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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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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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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座》连载

第十章 建房

在我们这里,购买树木一般是按“卡”来计价的,所谓一卡,就是把拇指尖与中指尖尽量撑开,紧贴在树干上所形成的弧线距离。当时,我们要在生产队的树林里挑选用来做柱头、檩条的树木,队长恰好是大伯爹。大伯爹身材高大,他踮起脚,尽量把手往上伸去卡树,这样卡出来选中的树木都比较粗壮,从性价比来看,着实划算不少。就拿一根檩条树木来说,剖成两半就能当两根用;有的柱头树木,下端还能截下一段,解成板枋用来做川排。

原本我们计划只立四列三间的房子,实际上,因为偏厦这边的柱头能连贯起来算作一列,所以只需新建三列。可就在准备砍树的时候,成凤提出再买两列木料,将房子建成六列五通间。她一边轻轻拍着肚皮,一边认真地说:“现在我们已经有四个儿子了,加上堂屋和偏厦,勉强够分。可我们住哪里呢?难道去住山洞?再说了,我感觉肚子里好像又有了,如果这一胎还是个儿子,老五难道要去当上门女婿不成?”

我听了,嘿嘿一笑,打趣道:“当上门女婿有啥不好,儿子还是你的儿子,孙子依旧是你家的孙子,房子不用操心修建,聘礼也不用出。”

成凤白了我一眼,嗔怪道:“光有本事生,没本事养,还不如像国松那样,从小就抱给人家当养子。”

我瞧她似乎有些生气了,赶忙收起笑容,皱着眉头,忧虑地问道:“可钱从哪里来呢?算下来,现在钱还差一大截呢。”

成凤不慌不忙地说:“母猪又怀上了,等这一窝猪崽卖了,就够一列房子的钱。只要顺顺利利的,两三年就能把欠账还清。”说完,她弯腰从木桶里捡起几个洋芋,用腰间的围裙一兜,转身走进了屋里。

于是,我们又加买了两列树木的木料,和生产队约定好,差的钱明年过完正月就交。

生产队有规定,不准许挖树头。我们只好先把树木周围的刺草、杂木砍开,尽量贴近根部砍伐,这样砍下来的树木看着就粗壮了些。砍完后,剔去树枝,按照所需的长短留下树干,两人一组,合力将木料抬下山。古成良、堂哥石德乾和我的力气差不多,我们每人都能扛一根檩条木料下山。砍剩下的树巅,大多数时候由我们大人扛下山,稍小一点的,连同枝条,就让小孩们上山去背或者扛回家当柴烧。

第五天去山上砍伐树木时,天空飘起了毛毛雨,山路变得湿滑。我不小心滑下坎,裤子被倒下的树枝划破,脚肚子上划出了几道伤口,鲜血像蚯蚓似的往外冒。我赶忙撸了把树叶擦拭,这时牛姨夫在一旁喊道:“快,用热尿淋伤口,用热尿冲洗后,不容易感染。”

下山后,成凤看到我的伤口,忍不住责怪起来:“你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做什么都毛手毛脚的,跟个小孩子似的。要是把手脚弄断了,留下这一摊子事,谁来帮你收拾?”

牛姨夫在一旁提醒:“还是去公社卫生所包扎一下,再吃点药吧。”

我满不在乎地笑道:“不怕,离肠子还远着呢。”其实我心里想着,这一去一来,不但要花大半天时间,还得花钱,能省则省吧。

牛姨夫在每根削去皮的柱头、檩条、楼梁木料上,熟练地用角尺画线,再用墨斗弹出笔直的墨线。他的师傅和徒弟们按照标识要求,有的用锯子把木料锯得整整齐齐,有的用斧头把木料斫直,再用推刨推平,还有的用凿子打孔。就这样,一根根长短不一的柱头、檩条和瓜柱(骑在板枋上用于支撑檩条)陆续加工完成。我和石德乾以及堂弟等人,根据牛姨夫用墨斗弹出的线条,用解锯把木料解剖成板枋,经过其他师傅的斧斫、刨推,长短各异的川排也成形了,堆放在一旁。

当房子框架所需的木料都准备妥当后,在牛姨夫的指导下,众人按照从矮到高、再从高到矮的顺序,用长短不一的川排,依次将檐柱、瓜柱、肩柱、瓜柱、中柱,再到瓜柱、肩柱、瓜柱、檐柱连接起来。就这样,从短到长、再从长到短的五柱四瓜排列搭建完成,顶部呈现出人字形。我们把头朝南朝北,分别摆放了三列和两列。我和大伯爹凿来的鼓状石磉磴,也一字排开,稳稳地安放在每根柱脚前,大梁则停放在中部两列之间。

岳父选定上梁吉日的前两天,大伯妈和二伯妈带着媳妇们就过来帮忙做饭,忙着推豆腐、煎豆腐果,推麦面、煎酥肉,就连大伯父家的石磨,也从早到晚咯吱咯吱地转个不停。

上梁的前两天,石家寨和古家寨的壮劳力都赶来帮忙。他们分别站到堂屋左右两列的柱头旁,家族和后家暗暗较上了劲,都想看看谁家能先把自己负责的那列竖起来。

随着牛姨夫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大喊一声“起”,两边的人便齐心协力,“起呀、起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人群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开始是直接用手抱住柱头往上推,接着用木梯往上顶,同时用系在排列中上部檩条的绳索往上送。当送到一半高度时,站在对面的人,便拽住捆在排列顶部柱头上的棕绳,或者用稻草与慈竹片编织的粗绳,用力往怀中拉。

没过一会儿,中间这两列便缓缓竖立起来,柱脚稳稳地落在磉磴上。随后,众人抬上两根小梁,将两头分别斗进两边肩柱上部的槽中,与此同时,川排也同步斗进到两边肩柱中部的孔中。完成这些后,两列柱头笔直地插向天空。

