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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打工如汹涌潮水般迅速兴起。正月初五，老五石同智和老六石同信跟我们说，他们也要去广东打工。
古成凤一听，立马反对道：“你们以为广东遍地是黄金啊？寨上那些去打工的，有几个挣到钱回来了？出去的时候借车费，出去一年了，回来过年，再出去还是得借车费。”
老五赶忙解释：“我问过了，姐夫哥他们一个月能挣三四百块钱呢，相当于国松三四个月的工资。那些借车费的，有的是把钱拿去吃喝了，有的是打牌输了，还有的是干十五天活，耍半个月。古家寨那两个表哥和其他人，一挣到钱就寄回家，再过两年，都准备盖砖房了。我们就那两丘田土，种出来的粮食也就够自己吃。家里那空房子装修不起，也没钱给我们娶媳妇。你们明后年就六十岁了，还能劳作几年呢？”
成凤依旧坚持：“我还不知道古家寨那些人，有的出去偷，有的出去骗。”
老六也赶忙说道：“就那么一两个人干坏事，不是被人家打，就是被公安抓去关。大多数人不是在花生厂干活，就是在皮鞋厂、灯具厂上班。”
成凤继续劝道：“我听说，牛家寨有人被人骗到煤窑里挖煤，人被砸死了，尸骨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老五坚定地说：“我们两兄弟一起去，找那些轻松点的厂，钱少点没关系，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你们不用担心。”
我在一旁插话道：“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你们想去就去闯闯，不行就回来。”
成凤无奈地“唉”了一声说：“你们硬要出去，那就先把这家分了。”
我也觉得这样可行。这一出去，他们是一年回来还是两年回来，谁也说不准，青龙坝三四年都没回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本以为这次分家很简单，把已经成年的四兄弟叫到一起抓阄就行。成凤对四个阄做了分配：偏厦归一家，已经装修好的两通间分给两家，没装修的那通间，由抓到已装修好两间的人，分别负责天楼板和地楼板的装修，抓到偏厦的人，负责面朝院坝那面晒壁的装修，其余部分各自负责。堂屋作为公共祭祀场所。我们暂时跟着小儿子住，等他成家后，堂屋就作为我们最后的落脚之地。
把四个儿子召集到跟前，成凤说道：“我们之前欠的账还没还完，老五、老六今后结婚还得花一大笔钱。我们已经老了，你们爸爸这石匠手艺，现在请做的人少了不说，就他这身体，开采石头都已力不从心。
“喂猪也不顺利，家里能有点收入，也就是靠卖粮食、卖辣椒，还得风调雨顺才行。要是遇到天旱水涝，自家吃都不够。今天当着你们四兄弟的面说清楚，老五、老六出去要是挣到钱了，得拿回来存着，留着给你们娶媳妇。老五你别翻白眼，这和你们前面几个哥哥，分家前帮家里干活是一个道理。”
他们听完我们的想法，倒也没有太大意见，只是老三问道：“那要不要喊舅舅和大哥们来？还有堂伯、堂叔。”
成凤说：“喊他们干啥？白白浪费一顿饭，还麻烦！家里就这点家产，明摆着的事儿。你大哥家已经有房子了，比你们四兄弟哪家都宽敞。你二嫂能有啥意见？房子还是她烧的。两家盖房子的时候，我们帮衬了不少人工、粮食，特别是你大哥家。”
我让老三从数学本上撕下一张纸，写好四张阄，让老四、老五、老六看过后，由我折叠揉搓成团，放进锡碗里，让四兄弟按年龄从小到大抓阄。
四兄弟打开阄后，老三抓到了未装修的那通间，老五抓到了现住的那通间，老四抓到了现在的住房，老六则分到了偏厦。
过完正月十五，老五、老六跟着寨上打工的人去了广东。第三天中午，老大一脸严肃地来到家里，问道：“爸爸、妈妈，听说你们把家分了？”
正在灶头后面舀猪食的成凤回答道：“分了，怎么了？”
“你们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这点小事，我们谁都没通知，包括你舅舅们。”成凤把潲桶提下来放到灶脚，直起腰说道。
“这偏厦也分了？”老大显得有些生气。
“这偏厦不分不够。”成凤心里明白大儿子的来意，却故意装糊涂。
“这偏厦当初可是分给我的呀。”
“那不是被烧了吗？”
“当时抢救出来了。”
“抢救出来几根木头？柱头、板壁烧了一半，瓦片全都被蹬下来摔碎了。”
“火中抢宝，抢出来的东西也是我的。”
“还有什么东西？是古家寨你舅舅们帮忙弄来柱头，扛来板子，挑来瓦片，重新盖起来的。”
“重新盖起来的还是偏厦，也该在我名下。”
“老子还住在这里呢。”
“你们住一辈子后也该归我。”
“就算以前分过，房子烧了，就不算数了。”
“不算数了？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不是的话，我也不认你们了！”说完，老大摔门而去。
第二天，老大媳妇来到房侧，指桑骂槐地乱骂起来。此后，隔三岔五她都要来房侧含沙射影地骂上一通。
牛国松来家里的时候，看到老大媳妇站在房侧指着偏厦，一俯一仰地骂个不停。他进屋看到成凤气得浑身发抖，便说道：“三姑，你就当耳朵长茧了，就当是收音机开着忘记关了。当她用食指指着你们骂的时候，别忘了还有三根手指是指着她自己呢。”
我对他说的“收音机”那句话还能理解，可对手指那句话，却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