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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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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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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座》连载

第一十三章 假死

古江城一大早来到我们家房前,刚喊了一声“姑爹”,便一阵剧烈咳嗽起来。自从掉进青龙沟被水呛后,他就患上了哮喘病,吃了无数药,却不见好转,也吃了狗肉煮鸡蛋等偏方,也不见效。春冬两季,他呼吸时就像在解木板,又好似长跑后那般嗬嗬嗬地响个不停,尤其是冬天,咳嗽更是频繁。如今,他的身形愈发像个圆锥,头大身子小,看着就让人心疼。

等他咳嗽稍停,我关切地问:“这么早,有啥事儿呀?”

“爷爷昨晚死了。”

“怎么死的?”古成凤听到声音,急忙从屋里快步走出来问道。

“我也不清楚,是爸爸叫我来通知你和三姑的。”

我和成凤顾不上江城,匆匆向古家寨赶去。到了那儿,听成良一番讲述,大致了解了岳父去世的经过。

牛家寨有户人家的牛闯进了另一家的堂屋,那家主人觉得这是不祥之兆,会带来灾星,必须请先生驱邪。按当地规矩,祭祀活动虽在牛进屋的那家举行,但请先生的费用得由养牛的这家出。

岳父应请来到主人家,先是用竹片和稻草扎了一只小船,又在堂屋的大桌子上摆好米粑、豆腐和刀头肉等供品,将纸钱撕成长条,分别搭在大桌子横杆和香盒上,点燃香烛,开始画符念咒,做起法事。他口中念念有词:

“吉年吉月吉日,略备粑粑豆腐,刀头酒利,焚香设案,敬请橫五里,顺五里,五五二十五里,吊颈鬼、产中鬼、抛尸野鬼、电杆鬼、含冤暴毙鬼,欢欢得领,喜喜得受,受之远走他乡,越走越远……”

念完,他用草纸封住坛口,盖上镇妖印,然后和两家男主人一起,取下长纸钱,点燃葵花秆,扛上锄头,抱上茶罐,提起草船,来到山荒野地,将草船和长纸钱烧毁,把茶罐埋掉。这一系列活动,俗称“送船船”。

整个过程原本都很顺利,可回来在桌子前进行最后的祭祀时,岳父点燃纸钱,朝着香盒下跪,双手撑地,头突然往前一窜,钻到了桌子底下,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男主人赶忙将他拉出来,拍熄被纸钱烧着的衣襟,喊他却没有回应。牛主人把他扶起,岳父倒在牛主人肩头,口流涎水。两家男主人这才发现岳父已不省人事,急忙把他扶到堂屋的挞斗上躺下,又赶紧跑到古家寨通知古成良去抬人。成良迅速找来几个人,将岳父抬回了家。

众人纷纷议论,都说古八字平日里驱邪抓鬼,这回怕是被鬼打了。

请来公社卫生所的医生,医生给躺在床上的岳父一番望闻问切后说:“古八字这是中风,血管堵塞了,很严重,得送县医院,或者遵义、重庆那边的大医院治疗。”

岳父的状况确实糟糕,喂他粥,粥从口角流出来;喂药水,大部分都咽不下去。可面对医生的建议,没人响应。一来是没钱,二来医生都说这么严重了,送大医院治疗,很可能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眼见岳父气息越来越微弱,到后来,几乎感觉不到他在出气,四肢冰凉,唯有胸口还有一丝温热。他的徒弟,也就是老二石同仁提议,给岳父做法事,让他心满意足,早日升天,其他徒弟纷纷赞同。

我们把岳父抬到堂屋用双凳架起的木板上,他的徒弟们布置好灵堂。找出岳父之前准备的寿衣,给他穿上,又把棺材从房后抬到院坝边,用生漆重新漆了一遍。

成凤和她的两个姐姐一起,在岳父面前跪下,哭诉起来。成凤哭道:

“……

往天我帮爹穿鞋,今天桌上供灵牌。

往天有我爹声音,今天桌上供油灯。

堂屋里面凳棺材,不见我爹坐起来。

……”

包括老二在内的徒弟们,给岳父举行开天门仪式,为他超度。

天门设在房顶上,就在中堂大门正上方,揭去四沟约六尺长的瓦片,现出亮堂堂的天空,这天窗便是“天门”。他们用麻绳和筷子绑成软梯,一端拴在“天门”处,另一端放在中堂,两只土碗盖在软梯末端,碗上盖着土纸钱,上面放着棉花。这软梯名为“天梯”,寓意师傅能沿着天梯登上“天门”,给徒弟们传授手艺。

