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贤春的头像

张贤春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4/18
分享
《双子座》连载

第一十五章 失火

古成凤心里一直有些埋怨,觉得岳母去世后,好像特别保佑古成良和牛姨夫家。

就说古成良家吧,以往每年喂猪,不管猪的大小,总会莫名其妙地死上一两头,隔三岔五就没有过年猪可杀。家里的人也是,不是这个生病,就是那个长疮。前年,古成良背上生了一个大疮,脓都流出来,能看见骨头了,最后还是山后洪家寨的一个土医生,用挖来的草药给包好的。可自从岳母死后,他家就像转运了一样,再也没有人闹病,猪也养得顺风顺水。去年卖了一头架子猪,还杀了一头肥肥的年猪,今年更是早早地就抬了一头猪卖给国家,圈里那头过年猪,超过了两百斤。

牛姨夫家呢,他的木工生意愈发红火。牛国松在重点班的成绩,从刚进去时的三十多名,一路稳步上升,听说现在都已经冲进前五名了。

可反观我们家,岳母死后,收入几乎断了来源。家里的母猪,许是上了年纪,生了一窝猪崽后,就再也没了动静。而且这一胎猪崽,数量也不像之前那样有十来只,仅仅六个,还被母猪那有些笨拙的身子压死了一只。母猪不再生崽,我们就把它阉割了,当作肥猪来养。可过年杀猪吃肉的时候才发现,那肉煮了好久都煮不烂,放进嘴里,嚼起来费劲,多数时候只能囫囵整块吞下去。

这两年,唯一能让成凤心里稍稍舒坦点的事儿,也就只有分地这一项。生产队的田土,基本按照水源条件的好坏、土地肥瘦进行搭配,按人头承包到户。老大石同忠家的两个孩子分到了土地,老二石同仁家刚出世的女儿也赶上了这趟,顺利分到了田土。要说最高兴的,还是堂侄石同安。先是一家摘掉了地主分子的帽子,接着长女、二女、儿子石富贵和刚出生不久的三女石富萍,都分到了田土。往后三个女儿出嫁,田土归儿子享用,就算再生一个儿子,娶媳妇进来,也是出三进二,怎么算都划算。

可紧接着发生的事,又让成凤心里添堵。牛国松考上了省里政法学院的大专班,这可不得了,等于端上了吃国家饭的铁饭碗。在整个青龙坝,他和古家寨考上省师范学院的颜仲江,都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再看看自家,老二、老三石同义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考上。老四石同礼读初二的时候,因为缺煤油照明,又没有油票,瞧见赶场天帮忙卖油的老汉不识字,视力还不好,就动了歪心思。他用电筒屁股后盖,杵上印油,在写有一斤的方块白纸上盖了个圆圈,就这么先后骗了两斤煤油。自己用不完,就以高出一倍的价格卖给同学。可第三次就没这么幸运,被人当场抓住,交给了学校,结果被开除回家,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拿到。

我问成凤:“二姐家要是办学酒,我们送多少钱合适?”

她正抹着苞谷,头都没抬,随口应道:“老大老二结婚的时候,他们送的都是十元,还挑来八挑谷子。上次他妈去世,我们已经还了他们十元钱、四挑谷子。这次就送他们十元,再搭四挑谷子吧。”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牛姨夫家不办学酒。可大姨夫、成良,还有寨上的人家,都跟打发自家姑娘似的,纷纷请国松去家里吃饭,还陆续给了他一两元、三元、五元,甚至十元不等的钱,让他上学买笔墨、本子用。我们也请他来家里吃了顿饭,临走的时候,成凤给了他两元钱。

等他走后,我说:“应该给五元的。”

成凤回我:“他家又没办酒。办酒的时候多送点,礼簿上记着,那是账,以后得还。现在这样给,那才是实打实的送,是白白扔钱进去,他二姨妈可不会当作礼金还回来。你看看我们家这些孩子,又读不得书,以后也没机会让人家还礼。”

我说:“听说,他大姨妈和他爹家,给的是十元。”

她抬起头,瞅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讥讽:“那才巧了,一个给的是已经定亲的未来女婿,一个给的是亲生儿子,我还嫌他们给得少呢。

“我们跟他们比不了,先不说亲疏,就说负担,他们家就三四个孩子,负担轻,姑娘以后还是嫁出去的,不用立房子,住老房子就够了。再看看你,还有四个儿子没成家呢。拿什么成家?聘礼不要钱?结婚办酒席不要钱?现在还有一个连个茅草房都没有,哪家姑娘眼睛瞎了,才会嫁过来!”

这年,入秋就开始干旱,到了初冬,也只是下过寥寥几次毛毛雨。山上的树叶迅速变黄,小草也很快枯萎。进入农历十月,土里的苞谷秆都砍回家了,堆放在空屋里,田里的稻草也挑了回来,同样堆在空屋里。

午饭前,各家都从屋侧抱自家的柴草进屋做饭,柴草在沿途的阶檐坎上散落了一些。大儿媳和二儿媳见状,赶忙拿出撮箕和扫把,麻溜地从堂屋前的阶檐坎上把柴草扫进屋里,粗的就放在灶头前火龙坑旁的柴草堆上,细末的则倒进火龙坑内。

除了还在学校读书的老五石同智、老六石同信,全家老小都下地干活了,孙子孙女也被带到了田间。老大在田边铺上一张薄膜,把次孙放在上面,叮嘱长孙在旁边照看,夫妻二人便下田去播油菜种;二儿媳把还差两个月满一岁的孙女背在背上,和老二一起去土里种小麦。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房子着火了,石德坊,你家房子着火了!”

