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武离开的第二天,隔壁大虎家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林成儒只听到大虎在呵斥刘翠,不让她说话,刘翠像只母鸡似的吧吧的说个不停,跟大虎对吵:“我就要说,你越不让说我就要说,你就顾及你那点面子,家里油盐酱醋,你操过什么心?孩子上学缴学费,田里种子肥料农药,哪样不要钱?”
“你小点声,咱们钱不够还是怎么的?这么多年哪年缺过钱吗?”大虎说。
林成儒大概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出了屋子,推开大虎家的院门问:“又怎么了?不能好好的过日子吗?天天吵吵什么?”
刘翠扯着嗓门说:“爸,你既然问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大伯是不是丢钱给你了,我昨晚在墙根下都听到了,你.....”
话没说完,大虎一个嘴巴子抽过来,说:“不要个屄脸,你怎么说得出口,咱家是缺吃还是缺穿的了,盯着大伯给爸的那一点钱。”
刘翠被打以后,像个泼妇一样扑到大虎身上,边抓边挠边叫:“你他妈的又打我,上次我弟弟过来不是我拉着腿给你打断了。我跟你拼了,我不跟你过了。”
林成儒大喊一声:“好了,都给我住手。”
刘翠吓的停了手,小虎和媳妇周大丽也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林成儒看了看说:“既然你们兄弟俩都在,我本来也打算跟你说的,你大伯临走前确实给我丢了两千块钱,刘翠你不找我要,我也要拿出来给你们两家的,我一个老头子,也用不到钱。”
周大丽说:“爸,那是大伯留给你的钱,我们不能要,你留着自己用。”
林成儒说:“你们听我说,这钱也不是白给你们,前天我听石头说保义那边好多村子都买了拖拉机来耕地了,咱们家的牛也老了,我们也不用买牛了,你们拿这钱去买台拖拉机来,你们过的好,这样也是给我长脸,你们说是不是?”
刘翠嚷道:“我就说跟爸说,爸肯定能同意拿出来用,钱放着是死的,拿出来用才是活的,大虎你他妈的还打我.....”
“你快好了吧。我们听爸的,去买台拖拉机,咱们村第一台拖拉机,这得多有面子啊,比当年咱们家盖六间房子还有面子!”大虎说。
林成儒没有说话,背着手回去了。大家也习惯了林成儒的沉默寡言,转头议论开了拖拉机耕地有多快,还不用天天喂草伺候着。不一会儿林成儒拿了一叠子钱来,交给大虎,一句话也没有说,大虎还有点不好意思的不肯接,林成儒把钱塞给大虎,扭头回去了。
过了两天,二孩子放学回家时,看到院子里居然停了一张手扶拖拉机,大虎和小虎正在前前后后的研究着,村里好多人也过来看热闹,便问大虎:“爸,这拖拉机是谁家的?怎么停在我们家院子里?”
大虎嘿嘿一笑:“还能是谁家的,当然是我们家的了!我和你老叔刚买的,从保义开回来的。”
二孩子兴奋的大叫一声,扔掉书包,就跟其他人一样,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一会拔弄拔弄车轮,一会又拉拉刹车,大虎一把推开二孩子说:“别日摆坏了,不懂别乱动!弄坏了没有人会修。”
二孩子跟其他人一听,都不敢再动了。小虎说:“都让开,我来把车摇开,咱们下地犁块地试试。”
说完拿着摇把放入拖拉机拼命的摇起来,随着一声轰鸣,冒出一股黑烟,拖拉机点着了火,大虎扶着车把,启动拖拉机慢慢的向外开去,后面跟着一群人,一起来到了田里。
小虎辅助放下犁,大虎沿着田中间开始向前开动,土随着拖拉机驶过被翻了过来,但大虎不得其法,第一道犁的歪歪扭扭的,围观的村民笑道:“大虎,你这是在画地图呢吧?画个线怎么都画不直呢?”
大虎羞红了脸,第二道稍微好了点,再第三道大虎找到了方法不仅轻松了很多,也犁的直了。
犁了一半,换小虎再犁剩下一半,然后再换上耙把地耙平整,整个过程下来,由生到熟,由紧张到轻松,比用牛又省力又快,石头说:“乖乖,这家伙真带劲,也不要喂养,也不会生病,看来咱们真的要实现‘四个现代化了’,这搁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啊。”,大家听了都点头说是。林成儒背着手在田边看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季下来,大虎和小虎轮番上阵,手扶拖拉机一响,总是引来围观,地耕的又快又好。等看到用机器带动水泵抽水到田里,不再用水车手摇又慢又累,村里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出资去买拖拉机,钱不够的就几家合买一台一起用,最后用石头村长的话说就是:“咱们开荒村实现了‘机械化’”。
林成儒“失业了”,没有牛可以喂了,机器替代了牛,孙子孙女上学后,他就彻底没有事了,他闲不住,就在后面伺弄那个小菜园子,种种蒸菜瓜果,累了就坐在菜园边抽根烟回忆往事,后来又养成了赶集的习惯,每到双日的逢集必到集上逛一圈,大部分时间什么也不买,从东逛到西,再逛回来,遇到熟人就聊两句。
开荒集的人是幸运的,这几年,淮河居然没有发过一次大水,这几年政府兴修水利,又把上游安丰塘的水引流过来,彻底解决了少雨期的灌溉问题,从此以后,年年大丰收,家家屋里垒起了高高的存粮,存款也慢慢多起来了,人们每天都是乐呵呵的,干活时都哼着:“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一九九一年夏天,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侵袭了江淮大地,整个寿县几乎全部受灾,寿县这座古城多年来,第一次关闭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近千年的城墙阻挡了洪水进入县城,保护了城内居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而开荒集就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可以依赖了,瓦埠湖的水很快涨了上来,荒里的村民都慢慢集中到了地势稍高的开荒集来,乡政府组织老人小孩子趁着水还没到都转移到了地势更高的保义镇上。
林成儒不愿离开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家,守着几间房子,说什么也不走,大虎和小虎没有办法,像其他家一样,跟父亲一起在房子四面围起了一座高坝,盼望能坚持到水退下去。
然而雨却一直不停,水越涨越高,坝子越垒也越高,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周围有房屋倒塌在水里的声音,眼看四周白茫茫一片,大虎跟林成儒说:“爸,看来是守不住了,咱们搭小筏子,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要走你们走,房子倒了,我就死在房子里。这间房子是你姥爷、姥姥还有你妈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扔掉,如果房子淹倒了,我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你们快走吧,把孩子照顾好,相信政府不会不管我们!”
大虎和小虎看劝不动就说:“你不走,那我们也不走了,跟你一起把家守住!”
林成儒恼怒的说:“你们留下来干什么?咱们一家全部淹死了,你们的媳妇和孩子怎么办?”说完赶着大虎和小虎上了小筏子。
大虎说:“爸,你坚持一会,我们到保义后,再带个筏子来给你应急!”
林成儒点点头,看着大虎和小虎慢慢的划远了。便拿着铁锹,到处修修补补,防止坝子漏水。
将近中午时分,情况越来越危险,堵了这处,另一处又开始漏水,眼看就要守不住了,林成儒把铁锹一扔,坐到已进水的堂屋里自言自语的说:“彩英,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