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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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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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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山之肆》连载

第一十四章

1

转眼又过了一年。

那天是端午节,邓嘉全家老少聚在一起,在邓嘉的家里吃饭。大家在饭桌上坐定,邓嘉从身旁的酒柜里取出一瓶茅台,准备拆开包装盒。

“哟!今天喝茅台啊?”邓嘉的父亲邓国新笑嘻嘻地说。

邓嘉的岳父吴成俊却绷着脸说道:“都是自己人,喝什么茅台啊,你留着应酬用吧。有没有别的酒?换一个。”

邓嘉带着愉快的笑意望着岳父,说道:“家里没别的酒了,就只有这个。要是不喝这个,那只能把炒菜用的黄酒拿出来喝了。”

这时,吴芳菲对她父亲说:“爸,你就让他开吧,他肯定是自己想喝口茅台解解馋了。”

吴成俊的脸色变得柔和了点,说道:“以后自己人吃饭就不要喝这么贵的酒了,你赚点钱也不容易。”

“好,那就下不为例。”邓嘉边说边打开包装,拧开瓶盖,给父亲和岳父倒酒。

邓嘉的儿子坐在吴芳菲的身边。小家伙三岁多了,小名“欢欢”,长得白白胖胖、粉粉嫩嫩,浓密的睫毛下面是一双宝石般透亮的大眼睛,甚是招人疼。他看到爸爸在倒酒,也不明所以地举起杯子,眨动着机灵的眼睛说道:“爸爸,我也要。”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

邓嘉对儿子说:“看来你比我还馋!”

席间,邓嘉的母亲周丽娟举杯敬她的亲家母王红霞。没喝酒的她,脸上还是微微泛起了红晕,说道:“亲家母,我敬你一杯,这几年都亏了你,辛苦了。”周丽娟有糖尿病,身体一直很弱,邓嘉的儿子出生后,照顾小孩的责任只能托付给王红霞。

王红霞不善言辞,干笑着说道:“不辛苦,不辛苦……”

吴成俊对周丽娟说道:“亲家母见外了,欢欢是你们的孙子,也是我们的外孙,谁有能力谁就多付出一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邓国新也端起酒杯说道:“说得对,一家人就应该互相照应。来,我们一起来干一杯。”大家举杯应和。

邓嘉的岳母常年和邓嘉夫妇住在一起,这让邓嘉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岳父母的想法。对于岳母不得不承担起带孩子的责任这件事,岳父母其实是颇有微辞的,只不过他们从没明确地表达过而已。前不久,有一天在吃晚饭时,岳母问邓嘉:“你爸妈又出去旅游啦?我看到你妈发的朋友圈,他俩现在好像在张家界呢。”邓嘉立刻红了脸,仿佛他做错了什么事。这已经是他父母一年中的第三次长途旅游了。他说:“好像是,我也是看到她的朋友圈才知道的……”然后,饭桌上只剩下一片沉默。

周丽娟的身子骨虽然不太硬朗,但她的老年生活依然过得多姿多彩。她喜欢唱京戏、拉二胡、跳广场舞,既然不用带孙子,就有了大把的时间来操弄这些爱好。老年人有些文艺爱好无可厚非,但亲家母看她整天唱唱跳跳、游山玩水,自己却因为带孩子而不得自由,心里有些不痛快、不平衡,这也可以理解。

邓国新和妻子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的爱好是打麻将和钓鱼。他和妻子的生活是如此充实,以至于只能分出很小的一块来给孙子。他们俩在数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不知是谁影响了谁。

虽然邓嘉认为,他作为儿子,无法苛责自己的父母,无法埋怨他们付出得不够,但与此同时,他也很认同岳父母对家庭责任的重视。他的岳母把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照顾外孙和料理家务上,这让他非常感激。面对父母和岳父母之间暗流涌动的龃龉,夹在中间的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两头安抚,就只剩下装聋作哑。对一些事情,他自己能够做到宽容,但他无法要求别人也像他一样宽容。这是一个婚姻中的男人难免会碰到的困局,哪个家庭能从里到外都是一团和气呢?

