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邓嘉接到一通让他颇感意外的电话,这通电话来自他高中时的舍友,也是程静怡的丈夫——赵磊。
当年程静怡和邓嘉分手以后就去了伦敦工作,在那里待了两年,接着回到了上海。后来邓嘉听说,程静怡和赵磊走到了一起。在大约五六年前,同学间突然传出了这俩人即将结婚的消息。
人们对初恋总是有一种微妙的情结。一个人在人生中第一次对一名异性产生爱慕和依赖的感情时,必然伴随着懵懂和慌乱的心情,连心跳都以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的频率跳动着……在此过程中,甜蜜也好,疼痛也好,总是会让人难以忘怀,就像人们第一次来到某地时的印象总是特别深刻一样。初恋的体验会被藏进回忆中的一个单独区域,但凡是个对爱情有着严肃和虔诚态度的人,不可能不在自己的心里刻下关于初恋的难忘记忆。
初恋之所以难忘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由于初涉爱河的男女缺乏恋爱经验,生活方式和观念尚未定型、动荡飘忽,这就导致了初恋往往只开花不结果。而“遗憾”正是一种具有强大能量的东西,它通过在人的心里生生挖走一块肉,给人留下巨大的缺失感来影响着人们的生活。
对程静怡,邓嘉也有过这样的情愫。当程静怡的婚讯传来时,他也分辨不清自己是否仍然放不下程静怡;可是只要一想到对方,他的心里总是会感到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自从邓嘉和程静怡分手以来,他俩就断绝了所有的来往。可当邓嘉得知程静怡的婚讯后,他犹豫再三,还是在微信上给程静怡发了一条祝贺的消息。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那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既然知道了,他就无法无动于衷。他不确定自己的心里还有没有程静怡,他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毫无疑问的是,对他来说,程静怡依然是一个很特殊的人。
信息发出去后过了相当长的时间,程静怡才回复邓嘉。她简单地表示了感谢,并且邀请他参加婚礼,最后附上了举行婚礼的时间和地点。邓嘉当然知道这种邀请只是出于礼貌,新人的前任永远是婚礼上最不受欢迎的人。可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的想法:他真的希望前去见证程静怡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真的希望看一眼程静怡幸福的模样!他还相信,如果他真的出席了程静怡的婚礼,那就证明了——起码是向他自己证明了——他愿意接受程静怡已经得到了幸福的这个事实,他已经把程静怡彻底地放下了。于是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邓嘉的高中女同学陈如婷给他打来电话,问他:“你真的要去参加程静怡的婚礼吗?”
“嗯……是的。”
“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这一去,弄得人家夫妻俩多尴尬啊。而且你和程静怡的事大家都知道,到时候你一现身,这些客人们不也尴尬吗?最最关键的,我知道程静怡是邀请你了,但是人家赵磊知道了会怎么想?我觉得……你就不要为难程静怡了。”
邓嘉明白了,程静怡第一时间就把她邀请邓嘉的事告诉了陈如婷,而陈如婷这番话里的意思,应该就是程静怡的真实态度。程静怡虽然碍于礼貌对邓嘉发出了邀请,但她很快就后悔了,所以只好拐了个弯,借陈如婷的嘴,劝邓嘉打退堂鼓。
邓嘉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愚蠢。他居然幻想着通过出席程静怡的婚礼,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哪怕只是当一块背景板,哪怕只是作为一个不速之客。这叫哪门子“放下”?总有些人表面上是放下了,却因为某个动情的瞬间而再次思潮汹涌。再怎么放不下,人也终究会有和所有的世事诀别的一天,在这个意义上,所有人最终都会放下。当时的程静怡比邓嘉成熟得多,她知道处置未竟的感情的唯一良方,就是不牵念和不相扰。
最后,邓嘉并没有前去参加程静怡的婚礼。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慢慢地学着把思想上的累赘一个一个地卸下来,也慢慢地学着把事情往最简单的方向去想。
现在,赵磊在电话里告诉邓嘉,他已经回到了辛山,准备干紫砂壶直播。
大约一小时后,赵磊来到了邓嘉的工作室。他比邓嘉上次见他时瘦了不少,眼眶凹陷,显得有些憔悴。他年轻时身上的那种阴柔气质如果在青春的烘托下可以算是一种俊秀的话,现在却变得让人感到不适了——他说话时拿腔拿调的语气和一些小动作,比如喜欢夹着肘,屈起小臂,让两只自然地垂下来……这些都让邓嘉觉得未免太没有男子气概。赵磊手拿着一把六寸的折扇,腕上戴着一条绿松石手串,穿着一件宽大得不像话的亚麻质地上衣。邓嘉在打量赵磊的时候,忍不住想从他的身上找寻优点,想要知道对方是靠着什么才拿下了程静怡的芳心。
两人有十几年没见了,比起邓嘉的略显拘谨,赵磊却显得十分从容。他对邓嘉说:“你小子倒是一点都没变啊,看来还是老家的水土养人!你看我,我这白头发一茬一茬地长!”他把邓嘉货柜上的紫砂壶逐个地上手,仔细地端详,说道,“你现在可不得了哇,辛山的名人啊!我人在上海都经常能听到你的名字。上次我的一个客户,一听说我是义阳人就来了劲,他说他很喜欢紫砂壶。然后我们聊着聊着,他说他在达音上有一个最喜欢的紫砂壶博主,我一问名字,居然就是你!我说这不巧了么,这可是我高中同学,高中的时候我俩还住一个宿舍呢!”
