点上一支烟,继续说起了当年从南京回开荒集的艰辛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