这时,吴成俊问邓嘉:“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行。”邓嘉回答。当时邓嘉的自媒体账号已经有了五万多个粉丝,网店的收入也已经颇为可观。他重新招了两个员工,一个负责客服和发货,另一个辅助他完成视频的拍摄和制作。

“听说现在流行直播卖壶,是不是?”吴成俊问。

“对,年初的时候开始火起来的。”邓嘉回答。

“我已经听好几个人说过了,说直播卖壶的行情很好,有人一晚上能卖好几百个壶。”

“嗯,做得最好的直播间,一场直播能成交上千单。”

“能卖这么多吗?那你也可以做一下直播啊。”

“我吗……”邓嘉挠了挠头,尴尬地笑着说,“我再考虑考虑吧。”

“我听说那些直播间,刚开始做直播的时候都没什么粉丝,可是人家一做就能做起来。你不是说你有好几万粉丝了吗,那你要是也做直播的话,肯定比他们更有优势啊,你毕竟已经有粉丝基础了嘛。”吴成俊说道。

“爸,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粉丝量跟直播的销量没有太大的关系,直播有它单独的一套流量分配机制,不是谁的粉丝多,谁的直播流量就一定大的。”邓嘉知道岳父一向对他生意上的事非常关心,对于直播,看来岳父已经四处打听了一番。

“不管怎么说,你可以尝试一下嘛。”吴成俊兀自抿了一口酒,说道,“要是本钱不够你跟我说。”

邓国新赶紧接过亲家公的话茬,对邓嘉说道:“你就听你丈人的,试一下。要是需要本钱,我和你妈也可以支持一点,反正我们这点钱早晚都是你们的。你说是不是,成俊?”他愉快地望着吴成俊。

吴成俊没有回话,他在留意着女婿的表情。

邓嘉显然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他说道:“这个事要从长计议,等我考虑好再说吧。妈,你今天做的这个红烧鱼味道真不错!”他对岳母称赞道。

邓嘉对紫砂行业的直播带货有些反感,即使辛山的直播卖壶已经蔚然成风,好多直播间都赶上了这个风口,一炮而红,他还是无动于衷,并未跟风。他一直都看不上直播带货的原因在于:因缺少有效的监管和限制,目前的直播带货极为混乱,侵害买家利益的行为比比皆是。

有人说直播带货这种销售方式新颖、便捷。没错,但“新颖”这一点对谁有利?很明显是对商家有利,新颖的形式能吸引买家的眼球。那么“便捷”呢?看上去好像对买家有利,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过于“便捷”上。以前传统的电商模式是“货架电商”,买家带着明确的需求而来,在电商平台上通过搜索和浏览来寻找符合他们需求的商品;这个过程确实不够简便,但别忘了,就是在这种挑选、比较、思考的过程中,消费者才更能买到真正具有性价比,真正契合自身需求的商品。而直播带货过于便捷的特点,无异于让商家得以把整个店铺搬到了买家的面前,他们手持着POS机心急火燎地逼视着买家,目的是用一切手段来催促买家尽快下单,尽可能地缩短买家的决策时间,鼓励冲动消费。我们只要稍微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就不难发现,这种“便捷”并非对买家有利,而是相反。

还有人说直播带货更真实、互动性强。实际上直播只是一种技术手段,和其他任何技术手段一样,它的真实与否取决于这个手段掌握在什么人手里。互动性强这一点确实给买家带来了与以往不同的购物体验,但其价值也仅限于“不同”,它并未给买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邓嘉的大学专业是“广告学”,他系统地学过“广告心理学”,他太了解怎样利用买家的心理共性来达到销售目的了。可是广告的展示和买家的购买行为之间,毕竟还存在一定的时间差,买家有足够的时间来反思购买决策和反复甄选;但在直播带货的过程中,商品的展示和买家的下单之间只隔着一次点击,因此,买家的购买行为更容易变得盲目,也更容易受到操纵。

便于对买家的心理进行操纵,这正是直播带货对于商家来说最有利的一个方面。直播带货的出现,让部分商家在拿捏人性弱点上有了极大的施展空间。相比传统的货架电商模式,直播带货通过主播的情绪和话术,利用各种剧本和套路,可以更有效地影响买家的购买决策;同时通过直播的“即时性”特点营造所售商品供货紧张、优惠过期不候的抢购氛围,诱导消费者盲目、冲动地下单。一个没有把心理学教科书翻烂的直播商家肯定不是一个成功的直播商家。

邓嘉认为,这个道理可以用游戏产业来做类比。电子游戏的付费模式有“买断制”和“后付费制”的区别。“买断制”就是一次性付费,采用这种收费模式的游戏大多是单机游戏。单机游戏的体量有大有小,但都有一个特点:体量和故事流程终究是有限的,不会致瘾。而“后付费”的模式就不一样了,采用这种模式的都是网游,这类游戏的特点是体量无限大、流程无限长,因此非常容易使人上瘾。一旦玩家对游戏成瘾,那么这些游戏就可以长期抓住玩家的兴趣,逼使他们投入大量的时间,诱导他们持续地充值、氪金。所以与其说网游开发者们的目的在于如何把游戏做好,不如说他们的兴趣在于如何把人性研究透,如何更快、更有效地让玩家上瘾,如何尽可能持久地、大量地从玩家口袋里吸金。这种游戏根本就是一种对社会有害的精神鸦片。

