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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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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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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山之肆》连载

第七章

1

一转眼,邓嘉已在义阳电视台工作了一年有余了。他的工作表现有目共睹,只要台里来了重要的专题片任务,领导总会把重任交给他,而他也从来没有让领导失望过。刚才,邓嘉的顶头上司翁主任通知他,说孙台有事找他,邓嘉猜想,应该是又来活了。

邓嘉来到副台长孙梅的办公室。孙梅显得比平时客气,招呼邓嘉坐下,还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这让邓嘉有些受宠若惊。两人聊了一会儿场面话,随后孙梅问道:“台里准备创办新的频道,这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邓嘉道。

原来,见识到“紫砂风暴”带来的破坏性后果后,义阳人除了短暂地对紫砂乱象进行了一番清理,还意识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媒体的力量何其巨大。只用了一期节目,就几乎让紫砂行业毁于一旦。于是义阳电视台应上级部门要求,开始谋划一件大事——创办自己的紫砂专业频道,把紫砂的报导和宣传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听说你是辛山人?”孙梅问。

“对,我是辛山的。”

“如果把你调去紫砂频道,你有什么想法?”

邓嘉心头一阵窃喜。其实自从台里准备办紫砂频道的消息传出以来,邓嘉就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他暗自想过,如果能被调去紫砂频道,那就太好了。一来,他对紫砂熟门熟路,能让他工作起来得心应手;二来,他主观上也非常愿意从事和紫砂相关的工作。即使没有孙梅的征召,他也已经打算近期就去找领导毛遂自荐。现在真是天遂人愿。

“我服从台里的安排,如果能去紫砂频道,我一定全力以赴把工作做好。”邓嘉喜悦的表情已经藏不住了。

孙梅很满意,说道:“好,你有这个意愿就好,你们翁主任的工作我来做。”

翁主任当然是不肯轻易放人的,尤其是邓嘉这么一个得力干将。可孙梅向他表示,创办紫砂频道是台里今年最重要的工作,不但要新招一大批人,也将从各个部门抽调精兵强将,以保证紫砂频道能一炮打响。因此所有部门都必须全力配合,容不得商量。

紫砂频道首批开设了三个栏目,组建了一个将近六十人的团队,配备了整整一层楼的办公区域,全台所有的资源都毫无保留地向这个新的频道倾斜。在二〇一二年初,经过近一年的筹划和准备,所有人员全部到位,紫砂频道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开了张。

一个县级市的地方电视台居然独力办起了一个专业频道,这在中国的电视史上恐怕绝无仅有。这一来是由于紫砂这个行业高度集中在义阳这个地方,紫砂历来就是义阳的一个特色产业;二来也受惠于义阳的经济实力在县域经济体中排名前列,使得义阳电视台无论是在硬件层面还是在软件层面,都在全国的县级台阵营中位列第一梯队,他们完全有这个实力去做这件事。

在频道正式成立那天的全体会议上,孙梅慷慨激昂、信心满满地说道:“紫砂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符号,也是我们义阳的一张闪亮的名片,只要说到紫砂壶,谁能不在前面加上‘义阳’两个字?所以,如果中国要办一个紫砂频道,谁能比我们义阳电视台更有资格做这件事?谁又能比我们义阳电视台更有责任做这件事?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把这个频道办好,因为没有任何人能比我们更加具备办好这个频道的动机和条件。”

频道的总监方贤平,一个脸盘又大又圆,总是面露平和的笑容,说话慢条斯理的中年男人,也在会上说道:“做任何事,如果没有激情和兴趣,就很难做得好;所以我希望在座的所有人,不管你们之前是不是喜欢紫砂壶,从今天起,大家一定要开始喝茶,开始用紫砂壶,培养我们对紫砂壶的兴趣和感情。只有发自内心地热爱紫砂壶,才能让这种热爱变成我们的激情和动力,才能让我们面对工作时乐此不疲、精益求精。”