邓嘉请赵磊坐下喝茶,问他怎么会想做紫砂壶直播这行的。赵磊说道:“说来话长。我原来那个公司和特宝、达音都有业务往来,所以我呢,老早就算是半个电商人了。这几年达音直播不是火了吗,我心想这事我也能干啊!你看啊,我有电商运营的资源,然后我自己又是辛山人,我家好多亲戚都是干紫砂壶这一行的。后来有两个朋友说要和我一起干,所以我就下定了决心,回了辛山。现在事情已经在推进了,估计我们的直播间下个月就能开播了。”
又是一个嗅着暴利的气味投身紫砂壶直播的跟风者。这两年里邓嘉的身边出现过很多这种人,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折戟沉沙、半途而废了。紫砂壶直播这块蛋糕虽然美味、硕大,但并不是谁来都能美美地吃上一口的。
赵磊问道:“对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开直播啊?”
关于这个问题,邓嘉被不同的人问过太多遍,他已经被问得有点烦了。眼下他只能敷衍般地说道:“我不喜欢直播。”
“为什么呀?你可以不喜欢直播,但不可能不喜欢钱吧!有钱不挣你傻啊?”赵磊打开折扇,在胸前扇着,有些激动地说道。
邓嘉的眉头动了一下。这几年来他就没碰到过几个和他观念相合的人。在那些志不同道不合的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阐述观点有什么意义呢?他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标榜自己,也根本不指望说服谁,现在正在进行的对话完全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他只好把话题从“观点”引到“事实”上,他指着自己的货柜说道:“你看看我的这些壶,都是正正经经的全手工壶,价格从两千左右到一万多。但我这些壶的作者,要么没有职称,要么只是助工、工艺师这些初级和中级职称。你看现在的达音直播间卖的都是什么壶,一千多的高工壶!五千多的大师壶!就算我开了直播,我怎么跟人竞争?大部分买我壶的客户都是比较懂壶的,但这样的人比例太小了,而在直播间买壶的绝大部分人都只喜欢那种听上去牛逼哄哄、看上去抓人眼球的壶。他们不关心真假,也不懂分辨真假。我这个类型的壶太小众了,根本不适合在直播间里卖。”
“既然你知道你的壶太小众,那你为什么不换别的类型的壶卖一卖呢?市场需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为什么非要卖你这种壶不可呢?”赵磊更加激动地说道。他把话题又重新引回到了“观点”上来。
邓嘉真希望这种谈话到此为止,但很显然,如果他不把他的观点阐述明白,赵磊会不停地问下去。他只好说道:“我也并不是只卖这一种壶。之前我也卖一些半手工壶,可是后来直播间里都开始卖起了‘机车壶’,那些机车壶的终端价格比我半手工壶的拿货价还低,这让我怎么玩?玩不过啊!所以我干脆就不卖半手工壶了,彻底放弃了低端市场。”
所谓“机车壶”是伴随着直播一起火爆起来的,这种壶和半手工壶的不同之处在于:半手工壶是用人手搪坯,而机车壶是用机器搪坯。机车壶的身筒是用专用的机器来自动成型的,成型效率比半手工壶高出了一大截,因此成本也下降了一大截。直播的火爆一下子为紫砂壶打开了巨大的增量市场的口子,大批以前完全没用过紫砂壶的消费者被直播吸引并下单购买,这使得紫砂壶的销量迎来了极速的暴涨。这种规模的需求是连半手工壶都无法充分满足的,因此机车壶就顺势登上了舞台,唱起了主角。机车壶的面市让低端紫砂壶的价格开始不断走低。
赵磊听后,先是愣愣地看了邓嘉一会儿,然后露出一种充满疑惑的笑容,说道:“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那么多人都在卖机车壶,机车壶卖得那么好,这说明机车壶符合买家的需求,我们通过改进工艺,给买家提供价格更实惠的产品,这有什么不对呢?你为什么放着大海一样的低端市场不做,偏偏要为难自己,非要做像小溪一样的全手工壶市场呢?”