所以邓嘉相信,有社会责任感的商家,应该通过正大光明的手段来赚钱;明明了解买家的人性弱点以及知识盲区,但并没有加以利用、疯狂攫利,这才是一个成熟健康的市场所需要的商家。直播这种销售模式只有在大力和有效的监管下,在所有商家都充分自律的理想状态下,才能对经济和社会产生正面的促进作用。眼下,显然未到时候。

虽然有些消费者相对理性,能看破这个“给家人们谋福利”的骗局,但这种人终究只占少数,大部分人都无法超脱人性的局限。正因如此,直播带货才能在诞生之初狠狠地火爆了一把,收割了一波。邓嘉相信,随着人们在后知后觉中渐渐冷静下来,监管和整治力度的不断加强,直播带货行业一定会迎来回归平静的那一天。就像许多年前突然兴起,然后又逐渐降温的“电视购物”一样。邓嘉认为买家有权思考,有权对比,有权犹豫,有权不受干扰和催促地完成购买决策。

2

邓嘉在他的视频中持续输出着紫砂知识,以及他对紫砂相关的问题的一些看法。对于商品的视频展示,他坚持用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去呈现,既没有花里胡哨的噱头,也没有眼花缭乱的套路。

一天,有人在“达音”平台给他发来私信,自称正经营着一家直播代运营公司,想邀请邓嘉前去参观,并洽谈一下合作的可能性。他写道:“邓老师,您是我在整个达音上看到过的人设最正的主播,我相信如果我们能在直播上开展合作,我一定能让您坐到这个行业的头部位置……”

邓嘉很不喜欢“人设”这个词,在他看来,这个词有种刻意扮演的意味,隐含着一种商业目的极其明确的假模假式。因此对于获赞“人设”好,他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他认为自己在视频中展示的一切都是真诚而非做作的。如果一个人拿准了别人的心理,伪装出一个容易获得好感的形象,以此来获得信任,进而把人引入骗局,达到获利的目的,那跟大喇喇地坑蒙拐骗比起来不但没有本质的区别,甚至更为阴毒龌龊。邓嘉果断拒绝了对方,他回复道:“不好意思,暂时没有开直播的打算。”

又是一天上午,邓嘉收到一条私信,一位粉丝询问他的地址,表示有意上门拜访。之前邓嘉偶尔会收到这种私信,有些粉丝会特地从外地赶来和他见面交流,向他买壶。于是邓嘉把他位于义阳市区内的工作室地址发了过去,对方回复道:“请问下午方便吗?”看来这人离得挺近。邓嘉回复:“可以,随时欢迎。”

那天下午,邓嘉正在他那间三十多平米的工作室里忙碌着。从电视台离职以来,他一直在这里办公,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离他家很近,非常方便。两点左右,有人敲响了那扇贴着磨砂膜的玻璃门,一个中年男子轻轻推开门,探进头来,向屋子里坐着的邓嘉那两个员工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邓嘉老师的工作室?”邓嘉闻声从电脑前起身,走出来。那人一见到邓嘉,便满脸堆笑,和邓嘉握手,说道:“您好,邓老师,终于见到您本人啦,我是您的忠实粉丝啊!”

邓嘉请对方在茶桌旁坐下,问道:“您贵姓?”

“免贵姓陆,陆波。”那人说完,往四下里看着。工作室的陈设比较简单:正当中是一张茶桌、几把椅子;靠墙放着一排货柜,上面摆放着一些紫砂壶;往里是拼在一起的四张办公桌,两名员工和邓嘉各用一张,余下那张用作打包的工作台;最里边的角落里堆着些包装材料和紫砂壶的锦盒。邓嘉对工作室的配置和装潢没什么要求,毕竟他做的是线上生意,需要线下接待客户的场合不多;而且他的供应商和工手们都在辛山,很少会来他这里。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从不在没必要的地方花冤枉钱。

邓嘉打量着这位来客,见他身高不高,脑袋倒不小,方脸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穿着布料考究的名牌T恤衫,脚上是一双式样新潮的白色休闲皮鞋。邓嘉问道:“您从哪来?”

“我就是义阳人。”陆波说道。

“哦?您也是义阳人啊。”

“是啊,我也是做紫砂壶生意的。”陆波转了一下手腕上戴着的一串黄花梨手串,调整了一下坐姿。微笑着说道。

“是吗?”邓嘉动手泡起了茶。

“达音上有个直播间叫‘永福春紫砂’,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嗯,听说过。”邓嘉对“永福春紫砂”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个直播间在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就迅速做大,可以算是当时紫砂行业里真正的头部直播间了。邓嘉看过他们的直播,印象极差,他对直播带货所有的不认同之处,都能在这个直播间里找到对应的表现。

“这个直播间就是我们公司搞的。我是我们公司的一个股东,做一些管理工作。”

“哦,那您这次来是……”

“是这样,您的视频我很早就开始关注了,我很喜欢您的观点,我们老板也很欣赏您。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您聊一聊,看看我们能不能合作一下。”

头部直播间主动来找他合作,这倒是让邓嘉始料未及的。他沉思了一会,问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合作呢?”