方贤平五十岁左右,原是台里社教部的主任,本来已经到了即将退二线的年纪,可他却毅然通过竞聘,成功上任了紫砂频道的总监,接受了这个义阳电视台历史上最重要、最艰巨的任务。他曾在中央电视台工作过几年,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又回到了家乡义阳,几十年来,他创作的电视节目获奖无数,他的专业能力在台里无出其右。

邓嘉被分入“紫艺天下”栏目,负责紫砂人物专题片的制作。另外两个栏目分别是介绍各种收藏品的“民间发现”栏目,和演播室访谈形式的“大师面对面”栏目。

2

在义阳电视台内部,最大的不和谐因素就是“人员性质”的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自然是“事业编”,这些人的数量只占台里全部人数的20%左右,却拿走了整个单位总薪资的50%以上。他们的工资、奖金、福利都比其他员工高出许多(最极端的例子中,同样工种和工龄的两人,仅仅因为其中一人是“事业编”,他的收入就几乎是另一人的三倍);而且“事业编”的员工和其他员工相比,退休后的待遇更是天差地别。最关键的还是“事业编”的“铁饭碗”属性,这给人带来的安定感、优越感、洒脱感更是让其他人艳羡不已的。“事业编”的人员中,“同工不同酬”者有之,“少劳多得”者有之,甚至连“不劳而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邓嘉原先的部门就有一位四十五岁左右的员工,每周只在单位露面一次,那就是每周一的部门早会,其余时间完全不见踪迹。而他正是一个“事业编”,他缺勤的程度如此严重,工资收入却丝毫不受影响。

台里的另一个群体叫做“企业编”,人数也占20%左右。他们和电视台直接签订正式劳动合同,享受着虽然低于“事业编”,但也远远高于其他人的工资待遇。他们也可以算是“正式工”。

剩下的60%,就是所谓的“签约人员”。他们签的这个“约”不是和义阳电视台签的,而是和某个劳务公司签订的,他们通过劳务派遣的形式参与义阳电视台的日常工作。也就是说,从法律上讲,他们甚至都不能算是电视台的员工,而是一旦出纰漏,就会立刻被撇清关系的“临时工”。他们承担了义阳电视台大部分的一线工作任务,而收入却比上面两类员工要低得多。这还不算完,他们还被赶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不得不面临进一步被戏弄、被操纵的命运。不知道是从哪任领导的任上开始的,为了让这些“签约人员”不至于因为心理不平衡而惰怠、绝望,义阳电视台又把“签约人员”细分出了几个等级,由低到高分别是:普通聘用、部门聘用、台聘、特聘。从表面上看,每升一等,收入就会有一定幅度的提升,但是这个制度的问题在于,晋升的频率太低(通常两年一次,但这个间隔有时会超过两年,完全由领导自裁);晋升的比例太小(每次约3%到5%);晋升的规则不合理(规则并不固定,每次都由各个部门领导“现编”,存在巨大的人为操作空间,经常出现为某些人定制规则的情况)。最终的结果就是,电视台只是给所有的“签约人员”设置了一个似乎是有,但又好像没多大意义,而且难度过大,概率太小的晋升通道,这只能算是给了这些员工一颗“安慰剂”。

无论文明发展到什么程度,不平等、不公平、不公正的事总会在某些角落里可耻地存在着。因此,对平等的呼吁和争取平等的行动,永远是人类灵魂深处最强烈的诉求之一。

每当有人就这类问题,私下向电视台领导表达不满情绪时,领导总是会把办公室门给掩上,表情为难地说道:“这些都是历史遗留问题,我也解决不了啊……”如今紫砂频道这个新的频道成立了,于是新的制度也应运而生,紫砂频道的一大创举就是在“同工同酬、多劳多得”的劳务分配制度上做出了有益的探索。事实证明,虽然对历史遗留问题不宜过于粗暴地处理,但至少我们可以通过启用新办法,开创新局面来缓解不公的现状,这是完全可以办得到的。

