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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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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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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座》连载

第一十二章 分家

老大石同忠的婚期最初定在正月初八。年前女方却通过媒人传话,称自家实在来不及为姑娘置办嫁妆,只能将婚期推迟到第二年秋收之后。

从媒人口中了解到,女方父母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灾情,确实没有能力给女儿办嫁妆;另一方面,也担心女儿嫁过来后,要过艰难的日子。其实,我们心里也希望婚期能推迟。且不说没钱操办接亲所需的肉食物品,单是接待送亲客和操办婚宴的吃食,就足够让人头疼。

到了第二年,石同忠的婚期再次被推迟,这次的理由是女方父亲认为次年的流年对二人的婚姻不利。我们心里不免有些担忧,虽然女方如果毁婚,需要退还男方送去的衣物,赔偿肉食等礼品,但女方也可以要求新的男家拿钱折抵,这对我们家的名声总归是不好。所幸,在春节和端午,我们让石同忠去女方家拜望,姑娘扎鞋垫作了回礼,她的父母也总是和颜悦色的。在农忙季节,石同忠去帮忙干活时,姑娘还会在没人的时候和他说上简短的一两句话,这些迹象让我们放心。

老大的婚期一再推迟,可堂哥石德乾却在定亲仅仅三个月后,就把儿媳接进了门,给儿子石同安成了家。虽然这个媳妇家境贫寒,而且一只眼睛在山上砍柴时被树枝刺瞎了,但石同安已经二十四岁了,由于家庭的地主成分,婚事一直没有着落。

就在这时,二姨姐给十岁的牛国松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大姨姐的二女儿,比牛国松大三岁。明眼人一看便知,二姨姐这算盘打得精明,儿子是亲弟弟家的,媳妇是亲姐姐家的,这样的关系,可比找个陌生人家的姑娘做儿媳可靠多了。

在青龙小学读书的老三石同义,回家后常常说起牛国松读书如何厉害。他说别人花半天时间都背不下来的课文,牛国松读个三五遍就能背诵,考试成绩不是第二就是第一。

有一次,老三说牛国松的作文被贴到了学校“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专栏上,成凤听后恼羞成怒,骂道:“我还以为是你写的作文被老师看中了呢,我还以为牛国松是另外的老师教的。真是狗屁不当的东西!”老三听了,低垂着头,默默地把牛牵出去吃草。

老大在虚岁二十的时候终于结了婚,婚房就安排在紧邻堂屋北边的正房里。

老大结婚的次年,我有幸被抽到县城,去烈士墓地为在乌江县参观农业学大寨途中,在唐山遭遇地震不幸遇难的同志打制纪念碑。原本计划去二十五个人参观,可出发前一天,有一个人的母亲去世了,没能去成。还有一个人在地震前拉肚子,当地动房摇的时候,他从厕所跑到了院坝,侥幸逃过一劫。纪念碑上就只有二十三人的名字。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到县城,那蓝莹莹的乌江,宛如一条又宽又长的绸缎,从南面的山谷铺展而来,绕过山城脚下,又转向北边的山谷。县里的同志再三嘱咐我们,不准下河凫澡。然而,城中下河游泳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十来岁的男孩,赤身裸体地在江中穿梭嬉戏。

我们住在县城最高的青砖瓦房里,那是一座三层楼的国营饭店。一楼是餐厅,凭票吃饭,一日三餐都有供应。早餐吃粉或者面条,都配有肉哨;中晚餐虽然多数时候是一盆白菜,但里面也有肉片。二楼和三楼是住宿的地方,也是凭票入住,虽然是三五个人住一间,但每隔几天就会换洗被套和床单,跟家里比起来,这里干净整洁多了。

那段时间,我心里想着,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吃住不愁,那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只可惜,我们的任务限定在二十天内完成。

晚饭后,我们常常去下街和中街散步。那里的路是水泥路,很少有灰尘,不过街道不长,还不到两里。街道两旁是一间挨着一间的木房,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赶场的时候,人来人往,人头攒动。街道两头的郊区,和我们农村差不多,破旧的木房夹杂着少数茅草房,不少墙壁是用泥砖砌筑的。房前屋后,养着鸡鸭牛羊,种着蔬菜和红苕之类的庄稼。