“我不卖机车壶的理由很简单。”邓嘉板起脸来,说道,“现在有哪一家直播间在卖机车壶的时候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买家,这把壶是机车壶?一家都没有!所有卖机车壶的直播间都把自己的机车壶说成是半手工壶,都在挂羊头卖狗肉!这不就是诈骗吗?这种事太丧良心了,我做不来!”其实在邓嘉看来,机车壶只是需求的急剧增长造成的必然产物,它本身并不带有对或错的标签。但现在的达音商家都在把机车壶当成半手工壶来卖,这完全就是很多年前商家们把半手工壶当成全手工壶来卖的历史重演!主角虽然换了,但戏码还是那个戏码。
赵磊发出了一声讥讽的冷笑,说道:“你也太……”他本想说“你也太能装了吧”,但硬生生把最后几个字咽了回去,“你啊,干嘛要这么老古板啊?时代不同啦,你的思维也应该变一变了!时代的发展有它自己的趋势,顺着这个趋势走就会顺风顺水,逆着趋势走就会碰一鼻子灰!”
邓嘉终于确定了,他不但没有在赵磊身上发现什么优点,反而因两人在价值观上的巨大差异而对赵磊充满了鄙薄。很多东西确实应该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更迭,但也有些东西是无论到了什么时代都不会变的。就像海水有时涨潮有时退潮,水位不断地变动,陆地和海洋的界线不断地来回迁移,但是掌管潮汐的力量、控制这种运动的自然规律却是亘古不变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邓嘉不想再争辩下去了,岔开了话题,说道,“对了,你回辛山来了,那程静怡呢?”当他在赵磊面前提到程静怡的名字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脸红了起来。
“她暂时先留在上海……”赵磊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邓嘉就没再问下去。
事后,邓嘉找陈如婷了解情况,陈如婷告诉他,程静怡和赵磊两人虽然都收入不错,但他们的生活压力依旧很大。前几年两人买了套价值一千多万的房子,背了很多贷款。这次赵磊想回辛山做紫砂壶直播的事,程静怡并不赞成,两人为此吵了几架,最后赵磊还是不顾反对做出了决定。现在程静怡一个人留在上海,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都没要孩子。
2
程静怡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屋里没开灯,她望着落地窗外灯红酒绿的上海夜景出了神。尽管她和车水马龙的喧嚣之间只隔着一层玻璃,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寥。
赵磊向她提出回辛山做紫砂壶直播的想法时,她差点以为赵磊疯了。赵磊如果真的疯了,程静怡应该不会感到太过意外——这几年里赵磊遭受了太多打击。他先是从原来供职的那家世界500强公司跳槽到了一家做P2P网络借贷的公司,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可后来那个行业频频爆雷,监管力度加强之后,他们公司也一蹶不振,最后他的老板跑路去了国外,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接着他又和两位前同事一起合伙创业,结果遭遇惨败;后来他还投资了一个餐饮项目,可没过半年也关门大吉了……要不是因为程静怡的收入稳定而殷实,他们这个家早就因为经济上的剧烈动荡而风雨飘摇了。程静怡只希望赵磊能找份稳定的工作,不要再费力折腾了。可赵磊一心想着找准机会干一票大的,把他因走了几次弯路而浪费的时间,以及因受了几次挫折而失去的尊严全部拿回来。
程静怡喜欢大都市的一切,对家乡小城从来没有过依恋。在仅有的几次回老家过年的经历中,她来去匆匆,不作任何多余的停留。她在老家的那所房子里,在义阳市区狭窄的街道上,在老家亲朋好友们知足的笑容中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憋闷。她并不理解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人们为何要生活在这样一个小城市里,每天过着千篇一律、毫无挑战、毫无希望的日子。她一直以为赵磊和她想法一致,因此面对赵磊回辛山的提议,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天赵磊显得很兴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对坐在沙发上的程静怡说:“达音直播现在正是风口,我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程静怡的脸上像蒙了一层雾霭,她问道:“你回了辛山,那我呢?”