“说实话,合作的方式要看我们双方怎么聊,我们现在还没有现成的方案。但是我们老板真的很欣赏您,他在给我们开会的时候经常夸您这个‘蓬蒿人是也’的账号,要我们向您学习。他认为您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这是我们想要和您合作的最重要的原因。他让我先过来打个头阵,认个门,您什么时候有空,他想邀请您去我们公司坐坐,跟您当面聊一下合作的事。”陆波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眯缝着一对小眼睛看着邓嘉。

不管怎么说,能得到认可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即使邓嘉对直播并无好感,他还是因受到称赞和重视而感到一丝愉悦。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他把自己对直播带货的嫌恶暂时搁置一边,同意了对方的会面邀请。他对合作并没有兴趣,但他愿意和对方认识一下,他也很好奇对方到底是想寻求什么形式的合作。

陆波劲头十足地说道:“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跟您先认识一下,具体的合作细节让我们老板来跟您谈。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把我们老板的微信推给您。”

就这样,邓嘉加上了陆波的老板的微信,微信名叫“凌鹏(永福春紫砂)”。凌鹏很是谦逊有礼,两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凌鹏把他公司的定位发给了邓嘉。

出于好奇,邓嘉翻了一下凌鹏的朋友圈,发现他近期发布的内容大多是他直播间的“战报”。譬如最近的一条就是“今晚单场直播GMV首次突破200W,全员加鸡腿!”

邓嘉看到凌鹏朋友圈内的个性签名写着“风生而鹏举,水起而波兴。”他又打开陆波的朋友圈,个性签名也是这句话。

3

到了约定的这天,邓嘉驱车前往辛山,来到凌鹏和陆波的公司。这是“中华紫砂园”内的一栋不大的建筑,仅从外部看,似乎和“达音头部直播间”的身份不大相称。

邓嘉推门进入,绕过一道玄关,看见了陆波。他正在对几个工作人员交代着什么。屋子里并不宽敞,最里边放着一些摄影器材的三脚架和灯架,几盏套着柔光罩的摄影灯支在那,对准了一张放有茶盘的红木桌子,桌后方的墙上挂着一块“永福春紫砂”的牌匾。看样子这就是他们直播的地方了。他们每个月数千万的销售额竟然就是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环境里创造出来的,这不能不让邓嘉感到惊奇。

陆波看到邓嘉,连忙上前迎接,热情地寒暄,说道:“这里现在有点乱,我们去楼上坐吧,凌总在楼上等您呢。”在上楼时,他告诉邓嘉:“说实话,我们真没想到今年直播的行情会这么好,我们的发展会这么快。这地方我们是去年的年底租下来的,现在才用了半年,就不够用了,施展不开了!我们已经找好了新的地方,三千多多平米,现在正在装修。”

两人来到二楼的一间装修得颇为雅致的茶室,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他就是凌鹏。只见他宽阔的额头,深陷的眼眶里嵌着一双往外凸出的眼,整个人的精神头好像不太足,但是仍然摆出一副情绪高昂的表情。凌鹏热情地和邓嘉握了手,上下打量着邓嘉,说道:“总算见到你这个大网红了!你的视频我可没少看啊!”

“幸会,凌总。”邓嘉说道,“我可算不上什么网红。”

“不用谦虚,你的粉丝可是我们的好几倍呢!”凌鹏道。当时“永福春紫砂”这个账号的粉丝还不到两万。

“可是销量方面,我可不敢跟你们比啊。”邓嘉只好硬着头皮说些毫无意义的客套话。

“大家的赛道不同嘛,你要是也做直播,那就胜负难料喽。”凌鹏眨动着一双疲惫中带着喜悦的凸眼说道。他从茶桌边的小柜里取出一袋岩茶,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把茶叶倒在茶桌上的一只青花瓷盖碗内。

见邓嘉没回话,凌鹏边往盖碗中注水边问道:“怎么样,你有做直播的打算吗?”