这一年,我家可谓是双喜临门。老大石同忠的女儿出生没多久,老二石同仁也结了婚,婚房安排在紧邻堂屋南边的正房内。

嫁女儿和娶儿媳这两件大事,几乎榨干了我们家的积蓄,还欠下了一笔外债。三儿石同义虽然只有十六岁,但结婚的年龄转眼就会到来,这是一个需要长远考虑的问题。而目前,家庭矛盾已经逐渐显现出来了。

全家十一口人在一个锅里吃饭,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一个样的弊端,慢慢地暴露无遗。刚开始的时候,大儿媳做工回来,还会帮着成凤洗菜、烧火。可自从孩子出生后,尤其是老二媳妇进门后,大儿媳回来就只抱着孙女,在房前屋后转悠,也不帮忙做家务了。

老二媳妇起初还会在吃饭后洗碗、抹桌子、扫地,后来也总是以这里不舒服、那里有点痛为借口,吃完饭就回卧房休息了。

成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常常一边嘟囔着,一边敲锅碰碗,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有一天,大伯妈让孙子来喊我们去她家。她对我们说:“我听人说,同忠和同仁的两个媳妇想分家。”

成凤拿起葫芦瓢,在石水缸里舀水喝了几口,端着瓢回答道:“我没听她们说过呀。”

大伯妈接着说:“同忠媳妇说,带孩子已经够累的了,她也做了不少事,每天在外面忙完,回来还要做家里的活儿。同仁媳妇也说:‘没想到在娘家很少做家务,嫁过来后里里外外都要做,感觉是在服侍一大帮人,她是吃胀了差不多!’”

成凤把葫芦瓢往碗柜上一丢,生气地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们在唱隔壁戏呢。想分就分吧,我还早就想分了!每天吃了早饭要去生产队出工,有空还要帮她们照看孩子,做完一日两餐,还要打猪草煮猪食。等我端起碗的时候,菜都吃完了,连汤都没有剩两滴。晚上收拾干净躺下时,腰痛得都直不起来,躺在床上就像个死人一样,一点都不想动。”

大伯妈平静地说:“趁现在大家的怨气还没有公开爆发,我和你大伯爹出面,约个时间把家分了吧。一旦撕破脸,翻起旧账来,一家人就很难再团结了。”

后来,大伯爹问我们对分家的想法,成凤说:“家里也没多少粮食了,就只有房子。可房子也就那么几间,每家分一间都不够。”

大伯爹说:“到时候我提个分家的办法,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看都有什么意见。”

分家的日子定在薅完三道秧后的一个晚上。来参与分家的,除了大伯爹夫妇、二伯爹夫妇,还有古成良、大姨夫和牛姨夫,牛姨夫还带上了他的儿子牛国松。我们没有通知女儿石同孝,分家的事和她关系不大。我们还喊了岳父古八字,可他不愿意来,说一辈不管二辈事,不想听那些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话。

晚饭后,大家坐到偏厦的厨房里。灶头后面坐着儿子们,长辈和我们这些男的坐在灶头前的火龙坑边,男人们大多吧嗒吧嗒地吸着叶子烟。成凤和两个媳妇坐在紧靠板壁的桌子边,成凤坐在上边,手里紧一针慢一针地补着衣服。大儿媳坐在下边,抱着熟睡的孙女。二儿媳背对着灶头坐着,双眼盯着煤油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伯爹抽了一杆烟后,对大家说:“树大了要发杈,儿大了要分家,这是古往今来的道理。今天把大家喊来,就是商量德坊家分家的事。

“这偏厦的两间算一家。三通间装修好的正房,以及南边没有装修的那一间空房,也各算一家。堂屋是用来祭祖和大家公用的,暂时不分。我也说句实在话,这堂屋就留着给你们父母老了以后住。

“这样算下来,还少一间房。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老六同信就暂时和父母住在一起。今后,你们三个哥哥要帮忙父母把空房装修好,再把另一列房子立起来。

“兄弟分家后,老大石同忠和老二石同仁如果没有分到现在的住房,暂时不用搬家,还住在现在的房间里。等老三同义、老四同礼、老五同智都成家后,再搬回各自分得的屋子。另外,不管是谁,喂猪喂牛的猪圈牛圈都得自己重新搭建。”

成凤插话说:“家里的粮食和猪油已经不多了,就按三股分吧。”

大伯爹有些客气地问大家:“大家对这个分法有意见没有?”

静了一会儿老大媳妇说:“石同忠才读到小学四年级就没书读了,老二到老四都读到了初中,这有点不公平吧?”