赵磊在程静怡的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做成功,但我认为值得一试。你就先留在上海,等我的好消息。好吗?”
程静怡缓缓挣脱开赵磊的手,不耐烦地说:“你别搞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了好不好?你既没做过直播,也没卖过紫砂壶,你去瞎凑什么热闹呢!”
赵磊站起身来,用手使劲抓了抓头发,激动地喊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难道真想让我随便找一份薪水只有我以前的一半的工作?不可能!”
程静怡也站了起来,说道:“没有合适的机会可以慢慢找,你为什么非要下这么大的赌注呢?”
“你听我说!”赵磊两眼因为激动而布满了血丝,他说道,“你知道过去这一年时间里,辛山新开了多少家直播间吗?5000家!而且现在每天都有好几十家新的直播间开张。机会是不等人的,我们多浪费一天,就会少一分胜算!”
“胜算?你的胜算在哪里?你告诉我。”程静怡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的那个同事孙健涛?他后来跳槽去了达音,去年他又从达音出来单干了。我和他聊过了,他对这个事很感兴趣,准备入股。团队、技术这方面我可以放心交给他。还有个我以前的客户,做外贸的那个齐总,他也愿意投资我。至于我自己,以我在辛山的资源和人脉,搞定货源和地方上的各种关系根本不是问题。”赵磊说道。他这番话并不算吹牛,他的叔叔是位省大师,姨父是义阳市陶瓷行业协会的副会长,他自认为很有底气。
程静怡意识到,她已经无法阻止赵磊了。她眼神充满哀伤地看着赵磊,说道:“那你就准备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了是吧?”
赵磊的情绪也稍微缓和了一些,走过来轻轻搂住程静怡,安慰地说道:“你想什么呢!不管我做什么,我都是为了咱俩的未来。你就先暂时委屈一下,等我过去把生意做起来,我们再作打算……”
现在,窗外的光影不断地变换着色彩,像是一幅斑斓的画,投射在程静怡的脸上。在她眼前铺陈的正是她无法割舍的繁华,她以为自己早就是这繁华中的一部分了,可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无可辩驳地告诉她,她依然没能摆脱过客的身份。有一种力量只要轻轻地挥挥手,或者简单地动动嘴,就能把她从这里带走。即使她在这里有户口、有工作、有房子,可是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没能在这个城市找到安全感和归属感。那么她究竟属于哪呢?
白天的时候赵磊打来电话,他告诉程静怡,他今天去见了邓嘉,他说:“那小子怎么还是像个二傻子似的……我以为他做了好几年紫砂壶生意了,总该有些经验能让我取取经吧?可结果呢,我跟他聊大好商机,他跟我聊什么狗屁良心!就他有良心?真是不装逼就不会说话了。让他守着他的良心穷死吧!”