紫砂频道的成立,让义阳电视台的收入分配制度进入了“双轨制”时代。一轨是原先那一套等级森严的制度,另一轨则是作为“试点”的紫砂频道的新办法。这个办法是这样的——紫砂频道的所有员工取消“人员性质”的差别,除去每人每月1000元的保障性收入,全凭工作业绩来计算报酬。比如邓嘉作为“紫艺天下”的编导,每制作一期人物专题,就能拿到2000元节目制作费和300元交通补贴,此外,如果这部片子在审片中得到“B+”的评级,就能额外多拿1000元;如果得到“A”,则能多拿2000元。记者、摄像、主持人、后期等岗位的分配方式也与此类似。这个办法不仅避免了由于“人员性质”的区别带来的不公,而且也颠覆了“做多做少一个样”、“做好做坏一个样”的大锅饭制度,极大地激发了所有人的工作热情,激励他们自发、自愿地承担更多的工作,主动地在工作中注重质量,追求卓越。

紫砂频道在编辑机房里拥有着专属的一个房间,里面大约有十台编辑机。自从紫砂频道成立以来,这个小机房就一直都是全台最忙碌、最有人气的地方。白天,这里的每一台编辑机都是争抢的对象,甚至经常出现某个编导在做片子的过程中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就发现机器被别人占用了,接着就难免发生口角。这简直类似于大学校园里的“占座”文化。而到了晚上,紫砂频道的小机房永远是全台最晚熄灯的房间,甚至通宵亮灯的情况也屡见不鲜。邓嘉就有好几次为了赶上第二天的审片会,从而争取排进第二天的节目单,通宵赶工做片的经历。

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邓嘉第一次真正地体会到了劳动价值得到充分认可,人格平等得到充分尊重的感觉,这激发了他所有的潜能,驱动着他在工作中屡获佳绩。在紫砂频道初创的那个时期,所有紫砂频道的员工脸上都透露着专注、兴奋和喜气洋洋的表情,他们动则雷厉风行、旗鼓大张;静则屏气凝神、反复推敲,和台里其他部门的员工有着截然不同的工作面貌。

紫砂频道人员在其他人眼里显得另类和反常的工作激情,加上他们远高于其他部门人员的收入水平,让紫砂频道自成立之初,就遭到了来自电视台内部的白眼和冷遇。这不只是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思维,更是因为其他部门的员工没有勇气去挑战把人分成高低贵贱的“历史遗留问题”,却有十足的勇气来挑战这些原本来自他们内部,现在却“野鸡变凤凰”的同类。事物的衰败总是从它的内部先开始的,这也是紫砂频道最终没落的一个重要原因,这是后话。

3

周末,邓嘉开着他父亲那辆老旧的迈腾去见马霄朋。自从邓嘉回义阳后,他俩时不时会见上一面。最近马霄朋的病情还算平稳,精神头不错,身上也稍微长了些肉。昨天邓嘉给马霄朋发了信息,约好今天去马霄朋家。从辛山镇的镇中心往南开五六公里,就到了青湖镇的地界,马霄朋家又在靠近青湖镇的最北端,所以和辛山镇格外的近。

从大道拐到马霄朋家所在的那个村子上,要经过一条约四五百米长的小路。 现在正是夏播时节,小路两旁是大片的水稻田,一簇簇翠绿色的水稻秧苗整齐地列着队站立在水田中。走进了看稀稀疏疏,站远了看却是挤挤挨挨连成一片,像是一条巨大宽广的、让人看了心旷神怡的绿色毛毯。小道的宽度只够一辆汽车勉强通行,所以邓嘉只能缓速慢行,时不时还得把头伸出车窗查看,确保车身不会被路边种植的毛豆的茎叶刮擦。当他放下车窗时,一股湿润的新鲜泥土的气味在喧嚣的蛙声的陪伴下,不由分说地挤进车窗,直冲邓嘉的鼻腔,让他体会到了最鲜活、最野蛮的夏日气息。