“我对这个不太懂啊,所以暂时应该不会考虑。”邓嘉说。

凌鹏把盖碗里的茶倒入一只玻璃公道杯,然后分成三杯,给邓嘉和陆波分别递了一杯。他说:“你不做直播真的太可惜了。如果你不懂直播的技术,可以找人合作啊。”

邓嘉接过对方的茶,说道:“也有人找过我,我没答应。”

“那你顾虑的点在哪里呢?”凌鹏两手十指交叉抵住下巴,好奇地望着邓嘉问道。

邓嘉当然不能在这个场合把他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说:“生意做得越大,风险就越大,我这个人比较保守,像我现在这样小打小闹,安安稳稳地混混日子,我觉得也挺知足的。”

凌鹏咧嘴笑了笑,说道:“如果你顾虑的是风险和成本,我倒有一个提议。”

邓嘉微笑着看着凌鹏,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凌鹏说:“你可以跟我们合作,货盘和资金方面都由我们来负责,我们还有自己的团队,人手方面也不是问题。总之你不需要任何投入,也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邓嘉一时没弄明白,疑惑地问道:“那这个合作的具体方式是?”

“说得直接一点,你可以把你的账号转让给我们。”凌鹏说完,和陆波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陆波补充道:“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想开一个新号,专做高端壶市场;后来我们在‘达音’发现了您的账号,觉得您这个账号的定位很适合卖高端壶,而且您有很好的粉丝基础,所以我们就想跟您谈一下,有没有可能收购您的账号。如果这个事能实现,我们也想诚心地邀请您加入我们公司,由您来具体负责这个账号的运营,并且担任直播的主播。因为您的账号和您的人设是捆绑在一起的,账号如果没有了您,可以说价值就会大打折扣。到时我们会用我们的所有资源,把您这个账号推到行业的头部位置!”

邓嘉听完甚是惊愕,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向他提出了连人带号的收购方案。他沉默着。凌鹏和陆波也一直没有出声,静待着他的回答。

见邓嘉迟迟不说话,凌鹏说道:“邓老师,你别看我们现在这个账号卖的都是价格比较便宜的商品壶,但其实我们的抱负一直都在高端壶的市场。你对我可能不太了解,我做紫砂这一行已经有十来年了,直到今年之前,我一直都是在做高端壶市场的。”他说罢起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来好几个紫砂壶的锦盒,放在桌上,打开让邓嘉看:“你看,这把是罗逸舟的,还有这把,实力派施少君的……这几个都是我最近收回来的。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其余的都在我家里放着。我们知道紫砂文化的精髓在传统工艺,我们也想为推广紫砂壶的传统工艺做一点贡献。但是做这些事需要各方面的基础,我们现在是在通过商品壶的销售,积攒资源和资金,这个过程是必要的。我非常欣赏你的坚持和你对紫砂的责任感,但我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在这一点上,我们跟你是一模一样的。”

邓嘉没兴趣和凌陆二人合作的原因在于,他们的直播间里所用的套路,以及虚假宣传、鱼目混珠等行径让邓嘉厌恶,邓嘉和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现在,凌鹏居然给他们的行为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他们之所以做那些不光彩的事,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这种南辕北辙的讽刺意味实在太大了!邓嘉沉默的原因,是他正在努力抑制自己鄙夷的情绪和想笑的冲动。

他本以为自己不可能有丝毫的动摇,他只是出于好奇才来到这里一探究竟,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意外地对他提出了巨大的考验。

凌鹏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这样,我们想收购你这个账号80%的所有权,你可以保留20%,然后我们一起来运营这个账号,宣传和推广紫砂的传统工艺。我们有资金,有货盘,有团队,只缺一个好的主播和一个有影响力的品牌,我们正好可以取长补短!”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关于收购的报价,我们的出价是300万。你看怎么样?”

直到刚刚,邓嘉对此事的态度还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他脑子里在想的是如何巧妙而委婉地拒绝对方;可当他听到这个数字后,他不可避免地迟疑了。他毕竟只是个凡人,有哪个凡人能面对唾手可得的横财而面不改色?

邓嘉眉关紧锁,陷入思考。从现实的角度看,只要他一点头,就能拿到300万,而且在不必承担任何风险的情况下,就能额外享受直播带来的收益,这个收益甚至有可能远远大于300万。可是从精神层面看,这不止是一次“卖身”,也是对他之前的人生里秉持的所有理念的一种“打脸”。今天他只要把头点下去,他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邓嘉了,他将会如何看待自己?他要怎样度过往后的人生?凌鹏和陆波都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的额头和后颈都在微微冒着汗。最后,他决定不让自己在冲动的状态下做任何决策,于是他仿佛要把压力都排空似地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让我考虑一下吧。”

凌鹏说道:“好,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你也知道的,商机不等人,现在这一行的竞争很激烈,这件事我们如果要做,那就事不宜迟,要当机立断。所以我们希望尽快把事情敲定下来,好给接下来的准备工作留足时间……”

正说着,突然一人推开门走进来,带进来一股不小的气流。进来的这人邓嘉认识,竟是张全良的那个总代理,蔡峰!邓嘉上次见到蔡峰还是在李睿斌宴请张全良的酒桌上,那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了。