老二等徒弟给岳父穿好法衣,扎好头带,扶他坐在太师椅上。用长长的白帕拴住他的腰和胸,另用白布缚住他的手臂,双脚放在两个碗上。

大家都没见过把死人弄起来坐着做法事的场面,心里害怕,都远远地站在院坝边观看。

老二等徒弟围绕岳父跳起穿花舞,唱起忠孝歌,做起升天法事。古成良在一旁扶着岳父的头,我恍惚间看到岳父的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再定睛一看,又闭上了。我心里犯嘀咕,怕是自己看花了眼。

在老二等徒弟向岳父要卦的环节,大徒弟从院坝的木梯爬上房顶,坐在“天门”处,化身为岳父,从房上向院坝打朝天卦。其他徒弟则跪在院坝,面朝太师椅上的岳父要卦。大徒弟将像羊角一样的两瓣卦高高抛起,卦掉进院坝,各个师弟都争着看卦象是否和自己要的一致。若一致,就表示徒弟对师父忠诚,师父对徒弟也满意放心,以后徒弟做法事就会灵验。

这一环节结束,亲人们也可以许愿要卦。这时,妻子成凤说:“之前爸爸说家中的睡柜送给我。”

古成良一听,反驳道:“没听说过,我觉得爸爸不会说这话,这睡柜拿去,你六个儿子怎么分?”

成凤坚持说:“爸爸说了,是去年春上,我去后山帮他赶羊子的时候,他跟我说的。”

两人争执不下,大徒弟提议:“那就打卦吧,如果师傅真说了,你要什么卦打出什么卦,那就抬走,以三次为限,有两次相符都算。”

成凤跪在院坝,说要阳卦,也就是两瓣正面朝上。

大徒弟从房上把由竹头制成、漆得乌黑的两瓣卦抛到院坝,卦弹跳几下后,两瓣正面都朝下,是阴卦。

第二次,成凤对房上说:“要阴卦。”

可抛下的卦,却是一瓣正面朝天,一瓣正面贴地,这被称为圣卦。

第三次,成凤声音小了许多,说:“要圣卦。”

结果卦落下,两瓣正面朝天,是阳卦。成凤见状,一甩手,垂着头,起身走进了厨房。

老二等徒弟和亲人们准备把棺材抬进屋,打开棺材盖,铺好老被,七手八脚抬起岳父,正要往棺材里放时,岳父突然张嘴,长长地吁叹一声:“哎呀!”随后睁开双眼,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老二等徒弟吓得“啊呀”一声,同时松开手,跳到门边,有人还大喊:“诈尸了!”我和古成良则呆呆地抬着岳父,不知所措。

岳父从我们手中站起来,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我和成良赶忙扶住他。这时,两个姨夫和老二等徒弟才走过来,簇拥着把他扶坐下。那些被吓得逃到屋外的亲友邻居,也纷纷走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候。成良则跟岳父说起他昏死后这几天家里做的事。

岳父喊人把他的烟杆拿来,我赶忙把叶子烟裹好,嵌进烟锅,递给他。成良拿过煤油灯,蹲下身子,方便岳父吮吸。岳父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软绵绵地说:“从跌进桌子下那天起,你们后面做的事,我都听到了。除了头痛,不能说话、不能动,就跟平时装睡一样。”

“睡着的时候,我常到虎坪场、青龙场、双龙场赶场,遇到熟人,有的喊我算命,有的叫我驱邪,还有的邀我喝酒。那酒明明看着舀进杯子了,一喝却没有,更渴得难受。有时也碰到一些去世的亲友,刚才我碰到了祖父,他拿着我手中这根烟杆,敲了我背上一烟杆,骂道:‘几千年的习俗,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大家还需要你埋人算命呢。你古稀都还没到,离花甲重开还远着呢,到这里来逛什么?’随后踢了我一脚,把我踢下青龙沟,我就醒了。”

众人听了,纷纷称奇:“稀奇稀奇!”

事后,有人跟公社医生说起古八字死后还魂的神奇事儿,医生解释道:“他患的是血栓堵塞,被众人抬到椅子上开天门,又从椅子上抬进棺材,这么折腾,把他的血栓给揉通了。至于做梦,谁在梦里没见过死去的亲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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