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大院的地牢里,田中仁次郎被捆绑在地。由于他戴着头罩,并不知道自己被关押在什么地方。田中仁次郎之所以被送进潘家大院,是因为这里有秘密的地牢。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却是要给黎月萍一个交代。
史振镖打开地牢的门,黎月萍大步走了进来。史振镖走上前去,一把揪下田中仁次郎戴着的头罩。田中仁次郎抬起头来,猛地见到黎月萍,既惶恐又兴奋。
“田忠,”黎月萍冷漠地说道,“想不到我们又见面啦!”
田中仁次郎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黎月萍的出现,对他来说简直太突然了。他甚至闹不清楚,绑架他的究竟是哪个方面的人。黎月萍是潘家大院的压寨夫人,怎么会跟牛延寿联起手来对付他呢?
黎月萍用嘲讽语气说道:“田中君,你大概不会想到我在天津落脚吧?”
“当家的,”田中仁次郎颇有愧疚地说,“是我害了你。”
黎月萍说:“我好端端的一支队伍,被你给出卖了。几百条生命,惨死在你的手上。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些无辜的弟兄们对我大声指责,问我为什么要对一个日本特务言听计从?为什么要把活生生的弟兄们,带进鬼子的埋伏圈?你说,这是为什么?”
“对不起,”田中仁次郎说,“我是在执行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
黎月萍问道:“那么你来天津呢?”
田中仁次郎说:“也是在执行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
“看哪!”黎月萍挖苦地说道,“你是一位多么忠诚的谍报军官啊!你如今落在我的手里,还是那么效忠你的天皇老子吗?”
田中仁次郎说:“有些话,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讲。”
“好吧,”黎月萍坐了下来,冷冷地注视着田中仁次郎,说,“我倒要听听,你还会用什么样的动听语言来迷惑我。”
史振镖转身退出了地牢。
“当家的,”田中仁次郎怅惘地说道,“在我小的时候,父亲便告诉我,中国才是日本人的老家。将来长大了,你要用枪炮打回去,夺回我们的家园。因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便扎下了中国属于日本的信念。”
“你不必跟我回忆你的童年!”黎月萍说,“你那个混蛋父亲,自小就给你灌输侵略思想,真该千刀万剐!”
田中仁次郎说:“我应征入伍后,调进了关东军的谍报机关,这才深深领略了东北三省的美丽风光。我,真的爱上了中国!”
黎月萍说:“可是你们却把一个美丽的国土,糟蹋得不像个样子,使我的同胞沦落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不是我的罪过!”田中仁次郎大声说道,“自从我与你相识,便真心地爱上了你。但是为了效忠天皇,为了大东亚圣战,我必须压抑个人的情感,无条件地履行军人的职责。”
黎月萍恨恨地说:“你想粉饰自己吗?你想开脱自己的罪行吗?”
“不!”田中仁次郎大声叫喊着,“当你冲向包围圈的时候,是我阻止了准备朝你射击的机枪手,这才使你杀开一条血路,保全了性命。当我看到你冲出了包围圈时,竟然高兴地流下了眼泪。这种感情,你能够理解吗?直到今天,我仍然还是那么疯狂地爱着你!”
黎月萍惊愕了。
“当家的,”田中仁次郎继续说道,“我渴望着尽快实现大东亚共荣圈,以强者的姿态在中国傲首挺立。那时节,我们就可以一起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了。这难道不好吗?”
黎月萍说:“你这是什么浑账逻辑?明明是强盗行径,却说成是大东亚共荣圈。你们的共荣,就是屠杀中国老百姓。抢占了别人的家园,倒还有歪理!我们要是去占领日本,你们干不干?”
田中仁次郎说:“如今是弱肉强食,谁让中国这么不经打呢?”
黎月萍慢慢地掏出手枪,用枪口顶住了田中仁次郎的太阳穴,说:“你以为中国人真像你想象的那样窝囊吗?今天你落在我们的手里,正说明我们有办法整治你们。”
田中仁次郎觉出那冰冷的语言,比那冰凉的枪口更令人胆寒,由不得喃喃地说道:“打死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会后悔的。”
“田中仁次郎,”黎月萍一下子打开了机头,说,“你不必花言巧语。即便你真心爱我,我也要杀死你,为我的同胞报仇!”