凌鹏连忙起身,拉着蔡峰对邓嘉说道:“邓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蔡总,我的老朋友。我们今天商量的这个事,蔡总他也想参个股,所以我把他也叫过来,一起聊一聊。”

蔡峰比邓嘉上次见他时胖了不少,脸上多了许多横肉,更显凶相。他和邓嘉握了握手,眼里含着笑,但嘴角却露着一丝傲慢,说道:“邓老师是吧?老听凌总提起你。怎么样?你们聊到哪了?”邓嘉看出来了,蔡峰根本不记得曾和邓嘉见过面。

“该聊的都聊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只等邓老师的答复了。”凌鹏说。

“那好啊。”蔡峰坐了下来,对凌鹏说,“快给我倒点茶喝喝,渴死我了!”

“你干嘛去了?来这么晚。”凌鹏问。

“给老张头跑腿呗,还能干嘛!”蔡峰没好气地说。

凌鹏给蔡峰斟好茶,对邓嘉说:“蔡总是张全良大师的总代理……”

“我知道。”邓嘉对蔡峰说,“蔡总贵人多忘事,我们老早之前就见过一面,当时张大师也在场。”

“哦?是吗?”蔡峰身子稍往后一仰,那双三角形的眼睛惊讶地望着邓嘉,说道,“我还真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邓嘉说道:“起码得有十年了,有一次李睿斌请你们吃饭,把我也带过去了。”

“哦,哦,哦……好像有点印象了。”蔡峰说道,“你和李睿斌是?”

邓嘉从蔡峰依旧迷茫的眼神里看出来,对方还是没有想起来。他说:“我和他是同学。”

“哦,你们是同学啊……听说他现在不做生意了,做壶去了是吧?唉!家里碰上那种事,确实挺可怜的,但是放着那么大的生意不做,跑去做壶,这个刺激是不是受得有点太大了?你说是不是,凌总?”蔡峰说道。

“就是啊,想不通!”凌鹏说。看来李睿斌的事在这个圈子里早就传开了。

邓嘉说道:“人各有志嘛,他开心就好。”

蔡峰于是说:“也对,反正他之前赚到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别说他现在去做壶,他就是什么都不做,把腿打折了,下半辈子也用不着发愁!”

凌鹏和陆波都大笑了起来,这种笑声中有讥讽,也有幸灾乐祸,让邓嘉心里很不痛快。

蔡峰对邓嘉说:“既然是老相识,那也算是缘分。凌总一直在极力地推荐你,我相信让他这么看重的人一定错不了。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凌鹏也在一旁说道:“是啊,邓老师,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蔡总那边呢,有张大师的资源,还有张大师的徒子徒孙们的资源,再加上我自己的资源,可以说在辛山,没有人能比我们更有实力。到时候我们这个事一定能一举成功!”

张全良,以及他的徒子徒孙……这些凌鹏口中的“资源”在邓嘉看来,不但不能给凌鹏他们加分,反而狠狠地扣了分。本来邓嘉还有一丝侥幸的念头,心想:莫非凌鹏真的想通过收购他这个账号,来推广和销售一些真正的好壶(以邓嘉的标准来说——全手工成型、艺人本人亲工的真诚之作)?可当他见到蔡峰,得知连张全良都有份参与此事后,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天真,竟然一度对这些紫砂行业的害群之马抱有如此幻想。

4

邓嘉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岳母在厨房准备晚饭,妻子吴芳菲和儿子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耍。看到邓嘉进门,儿子欢快地跑过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甜甜地叫了声“爸爸”。邓嘉的心里像有一大勺蜂蜜滴落进来,甜蜜的幸福感缓缓地溶解、扩散,让他感到浑身舒畅无比、苦累全消。他对自己说,他付出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能享受这甜美的一刻吗?

在晚餐准备就绪前,邓嘉就坐在沙发上看妻子和儿子玩耍,他望着这和谐美满的一幕陷入了沉思。在他的眼前正摆着一个现成的机会,能让他的妻儿过上更好的生活。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家庭更重要,他可以为了家庭舍弃一切,包括生命;可是他不确定如果同意和凌鹏合作,他需要舍弃的东西和生命比起来,到底哪个更重要。

晚饭后,吴芳菲帮母亲收拾完厨房后,走进书房,对邓嘉说:“过几天是我哥的忌日……”