邓嘉把车停在了马霄朋家门口的晒谷坪上,下了车。马霄朋家的这座二层小楼房很多年没有修缮了,看上去有些破旧。它独自立于一片稻田当中,离它最近的房子也在两百米开外。屋门敞开着,隐约可以看见大门间里有人,邓嘉径直往里走去。

屋里有两个人,在八仙桌旁坐着。主位的背后是一张画着黄山迎客松的中堂画。马霄朋面朝门口坐着,他看到邓嘉进来,面露喜色,起身迎接。邓嘉刚想开口打招呼,却不知怎的收住了声,因为他瞧见了坐着的另一个人,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孩,远望过去只觉得腰肢窈窕,身材纤细;走近后,等对方转过脸来,邓嘉竟一下子呆住了,怎么会是她?

女孩是马霄朋的干妹妹,马霄朋的母亲是女孩的干妈。昨天晚上,马霄朋打电话给女孩,让她明天中午来他家一趟,女孩问及缘由,马霄朋只是笑着,留下一句:你来了就知道了。

几分钟前,女孩在邓嘉之前到达。她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进屋看见了马霄朋,女哈笑嘻嘻地对他说道:“哥,到底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马霄朋拉着女孩坐下,含笑说道:“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你跟我打听过一个人,名字叫邓嘉,你还记得这事吗?”

女孩先是一愣,脸微微有些红起来,回答:“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别给我装啊,你当时不是让我帮你打听他在哪个班吗?”

“哦,好像是吧……”吴芳菲见糊弄不过去,只好承认,“好端端地怎么提起这事来了?”

“你说这事怎么就这么巧!当时你还真是问对了人啊。”马霄朋大笑着说道。他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天,他对女孩说:“这还用打听?邓嘉他就是我们班的,我们还住在同一个宿舍呢,这还不止,我跟他还是同桌!”

“不是,什么情况?你找我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女孩还是一头雾水,带着尬笑说道。她小时候和马霄朋很亲密,什么心事都会跟他说。

“邓嘉今天也会过来,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什么?”女孩蹭地站起来,大声道,“什么情况?你怎么……我……”

“别激动,别激动。”马霄朋把女孩按在长凳上,脸上洋溢着活泼欢快的神色,说道,“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正说着,邓嘉进来了……

邓嘉看着眼前这张曾在他的脑海里留下过永恒的印记,但已有十几年未见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马霄朋给双方做着介绍,并说着什么,邓嘉一概没有听见,只听见了马霄朋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吴芳菲。

他太熟悉这个名字了。他曾经不知多少次在纸上写过这个名字,写完又把纸揉皱,扔掉。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三人坐下,邓嘉指着吴芳菲问马霄朋:“你们是?”

马霄朋说:“刚才不是说了吗?她是我的干妹妹。”

“哦哦哦,不好意思。”邓嘉红着脸,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三人聊了起来,但主要是马霄朋在说话,其余两人的状态出奇地一致——因过于激动而显得拘谨局促。邓嘉偷偷地打量着吴芳菲,和他记忆中的形象相比,现在的她更瘦,五官也更为立体了。但是那雪白透亮的肤色、薄雾似的微黄额发,还有那又长又密的睫毛,还是在时光的涤荡中分毫不差地保留了下来。邓嘉满怀热情地向吴芳菲觑看着,仿佛害怕只要稍微移开视线,眼前的美妙梦境就会烟消云散一般。邓嘉的热烈目光让吴芳菲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手和脚,她想压抑住自己的激动情绪,但根本没辙。就像光线透过指缝映出无法藏匿的红色微光。不行,她根本没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她说不出话,感觉口干舌燥,自知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蠢。她不想在邓嘉面前表现得这么古怪,她只想尽快离开,回家好好地整理一下她的情绪。

聊了十几分钟后,马宵朋已经用尽了所有调动气氛的招数,可邓嘉和吴芳菲还是很拘束。这时吴芳菲对马霄朋说:“哥,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邓嘉略感失落,但他决定这次不再畏畏缩缩地消极等待,他鼓起勇气对吴芳菲说:“那个……我们留个电话吧。”