我抬头越过寨子望去,只见我家房子上空浓烟滚滚。我和成凤二话不说,把手中的锄头一扔,心急如焚地往回跑。在不远处干活的儿子和儿媳,也顾不上田边的孩子,跟在我们后面拼命追。

转过寨子,看到浓烟从老二家的房顶直往上蹿,浓烟中已经有火舌开始舞动,正朝着堂屋蔓延。成凤和老二媳妇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放声大哭,“妈呀老天”地喊着。我和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一下子都愣住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火烧房子啦!快来救火啊!”

随着远近众人的呼喊声,寨上和邻寨在附近干活的人们纷纷闻声赶来。就在我们六神无主的时候,大伯爹站出来喊道:“他二伯爹,你带些人去舀粪水,淋同忠家那屋的板壁。德坊,你们几老少,赶紧进屋,能抢出什么东西就抢什么。其他人跟我上同忠家房子,把瓦片蹬掉!”

大家都有经验,知道把瓦片蹬开后,火舌冲房顶,火势蔓延的速度就会慢一些,这样大家才有时间灭火、抢救东西。

赶来的人们,有的忙着泼水,有的奋力打火,有的挥舞着石头砸板壁,试图切断烈火扩散的通道。还有些人迎着滚滚浓烟,冲进燃烧的里屋,拼命往外抢出一些衣物、家具和粮食。

大火已经烧进堂屋,成凤跑到偏厦床底下,抱出床底下的瓷罐,又把包着钱的黑黝黝的猪尿包揣进怀里的口袋。老大和大伯爹、二伯爹两家的女儿、媳妇,赶忙进同忠家背谷子、扛棉絮、抱衣物。我和老三、老四,还有寨上一些女子和年老体弱的人,也跑进偏厦抢东西。有人跑去把猪赶出猪圈。

老二那边火势太大,根本无法靠近,他只能站在那儿,呆呆地发愣。老二媳妇躺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

伴随着噼里啪啦梁断瓦落的声响,屋前屋后传来阵阵叫喊声,熊熊大火像是发了疯,借着一阵大风,朝着大儿家的房屋汹涌扑来。

这时,有人提着空盆喊道:“水缸里的水没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提着粪桶说:“粪坑里的粪水舀干了,隔壁家的也舀完了!”人们只能从远处的人家提来粪水灭火。

老二媳妇突然站起身,披头散发,哭喊着不想活了,朝着火屋就冲了过去,好在被在场的妇女们死死拽住。

火势蔓延到大儿房屋时,由于瓦片已经被蹬掉,板壁也被粪水或水淋湿,势头有所减弱。可因为水和粪水越来越少,那股热浪把人逼到了一两丈开外。人们把偏厦的瓦片全部蹬掉后,又砸垮了四周部分板壁,把提来的粪水洒在连接正房的板壁上。

大火烧到偏厦连接正房的柱头、板壁时,势头渐渐弱了下来,在人们不断提来粪水的泼洒下,终于熄灭了。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奋力扑救,大火被扑灭,那些东倒西歪的房梁,有的还在夜幕中冒着青烟或热气。

参与灭火的人们,大多浑身湿透,那些上房蹬瓦、砸板壁的人,全身黑乎乎的,只剩下两只大眼睛还在发亮。那些提粪水灭火的,更是全身沾满了臭味。

人们七嘴八舌地分析起火原因,都觉得应该是火龙坑的柴草引发的,人在外面,火龙坑可不能留火。大家纷纷叹息,这房子可惜了,只保住了偏厦,偏厦连接正房的板壁和柱头,基本上不能再用了。有人补充说,偏厦那些檀条和挂瓦板,大多也报废了,只能当柴烧。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把抢出来的粮食物品,都搬到了大伯爹家。我们和大儿家,住进了大伯爹家,二儿一家,则去了二伯爹家。

夜晚,四周安静下来,我和成凤却一夜无眠,她的泪水一直流个不停。

天亮后,我们来到烧毁的房屋处查看,屋基上到处都是粗细不一的炭块、炭棒,还有碎裂的瓦片。放在堂屋后的两口柏木棺材,也没能逃过这场劫难,全都变成了黑炭。成凤站在棺材前,两行泪水止不住地顺着双腮滑落。

成凤的娘家古家寨,两个儿媳的娘家,以及其他亲友,得知消息后,分别给我们三家送来了一些粮食、衣服和用具。

牛姨夫仔细查看了偏厦残存可用的木料,又估算了还需要的材料,便让古成良去古家寨的人家求助。能支持一根柱头,行;能赠送一根檩条,也好;能拿出两块木板的,感谢。

没过两天,古成良就带着古家寨的人,抬来了五根柱头,六根檩条,七摞木板。牛姨夫背着斧头、凿子、大小锯子、长短推刨也来了。女婿、大伯爹、二伯爹、大姨夫和一些亲友也都赶来帮忙。大家按照先前的尺寸,在与正房连接的那一面,竖起一排柱头,挂上檩条,钉上挂瓦条,再盖上从古家寨挑来的瓦片。在卧室那间,铺上天楼板、地楼板,装上板壁,偏厦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我们把之前抢出来的床铺,在房间里铺了两张,夫妻俩加上四个小孩,勉强能住下了。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