邓嘉想起来,马霄朋已经去世了整整七年了。在这七年里,邓嘉曾不知多少次梦见过他这位曾经的挚友。每次听别人提起马霄朋的名字,他的鼻子总会有种酸酸的感觉。

“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墓园里看看他吧。”吴芳菲轻声说道。邓嘉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把当天发生的事告诉妻子,他不想节外生枝,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压力。他希望倾听自己内心里真正的声音,避免受到任何外在因素的搅扰。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邓嘉手捧着一束鲜花,和吴芳菲一起来到了那座义阳市最大的公墓。墓园依着一片朝南的山坡建设,环境清雅,设施完备。那天的天气很好,邓嘉夫妇走过一座石桥,望着桥下静静流淌着的清澈溪水,听着周围山林里传出的阵阵鸟鸣,为马霄朋的栖息之所感到由衷的满意。两人来到马霄朋的墓碑前,发现墓碑下已放有一把新鲜的花束,墓碑也被擦得干干净净。看来不久前刚有人来过。

邓嘉望着墓碑上马霄朋的照片出神,那张年轻的脸和时间一起凝固在了七年前。吴芳菲从邓嘉手里接过鲜花,放到墓碑下,对着马霄朋的照片说道:“哥,我们来看你了……”话刚说完,邓嘉就红了眼眶,鼻子里酸楚的感觉阵阵袭来。

邓嘉长久地肃穆而立,思绪万千,吴芳菲无言地陪在他身旁。墓园中除了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外,一片空寂,只有头顶上自在游走的云在提醒着他们时间依然在无声地流逝。这时,几天来一直盘桓在邓嘉脑海里的那件事又浮上他的心头,他想:“如果马霄朋还在,他会给我什么建议呢?”他不禁想起马霄朋的病情复发后,他俩之间的一次对话。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邓嘉来到马霄朋家探望。他从前门进入,穿过大门间、灶头间、明堂、猪圈,一直走到后门,仍不见马霄朋的踪迹。正当他准备前去二楼寻找时,瞥见后门外的菜园子里似乎有人活动。他走出后门,果然发现了马霄朋。当时马宵朋正在猫着腰摘西红柿,手臂上挽着的竹篮里已装满。他看到邓嘉,高兴地大声说道:“你怎么来了?正好,待会拿几个西红柿回去……”

那天的阳光从西边暖暖地铺展下来,为马霄朋的头发和肩膀勾勒出了一圈金边;马霄朋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洋溢着鼓舞人心的笑容,热情地望着邓嘉。邓嘉被马宵朋的情绪感染了,在那一刻他真的认为,也许马霄朋是能够度过这道难关的。可当时他的感情迷惑了理智,让他忽略了马霄朋尽管穿着宽大的短袖,还是遮掩不住极度瘦弱的身形的这个事实。

马霄朋忙活完以后,两人在后门口各搬来一张板凳坐下。邓嘉问道:“身体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还是那样。”马霄朋一边数着竹篮里的西红柿一边说道,“你呢,最近工作忙不忙?”

“不忙。”邓嘉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是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苍凉的无奈。

马霄朋转过头,盯着邓嘉看了一会,说道:“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跟芳芳闹矛盾了?还是工作不顺利?”

“说不上来……唉!别提我的事了,你爸人呢?”

“他下地干活去了。”马霄朋说,“你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给我说说呗,说不定我能帮你分析分析。”

那段时间,邓嘉确实因为在紫砂频道的工作中碰到的一些事而感到烦恼,他本不想在这种时候和马霄朋谈论自己工作上的事,可在马霄朋的一再要求下,他只好简单地把他的苦恼对马霄朋倾诉了一番。当时让他感到糟心的,正是紫砂圈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这一度让他怀疑正在从事的工作是否有意义。他说:“你是不知道紫砂这个圈子有多黑,有多乱!我的那些同事们,明明跟我一样,难免要被迫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可我看他们都做得很开心、很起劲,一点都不像我这么纠结。有的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自己有问题?我是不是没必要这么难为自己?也许我只要像他们那样,凡事想开一点,心安理得地去做那些事,我就不必背上这种心理包袱,我就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快活一点。”

夕阳在马霄朋的脸上映照出一种沉静的表情,他缓缓说道:“你确实有一个问题,这我得给你指出来。你有一颗向往光明的心,这很好,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你在坚持心中的光明的同时,也需要承认世界的复杂性。光明和黑暗都是自然而然的真实存在,而且两者都是有生命力的,它们会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甚至在一定条件下也会相互转化。你要放下你对黑暗的敌意,不要把自己放在和它对立的位置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和黑暗妥协?”邓嘉问道。