“好啊。”吴芳菲露出了一个邓嘉这辈子见过的最甜美的笑容。

于是两人互存了号码。吴芳菲从长凳上站起来的时候,马霄朋和邓嘉都起身相送。女孩偷偷对马霄朋做了个假装嗔怒的鬼脸,马霄朋知道妹妹这是在怪他没有事先告知她。他笑着轻轻地打了一下妹妹的肩膀。

两人把吴芳菲送到门口,吴芳菲骑上自行车,道了别,离开了。邓嘉望着女孩骑车渐渐远去的背影,童年那段上学途中频频和吴芳菲巧遇的回忆,一下子又活灵活现了起来。谁能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又能再次见到那个曾让他魂牵梦绕的背影,如果这种奇遇真的是由命运之神一手安排的,他此刻真想拥抱他!就像他此刻也想拥抱马霄朋那样。

邓嘉和马霄朋回屋坐定,马霄朋问邓嘉:“怎么样,我妹妹漂亮吧?”

“嗯,确实漂亮。”邓嘉由衷地说。他不知道该不该跟马霄朋说,他其实早就见过吴芳菲了,而且何止见过,还……

“要不要再告诉你一个事?”马霄朋的表情就像一个故意吊人胃口的说书先生在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什么事?”

“你高一那年的圣诞节,是不是收到了一张没署名的贺卡?”

邓嘉的眼睛瞪得老大,说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这是?”

马霄朋指了指吴芳菲刚才离去的方向,笑着点了点头。

命运对马宵朋宣判后,他很清楚,他的时间所剩不多了;他越是清楚这一点,就越是迫切地想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如果能在他的时间用尽之前促成一段姻缘,何尝不是他曾来过这个世界的一个小小的证据呢?

4

吴芳菲在辛山镇的财政所上班,她已经快三十了,还没有结婚。

两年前,她一度已经和相恋了好几年的男友谈婚论嫁了。对方是做陶刻的,他的父亲是一位“省大师”(江苏省工艺美术大师,一种荣誉称号),在辛山颇有名气。可就在这当口,男朋友却因为嫖娼被公安机关处理了,当时这事还在辛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吴芳菲哭了一整晚。从第二天起,她就和男方断绝了一切联系,对方倒也识趣,没有纠缠,甚至都没有试图挽回。吴芳菲唯一的一次恋爱到此告吹。她的这位前任男友虽然油头粉面、行止高调,不算是她的理想型,但对方在把握女性的恋爱心理上确有一手,曾经就是靠着谦谦有礼的仪态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拿下了吴芳菲的心。这就是吴芳菲名义上的初恋的经过。

然而“初恋”这两个字,在吴芳菲的心里,却是和另一个人的名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那是远在她小学四年级时的事情。

那是一个周一的早晨,在早操开始前,照例要进行每周的升旗仪式。一支由十几个学生组成的校鼓乐队,正列队在离旗杆不远处的空地上,他们拿着长号、小号、大军鼓、小军鼓、镲等乐器,领头的是鼓乐队的指挥手,邓嘉。上一任的指挥手已经六年级了,即将毕业,所以学校就让五年级的邓嘉顶上。那天是作为指挥手的邓嘉第一次正式亮相。那天,他头戴高高的圆顶帽;上身是一件大红色的,带有肩章、穗带和铜质纽扣的制服;下身是笔挺的,带有侧边条纹的白色长裤;脚上是一双锃光发亮的黑色皮鞋。这一身装束,加上他指挥乐队时利落干脆的动作,全神贯注的表情,让这个少年显得英气勃发、熠熠生辉。就在那一刻,吴芳菲的视线像是被强大的磁力吸附在了邓嘉身上,她心里的那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被轻轻唤醒,慢慢舒展,她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越来越热起来。