程静怡只是默默地听着,什么都没说。在她的印象中,邓嘉确实就是这么一个认死理的人,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点都没变。在程静怡和邓嘉分手后,程静怡一直在强迫自己憎恨邓嘉——是他无情地主动结束他们的关系,是他置她的苦苦挽留于不顾,狠心地放弃了她。她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邓嘉提出分手时,脸上的那种悲伤而决绝的表情。她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邓嘉要把他们多年的感情弃若敝履,为什么他会有这般冰冷的铁石心肠。程静怡的骄傲让她无法原谅邓嘉,无法怀着轻松的心情去回忆那种屈辱的感受。她用一张膏药粗暴地贴在了这个触目惊心的伤疤之上,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揭开。但是憎恨别人也是需要情绪的能量来驱动的,这种能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耗,最终耗尽了。于是恨意就失去了驱动力,一年一年地疲软下来。伤疤就这么在不经意间痊愈了,膏药也就自然而然地脱落了。
3
没过多久,赵磊的直播间“磊子的铁子们”就开播了。主播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虽然面相老实,却巧舌如簧。这个直播间里所售的紫砂壶,价格明显低于同行,再加上他们的话术了得、套路深,不到三个月,就坐稳了行业头部的位置。随着赵磊和他的团队的到来,辛山的直播行业开启了一次腥风血雨的价格比拼。
凌鹏的直播间也迅速加入战局,把价格降到了和赵磊接近的水平。这两家头部直播间针尖对麦芒,斗得天昏地暗,引得其他小直播间只好跟进降价以求生存,纷纷叫苦不迭。纸包不住火,渐渐地同行们都知道了凌鹏和赵磊为什么能把壶卖得这么便宜了——他们的货源都是机车壶。于是,凌鹏的直播间“永福春紫砂”就有了“机车春”的外号,赵磊的直播间也被戏称为“机车磊”。
有位达音博主名叫庞凯,他经常会针对紫砂圈的一些热点事件发布视频,对当事人进行冷嘲热讽,或激烈抨击。一天,庞凯在发布了一条视频,在紫砂圈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他在视频中展示了一把紫砂壶,他说这把壶是他的某个客户在赵磊的直播间里买到的,当时赵磊的主播在介绍这把壶时,宣称这是把半手工壶,而这位客户在收到壶后怀疑是机车壶,于是寄给了庞凯,让他这个行家里手给鉴定一下。在得到了这个客户的同意后,庞凯把壶砸碎了,仔细研究了碎片的截面,然后得出了结论:这确实是一把机车壶。
半手工壶的壶底和壶口都需要用尾泥进行粘合,因此在半手工壶的壶壁截面上,可以在壶底和壶口的位置看到泥料分层的痕迹。而机车壶的壶身、壶底、壶口都是一体成型的,自然就没有这种分层的现象。庞凯以此为依据,断定这是把机车壶。他通过视频向赵磊的直播间发难,要求对方给出解释,并积极处理售后,退一赔三。
庞凯的视频获得了巨大的播放量,网友们群情激愤,纷纷向赵磊的直播间施压。借着热度,庞凯继续发力。他找到一个刚刚从赵磊那里离职的小伙子,把他和那小伙子的谈话内容拍成视频发布了出来。在视频里,小伙子一边陈述自己被赵磊恶意欠薪的始末,一边以曾经的工作人员的身份来证明赵磊的直播间里的壶就是机车壶。网络上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都认为这下铁证如山,不容抵赖了。赵磊的直播间刚刚成为头部没多久,就遭遇了事关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机。
可是第二天,赵磊的那个胖主播就发布了一条视频,他情绪激动地控诉庞凯,称其为了吸粉不择手段;他声明:“磊子的铁子们”直播间从来没有卖过机车壶!并向质疑者们喊话:如果有人能够拿出证据,证明他们卖了机车壶,他们愿意赔偿一辆宝马5系轿车!
此后的时间里,他们又陆续发布了多条视频。他们说,截面上没有泥料分层痕迹这一点不能作为辨别机车壶的依据,他们不予认可。他们还找来了几个半手工壶的艺人,进行技术层面的解释,声称如果工手的制壶水平足够高,再使用一些特殊手法,是能在半手工壶上实现看不出泥料分层现象的效果的。最后他们的主播还在视频里放下话:“我们的目标就是改变这个行业,把紫砂壶的价格打下来,让壶友们能买到更经济实惠的紫砂壶产品。但可能是我们做事不够低调,得罪了辛山的一些同行,所以才遭到了这样的抹黑。我们愿意接受壶友和同行们的监督,如果有谁觉得自己能开走这辆宝马5系,欢迎拿好证据来找我们,我们说到做到!”