家族和后家又分别往两边用力,把两列间的楼梁斗拢,接上川排,再将连接两列间柱头、瓜柱顶端的檩条嵌入。就这样,两列之间稳固地竖立起来。最终,石家寨在完工时间上略略领先。

当族亲和后家共同把南边最后一列也按同样方法连接好时,太阳的光线已经从青龙山顶消失了。一栋房子的基本框架,完整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吉日终于到来,古家寨的男女老少,吹着欢快的唢呐,挑着粮食,抬着彩(布匹),放着响亮的火炮,热热闹闹地来到房前。

古成良将一丈多长的红布拴在大梁中部,又用谷草与竹片编织的粗绳,系在大梁两头,从中柱顶端的横枋上翻到两边房内。家族和后家选出身强力壮的石德乾和古成良,站到大梁两端,准备上梁。

牛姨夫先是喊了一阵顺口溜,随后大喊一声“起”,家族和后家的人,分别将大梁扶上石德乾和古成良的肩头。两人抱着肩头的大梁,双脚踩着架在中柱边的木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大梁两头的人,先是用手扶着,接着用木梯往上送。当到达丈许高度后,主要靠站在川排上的人,抓住黄龙(粗绳)往上提,分布在两侧房内的人们,则使劲往下拽住粗绳往后退。

在众人的呐喊声中,古成良最先把大梁送到中柱顶端,十余秒后,石德乾这边也稳稳地将大梁安放在中柱顶上。牛姨夫和其他几位师傅,迅速爬上去,骑坐在大梁两端,将由岳父家准备的、装有“抛梁粑”的箩筐提到身前。这“抛梁粑”由糍粑和印有小花的小泡粑组成。牛姨夫又喊起了顺口溜:

主家真是不简单,修造瓦屋几大间。

为造华堂心喜欢,一天忙得团团转。

正月就把木料砍,二月请人把料搬。

三月就把柱头办,四月样样办齐全。

请来先生把期看,吉日来把新房建。

这时请把鞭炮点,宝梁登位福寿全。

一阵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后,牛姨夫又接着喊起祝福的话语,抓起“抛梁粑”开始抛撒:

一撒东方甲乙木,世代儿孙享福禄。

二撒南方丙丁火,世代儿孙坐台阁。

三撒西方申酉金,世代儿孙受皇恩。

四撒北方壬癸水,世代儿孙坐高位。

自从鲁班抛粮后,世代儿孙出公侯。

随着“抛梁粑”四处抛撒,下面的大人和孩子,就像争抢绣球一样,朝着“抛梁粑”落下的方向蜂拥而去。只有五岁的牛国松,也跟着跑到人群中捡“抛梁粑”。有一块糍粑掉在他面前,可还没等他弯下幼小的身体去捡,就被堂哥十七岁的儿子石同安抢走了。我看到牛姨夫在撒“抛梁粑”的间隙,也抓了一些放在胸前扎起的围腰里。

在第五个儿子石同智出世的当年冬天,我们交了些钱给古家寨生产队,我带着老大、老二,利用他们踩过的瓦泥池,在成良、牛姨夫等人的帮助下,通过牛铧翻、锄头挖、刀背砍、双脚踩,做出了瓦泥。我们请瓦匠师傅车出泥瓦,把干透的泥瓦拍开,整齐地堆放好。在众人的协助下,将这些泥瓦装进生产队之前的窑炉。牛姨夫负责掌火,我们父子仨则将从生产队山林中砍来的木材,轮流传递进窑中烧瓦。

幸运的是,经过五天五夜的烧窑,出窑的瓦是青瓦,这说明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要是火候欠缺,烧出的就是红瓦,红瓦易碎,基本上没法用。

房顶上的挂瓦板钉好后,众人帮忙把瓦片挑到房下。从楼下到木梯,再到房顶,像蚂蚁搬家一样,站满了传递瓦片的人,一叠叠瓦片就这样被传递到房顶。石德乾、牛姨夫这两位“翻瓦匠”,将底瓦仰放在挂瓦板之间,面瓦盖在相邻的两排底瓦上。一排排整齐的沟垄逐渐呈现出来,远远望去,就像刚刚栽上红苕的庄稼地。

岳父站在堂屋,抬头仰望房顶,情不自禁地吟诗:

任凭践踏任凭烧,炼就刚强出土窑。

不是贪高居屋脊,遮风挡雨愿弯腰。

石德乾在房顶上听到了,大声喊道:“八字大叔,你这诗叫《瓦片》吧?写得真好。”

岳父微笑着说:“这可不是我写的,是杨德淮先生的佳作。”他拉过身边的牛国松,指着房上的瓦片说:“娃,你今后要像瓦片一样做人,要是当官,也要有瓦片的品性。”国松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盯着岳父,显然不太明白这话的深意。

瓦片盖好后,堂屋两边的屋里,挨山一半的天楼梁和对应的地楼梁都铺上了楼板,包括堂屋在内,四周也装上了板壁。房子大体完工了,可还欠着木匠师傅一半的工钱,以及主要亲戚帮忙的人情债。

之前我划伤的脚一直溃疡,之后行走变得有些困难,只能坐在家中包中药治疗。这一包就是半个月,不仅花了不少钱,还没法出工挣工分,整天闲在家里,心里直发慌。也没办法去做石工挣钱,不然也不会欠木匠师傅那么多工钱。

为此,成凤埋怨了我好一阵子。不过,每当我看到这长五间还装修了三间的木瓦房,心中就满是欢喜。我常常站到院坝外沿,看着自家的房子,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嘿嘿地笑出了声。成凤见了,嗔怪道:“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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