后来,她就开始默默关注邓嘉的一切,少年时邓嘉身上的那种耀眼光环让她的爱慕中还带着一丝崇拜。在之后的好几年时间里,邓嘉一直都是她努力的动力,她在各个方面都严格地要求自己,绝大部分原因就是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坦然地站到邓嘉的身边。而这一切,她并不想让邓嘉知道,只要她不向任何人透露,那么谁也无法剥夺她的这种浪漫的情思和快乐的幻想。

她费了一些劲,摸清了邓嘉每天上学的路线,于是她每天提前十分钟出门,绕一个圈,在邓嘉上学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当邓嘉出现在视线后,她就骑车跟上去。每天多看邓嘉一眼,就能让她拥有一整天的好心情。那种玻璃一般的纯真情感,只有在那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身上才能看到,人生的其他任何阶段都难以得见。

有的时候她也会羞愧地想,她这个样子简直像是个变态的跟踪狂。于是她就鼓起勇气,狠踩几下车蹬子,超过了邓嘉。为了让邓嘉注意到自己,她偶尔会在两人即将交汇的瞬间,响一下车铃,然后面红耳赤地骑到邓嘉的前头去。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邓嘉的心意,就像当时的邓嘉也不知道她的心意一样。只有天知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俩其实一直都处在一种双向的单相思状态里——虽然爱慕之情是双向的,但既然互不知情,那么从双方各自的角度看,便都只能算作单相思。

后来时光匆匆、人事辗转,他们只在双方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和悠长的情愫。

这两年里,家人和朋友们也给吴芳菲张罗过好几次相亲,可她一直没有从上一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每次都是能推则推,实在抹不开面子,不得不应付的情况下,也只是见完一面后就断了下文。

这两年里,她的身边有过两个追求者,其中一个是比她小两岁的男同事,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嘴特别甜,做事也勤快,单位里的人都夸他情商高、有前途。可吴芳菲总觉得对方很像她的前男友,不是外貌像,而是除了外貌其他所有的地方都像。在吴芳菲拒绝了对方的追求后不久,他就和某位赫赫有名的省大师的女儿相亲成功,热恋起来。单位里的人都在背地里说他“有用”(辛山方言,意思是识时务、脑子活。这个词是褒还是贬取决于具体语境),说他是“老鼠掉进了白米缸”。

有一次,单位聚餐结束后,吴芳菲开车把几个喝酒的同事挨个儿送回家,那个男同事的家最远,只能留到最后送。等送完其他人后,车上就剩她和那个男同事了。起初两人一路沉默着,后来那人也许是喝多了,动了情,竟以手掩面,呜呜咽咽地抽泣了起来。吴芳菲不知所措,只好默不作声。送到目的地后,男同事道了谢就匆匆下车。第二天,男同事依旧和往常一样热情地和吴芳菲打招呼,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没过多久,男同事就在单位宣布了结婚的喜讯。

吴芳菲的另一个追求者是一个比她大八岁的男人,小有产业,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已婚。吴芳菲和他是在一次工作接触中认识的,从那以后,男人就对她展开了追求。吴芳菲对男人的事有些耳闻,据说男人经常沾花惹草,他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于是吴芳菲对他很反感。可是男人没有放弃,死缠烂打。最后把吴芳菲逼急了,对男人说道:“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就急着找下家,要不要脸?”

男人信誓旦旦:“只要你同意和我谈,我明天就去把婚离了!”

吴芳菲冷笑了一声,说:“你对其他女的是不是也都是这么说的?”

“绝对没有,良心作证,你要是不信……”男人竖起手指准备发誓。

“闭嘴吧你,你要是真有良心,就对你老婆好一点!下贱!”吴芳菲怒不可遏地说。

男人的脸涨得酱紫,激动地说:“你怎么骂人呢!”

“你自找的!有点小钱看把你给能耐的,想骗人上床你也不挑个蠢一点的,就你这种货色,谁要是能看上你,那真是瞎了眼了!”吴芳菲说完转身就走。

男人气急败坏,在后面追了几步,喊道:“我看你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

“我就是找坨屎,也比你强!”吴芳菲头也不回地说。

她就是这般芙蓉面孔,辣椒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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