和辛山所有的紫砂从业者一样,邓嘉也在关注着这起事件。当他刷到赵磊的主播发布的那几条视频后,他意识到此类事件无论发生多少次,都无法动摇机车壶泛滥的局面,无法杜绝用机车壶冒充半手工壶的乱象。因为每当有人提出质疑并提供鉴别依据时,商家只要否认这项依据的有效性,就能完美地逃避制假贩假的指责了。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源在于,紫砂壶成型工艺的定义和鉴别根本没有国家标准、行业标准、地方标准,商家具有充分的解释权。既然商家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那么谁能对他们做出判罚呢?别说许诺宝马5系,就算许诺神舟飞船都行——反正用不着兑现。
最后,这次事件的消息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虽然那把壶毫无疑问就是机车壶,但最终谁也没能开走赵磊的那辆宝马车。庞凯不肯服输,持续更新了几期视频,可面对赵磊的流氓逻辑,他束手无策——游戏规则是对方制定的,他怎么玩都是输。不到一个礼拜,这出好戏就匆匆收场,赵磊的直播间照常营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庞凯在这次事件中的唯一贡献,就是帮助了那位被拖欠工资的小伙子讨薪成功。
很早之前就有人批评邓嘉,说他发布的那些分享紫砂壶鉴别方法、揭露紫砂行业黑幕的视频是为了流量,为了吸粉。就像当年也有人认为引发“紫砂风暴”的那家电视台在制作那期著名的电视节目时,主要的动机不是受了社会责任感的驱使,而是为了收视率的成绩。庞凯现在也在面临着和当时的邓嘉大致相同的局面,很多人都为他叫好,同时也有不少人以“蹭流量”、“博关注”为由来抨击他。而且和邓嘉的“对事不对人”不同,庞凯是“既对事又对人”,所以他的视频内容更具争议性,批评他的声音更加刺耳。可是对流量的渴望本来就是自媒体行业的本能需求,和电视台重视收视率的道理一样,不能称其为罪过。在衡量一个自媒体频道是否对社会有益时,最重要的并不是看它是否在有意识地追寻流量,而是看它的内容是否符合事实,是否符合公序良俗的要求,是否有利他的动机,是否有正确的价值导向。当然了,由于如今的自媒体正在日益成为一种对社会和公众产生深远影响的“公器”,那么自媒体人是否能坚守底线,有节制、有限度、有原则地使用这种公器,是否能把正确地使用这种公器的必要性放在私利之前,这也是评判一个自媒体频道的重要标准。
4
国庆长假期间的一天早晨,邓嘉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对吴芳菲说:“我今天晚饭不回家吃。”
“有饭局?”吴芳菲问。
“对,同学聚餐,有个高中同学请客。”
“哪个同学?”
“赵磊。”
“赵磊?是不是那个……”
“对,程静怡的老公。”邓嘉说完看了看吴芳菲。他曾经大大方方地向吴芳菲“交代”过他的情史,所以吴芳菲对程静怡和赵磊的名字并不陌生。
“哟!那程静怡今天去不去?”吴芳菲突然兴奋起来,放下手里的包子,笑嘻嘻地看着邓嘉问道。
“说是会去……”邓嘉似笑非笑地看着妻子。
“好哇!原来是要会老情人去!”吴芳菲故意换了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
“什么老情人啊,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提这个干嘛。”
“那你可要把持住啊,可别一见到老情人就动什么歪心思!”吴芳菲斜睨着邓嘉,嘴角带着坏笑。
“你可真行!人家夫妻俩都到场呢,我就算有歪心思也没机会啊。”邓嘉知道吴芳菲爱开玩笑,并不着恼,也用玩笑话搭腔。
“能不能带家属?要不你也带我一起去呗,我去看看程静怡长什么样。”吴芳菲咧着嘴,两条新月般的眉毛弯成了欢快的弧度,说道。
“带什么家属,同学聚会谁带家属啊,多碍事啊!”邓嘉笑道。
“你看看!被我诈出来了吧?还说没有歪心思。”吴芳菲指着邓嘉的鼻子,假装愠怒。看到邓嘉讨饶般的表情后,又说道,“逗你的!一个油腻中年人,人家程静怡还能再看上你?”
“我油腻?我正当是一枝花的年纪好不好!”邓嘉没好气地瞟了吴芳菲一眼。
“好好好,你一枝花,你要笑死我啊?”吴芳菲伸过手来,捏了捏邓嘉凸起的肚腩,笑着说道,“你这枝花可没少施肥啊。”
“滚滚滚!”邓嘉打落吴芳菲的手。
夫妻俩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戏谑了一阵,邓嘉这才出门去了。
傍晚时分,邓嘉来到了聚会的饭店——义阳国际宾馆。这是一家义阳市的老牌五星级宾馆,坐落在义阳老城区的中心地带。在邓嘉上高中的时候,这里还是全市最繁华、人流最密集的地段。可是时过境迁,如今大部分政府机构、学校、医院等都已经搬迁到围绕着义阳市区内最大的湖泊——“东氿湖”所建设的城东新城去了。和城东的高楼林立、现代化气息浓厚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老城区的房屋老旧、道路狭窄和人迹稀少。
在宾馆的前方有一座小公园,那里有几个老人静静地坐在大树下的长椅上,茫然地望着不远处马路上过往的行人。太阳已经落到了树梢的高度,周围楼房的阴影割开了洒落在地上的暖色阳光,伤口越撕越大,夜晚正和白昼一寸一寸地争抢着地盘。
在宾馆门口,邓嘉碰上了西装笔挺、人高马大的高中同学高曦,他现在是义阳市商务局的副局长。邓嘉从高中时代就和他相熟,现在两人也常有来往。邓嘉老远就对他喊道:“高局,来这么早啊,不像你的风格啊。”此前每逢聚会,高曦总是晚到,还经常在聚会进行到一半时才从别的饭局那里匆匆赶过来。
高曦看到邓嘉,显得有些吃惊。他快步走到邓嘉跟前,笑着朝邓嘉的肩膀上拍了一掌,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邓嘉说。
两人一起走进宾馆,高曦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邓嘉说:“赵磊居然把你也叫来了,我是真没想到啊……”
“怎么?我不配和你们这些成功人士吃饭吗?”邓嘉含笑说道。
“去你的!”高曦说道,“你跟他不是……啊?”他说着朝邓嘉挑了下眉毛,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跟他又没什么过节,他为什么就不能请我吃饭呢?”