这时候,跳入海河逃生的仇英回到了潘家大院,听说黎月萍进了地牢,便有些放心不下,也连忙赶了过来。当他看到黎月萍把枪口对准了田中仁次郎的脑袋时,不由得怔住了。他沉默地望着眼前的情景,生怕黎月萍真的开枪。那样一来,交换人质的计划就要全部落空了。可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又无法上前去劝说。此刻,田中仁次郎无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甚至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欣慰。能够死在心爱女人的枪口下,总比战死在恐怖的沙场更富有人情味儿。黎月萍的眼里闪着冰冷的目光,她忽然看见仇英在默默地凝视着自己,便突然收起枪,转身走出了地牢。仇英望着黎月萍走去的身影,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田中仁次郎慢慢地睁开眼睛,不见了黎月萍,忽地挺直了身体就要往外追。
“月萍!月萍!”
仇英飞起一脚,把田中仁次郎踢翻在地,怒不可遏地说:“狗东西,早晚要你的狗命!”
田中仁次郎眼巴巴地看着仇英也扬长而去,便喘了一口粗气,把身子靠在了墙壁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种情景下与黎月萍相见。想起在大兴安岭那会儿,黎月萍是那么真挚地爱着自己。做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得到这种神圣的爱情更幸福?然而,战争毁掉了如此美好的感情,使曾经钟爱他的女人反目成仇。而今,再去寻求那种爱,已经完全不可能了。田中仁次郎想到这里,眼角竟然滚出了泪滴。
黎月萍回到自己的住所,叫墨香打开了一坛酒,独自闷闷地喝着。墨香瞧出黎月萍的情绪不对头,便赶忙偷偷把仇英找了来。
“萍姐,”仇英坐下来,不安地注视着黎月萍说,“你的心里很不好受吧?”
黎月萍突然大喊起来:“与我有血海深仇的日本特务就在我的手里,我却不能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你说我的心里能好受吗?”
黎月萍说着,抓起酒碗又大口大口地喝着。
“萍姐,”仇英颇动感情地说道,“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一次次地帮助了我,而我非但没有报答你,却给你增加了那么多烦恼,心里感到非常内疚。”
“说这些干什么?”黎月萍将酒碗往桌子上一放,借着酒劲儿说道,“人世间的事儿,就是这样说不明白!为了你,我情愿把自己泡在苦水缸里。我明知自己太痴迷,却还要这么执着,你说有什么办法?像我这样的女人,也曾在枪林弹雨里砍砍杀杀,怎么会碰上你这么个冤家!”
仇英笑了笑,说:“萍姐,你对我这么好,也是我前世修来。不过你应该相信我,即便不是为了救海珠,我也会把田中仁次郎亲手给你抓来。虽然这一次是拿他做人质,但是并非说就不再跟他清算老帐了。”
“这些道理,不说也罢。”黎月萍说道,“用田中仁次郎做人质,这主意是我出的,我怎么会反悔呢?只是日日夜夜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家伙真的抓到了手里,非但不能动他一根毫毛,却还要把他放了,这着实让人窝火。可为了营救你的表妹,剜我一块肉都舍得,何况一个田中仁次郎啦!”
仇英信誓旦旦地说:“田中仁次郎的两手沾满了中国人的血,岂能叫他逍遥法外?把海珠救出来之后,我会拼出性命,再把他给你抓回来!”
黎月萍苦涩地一笑,说:“人啊,有时候挺怪的。田中仁次郎扮成猎户那会儿,着实叫人喜欢。他要不是个日本特务该多好啊!”
仇英默然地注视着黎月萍,没有说话。
“干吗那么看着我?”黎月萍说,“你以为我的手软了吗?漫说我没有嫁给他,就算是跟他拜了堂,我也要向他讨回中国人的血债!”
仇英给自己斟了一碗酒,端起来说:“萍姐,你真不愧是一位巾帼英雄。在民族危难的时候,你如此大义凛然,实在令人钦佩。认下你这样一位好姐姐,乃是仇英的福分。萍姐,我敬你一杯!”
“好吧!”黎月萍也端起了酒碗笑道,“巾帼英雄我可不敢当,却愿意做一个好姐姐。干!”
黎月萍心中的怨气渐渐平息下来了,她豪爽地把酒喝干,然后冲仇英把碗底一亮。仇英也几口喝干了碗中的酒,朝黎月萍也一亮碗底儿。这时候,两人都止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