我回答道:“他们读到初中也没多花几个钱和粮食,这个账可以算,补给你们就是了。”

“补什么补?”成凤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衣服,生气地吼道。接着,她又看着同忠质问道,“你读到四年级是我们不让你读,还是你自己不想读?明明是你在官路上推竹环车,头也不抬地跟着跑,结果跌下路坎把脚摔断了。等把脚包药治好,那个学期都已经放假。第二个学期读五年级,你说跟不上,让你重读四年级,你去了两天就回来说不想读了。你爸爸还用竹丫打你,可你每天去学校,走到河沟里玩一天,又背着书包和寨上放学的学生一起回来。看你实在不想读书,我们才没再逼你,还问你以后会不会后悔,你说不后悔,觉得做活路还好些,把你爸爸气得不行。”

同忠听了成凤的话,没有辩解。老大媳妇接着说:“同忠十一岁就不读书了,一直在家里打猪草喂猪,还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开始虽然只算半个劳力的工分,但从十六岁起,就计整劳力的工分了……”

成凤更生气了,质问道:“按你这么说,他这些年吃饭穿衣怎么算?我们帮你们带孩子又怎么算?”

大伯妈赶紧插话:“养儿哪能算饭食钱呢。”她又对老大说:“你爹妈把你们从小拉扯大,不容易啊,夏天怕你们晒着,冬天怕你们冻着,操了多少心,少睡了多少觉,这些你们都报答不完!”

大伯爹打断了大伯妈的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要是都像你们这样扯,这分家的事就没法办了。”他又转向同忠,“分家主要是分家产,如果大家同意这样分,就这么定了;如果不同意,我也不管了,你们另请高明。”

大多数人都附和大伯爹的意见。大伯爹说:“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吧。”

这时,靠在碗柜边的牛国松突然冒出一句:“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牛姨夫指着牛国松吼道:“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蒸的煮的?大人说话,不要多嘴!”

同在青龙中学读书的老三赶紧说:“国松可厉害了,他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喊上台去念,考双龙高中肯定没问题。”

成凤瞪了老三一眼,说:“你要是能考上高中,别人说什么我都不管,我就是把衣服裤子卖了,也送你去读!”

二伯爹把话题拉了回来,劝同忠说:“弟兄之间不要太计较,差不多就行了。这一世是弟兄,下一世还能是弟兄吗?父母给的那点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以后是过好日子还是苦日子,是住老房子还是盖新房,都得靠自己。就拿我和你大公两家来说,你们老祖公们给我们留了什么?啥都没有,房子不也照样立起来了?还有你爸爸,也是白手起家的。”

大儿媳嘟囔着说:“亲兄弟,明算账嘛。”

古成良在板凳头上磕了两下烟杆,说:“现在算的是你们父母的账,以后你们兄弟之间的账,慢慢算吧。”

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大伯爹说:“牛师傅,你来写阄子。从偏厦这边开始,不包括堂屋,按一、二、三、四、五、六写六个阄子,第六个写个‘空’字。从老大到老六,也就是同忠、同仁、同义、同礼、同智、同信的顺序,依次来拈阄,拈到哪个算哪个,不许反悔。”

同忠有些不情愿地说:“反正吃亏的是我们,拈就拈吧。”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牛姨夫写好阄子,把它们向内折叠揉搓成纸团,放在手心,先伸向同忠。同忠拈了一个阄后,递给同仁。同仁拈了阄,正准备打开时,成良已经把手伸向了同义。当还剩下三兄弟没拈阄时,同忠已经展开了自己拈的阄,上面写着“一”。大儿媳得知同忠拈到的是偏厦,气得一下子站起来,对同忠喊了声“走”,就开门向他们的房间走去。同忠刚起身,看到成凤严厉的眼神,又坐了下来。

接着,老二拈到的是现在住的南边邻近堂屋的房间,老三拈到的是老大现在住的北边邻近堂屋的房间,老四拈到的是邻近偏厦的那一间,未装修的空房被老六拈到了,老五拈到的是“空”阄。

大伯爹说:“家就这么分了。我刚才也说了,暂时大家还是按现在住的房间住着,等老三要成家时,老大再搬。我还要强调一点,家和万事兴,大家遇事要往宽处想、好处想。有什么不痛快的,就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不要吵闹。吵吵闹闹到最后,还得坐下来谈,可那样就算解决了事情,心里也有了隔阂。大家要相互帮助,一家人开开心心、和和睦睦地过日子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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