“不,恰恰相反。只有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复杂性,并且从情感上允许黑暗的存在,你才能平心静气地和它共存,才能更加理智地看待人生。”马霄朋想了想,继续说道,“就好比一辆运钞车遇到事故翻车了,钞票在马路上散落了一地,在这个时候,你不去捡钱这是你的选择,说明你正直、善良,这非常值得尊敬,也值得你自豪。但你要明白,你没有能力阻止别人去捡钱,你也没有必要斥责那些正在捡钱的人,因为光明是你的选择,黑暗是他们的选择,你改变不了他们。人最终都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后果,一切自有评判,或早或晚。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自己的选择,远离是非之地,这并不是和黑暗妥协,而是看透世界的真相,不再憎恨它,或是一厢情愿地试图改变它。”

邓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马霄朋又说道:“你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你痛苦的根源是你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想不想做’这件事你根本改变不了,你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那么你能够决定的就只有‘做或不做’这件事了。做了,你会痛苦;不做,你的利益就会受损,而利益受损肯定也会让你痛苦,那接下来怎么选择就变得很简单了,无非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我问你,一种是被迫做一些非己所愿的事的痛苦,另一种是利益受损的痛苦,这两种痛苦对你来说,哪一种的痛苦程度更大呢?”

邓嘉想了一会儿,说:“应该是做我不想做的事更让我痛苦。”

“那不就结了!”马霄朋说,“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做,不光不要做,而且要拒绝得痛痛快快、理直气壮。你只是做了一个对你来说更有利的选择,有什么可懊恼和愤恨的呢?”

这番话让邓嘉的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最后,马霄朋说:“永远不要为了保全利益而作践自己。尼采说过:‘高贵的灵魂,是自己尊敬自己。’自我认同是一种比物质利益崇高得多、重要得多的精神利益,拿精神利益去换物质利益,永远是赔本买卖!”

直到现在,邓嘉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微风里温暖的触感和菜园里的瓜果香气带给他的抚慰,以及那个霞光满天的傍晚带给他的豁然明朗的感觉。可尽管如此,当时他对马霄朋的话其实是似懂非懂的,直到七年后的现在,当他站在马霄朋的墓碑前,重新回味当初那番话的时候,才咂摸出了滋味。

有一件事是七年前的邓嘉不知道,现在仍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的:他和马霄朋的那次见面,正是发生在马霄朋差点投河自尽、幸而最后打消念头的第二天。马霄朋没有为了自己的解脱而给至亲好友们心中留下永难愈合的疮疤,他为了爱而接纳了全部的痛苦,并且得到了自己对自己的尊敬。

从墓园回来后,邓嘉给凌鹏打了一通电话,拒绝了对方的收购要约。凌鹏十分惊讶,愣了好久后问邓嘉为什么,邓嘉说:“谢谢凌总抬举,不过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还是更适合单打独斗。不管怎么样,祝你生意兴隆!”挂完电话,邓嘉竟感到一身轻松、畅快无比。

凌鹏没能和邓嘉达成合作,只好新开了一个主营高端壶的直播间,张全良和他的徒子徒孙们在这个直播间里轮番亮相。有一次,邓嘉无意中在手机上刷到了他们的直播,看到已年过八旬、须发皆白的张全良笑容可掬地端坐在直播镜头前,和主播一唱一和。那位情绪亢奋的男直播指着面前的一把张全良大师“亲工”的紫砂壶,高声说道:“这把‘龙腾九霄’是我们张全良大师的艺术馆中珍藏的精品,本来属于非卖品,但是今天张大师为了表示对我们直播间的支持,为了回馈广大的壶友对我们的厚爱,把这件‘看家作品’拿了出来。来,切个特写!大家看,这把壶的料子是张大师家藏了三十年以上的老紫泥,油润度、细腻度直接‘杀顶’!再看壶身上的这些细节,这个龙头、龙鳞……这把壶集张大师六十多年的精湛技艺于一身,是我们辛山紫砂界当之无愧的天花板级别的作品!所有喜欢张大师作品的家人们,咱们要收藏就应该收藏这样的极品!”

在公布价格前,那位主播作势要为壶友们砍价,而张全良作张做致,装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最后经过几番拉扯,主播说道:“这样,张大师,我今天一定要为我们的壶友争取到一个满意的价格,但我也不想让您难做。开播前我已经和我们老板达成了共识,这把壶您给我们的指导价是一万,没问题,我们不会让您亏本!但是,今天我们豁出去了,我们一定要不计成本地‘炸’一下!我们自掏腰包,补齐差价,给家人们把价格打下来!大家说好不好!觉得给力的在公屏上给我打一个‘给力’!这次的库存只有十把,大家注意手速,今天这个机会要是错过了,可能就再也不会有了!”就这样,这把原价10000元的“大师壶”最终以5888元的价格“上车”,十把壶的库存在几秒钟内就被抢购一空。用辛山方言来说,这就叫“做圈做套”。

看到这里,邓嘉淡淡一笑,为自己不久前的决定感到庆幸。他无法想象如果他也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主播,他会怎样看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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