“装什么蒜,他老婆的大好青春就是被你霸占的,我要是他,吃了你的心都有!还请你吃饭?”高曦说完大笑着躲开邓嘉的追打。
在来之前,其实邓嘉对赵磊的邀请也感到很意外——他俩不仅不熟,还有着一层和程静怡有关的难以言说的关系。虽然不久前他俩有过一次交流,但当时的气氛并不十分友好,两人话不投机,整个谈话的过程让彼此都如坐针毡。
邓嘉和高曦走进包厢时,赵磊夫妇和另外几位同学已经在了。邓嘉和大家寒暄起来,他看到程静怡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脚踩一双深红色的高跟鞋,就像一只风韵优雅的高脚杯一般站在赵磊身旁。她的脸上化着挺浓的妆,双唇的颜色和她的高跟鞋呼应着,正像上好的红酒。这副打扮和她在邓嘉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在邓嘉和程静怡的眼神交汇的一刹那,他俩都很自然且得体地朝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在这一点头间,双方都明确无误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所有爱和恨都已经随着时间消散殆尽了;此时的他们只是两个久未谋面的高中同窗,他们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情感上都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了;在彼此的心里,这种相逢已经不具备任何特殊的意义了。
程静怡是昨天刚到义阳的。赵磊的直播间取得的成绩足以让她欣喜,但和赵磊的情绪高昂、信心爆棚不同,她的心里却有着一丝隐隐的不安。程静怡不只看到了赵磊的那些漂亮的销售数据,同时也看到了他在数据的鼓舞下继续加注,不断增加着资金投入规模所带来的风险累积。
大家在包厢内的一张茶桌旁喝着茶。相比起赵磊对待其他同学的热情熟络,他对邓嘉却很是冷淡。除了进门时和邓嘉握了握手之外,他全程没用正眼瞧过邓嘉,倒好像他对于把邓嘉请来的这件事相当不情愿似的。这让邓嘉感到一头雾水。
没过多久人就到齐了,赵磊开始安排起座次来。他首先把高曦安排在自己的座位的左侧;又把另一位同学安排在他右侧,那位同学在外地担任着中国银行某家支行的行长;接着他又拉着几人依次坐下,并安排程静怡和那几位女同学坐在一起,却完全不管邓嘉。高曦见状,对邓嘉说道:“邓嘉,你来坐我边上。”说完他笑眯眯地对他座位左侧的那位男同学说:“不好意思,你往那边挪一个座。”于是邓嘉就坐到了高曦的身旁。
这顿饭的规格很高:酒是茅台;烟是“九五至尊”;菜式更是山肴海错、珍馐美馔。当天的宾客一共八男三女,其中大部分都是“留守”义阳的,只有两位是从外地回乡探亲的。很多人都是高中毕业十几年来第一次重逢,因此饭桌上话多,酒更多;大家忆往昔、想当年,把已然远逝的青春岁月通过一声声碰杯声、一句句玩笑话短暂地唤了回来。像所有既有男同学也有女同学的中年人聚会一样,他们当天也热衷于在男女感情问题上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一位名叫邢奇的男同学乘着酒兴自曝曾经暗恋在场的一位名叫莫晚天的女同学。这种迟来的告白就像一支火把被扔到了秋天的干草垛上,迅速让气氛热烈起来。在大家的起哄和鼓动下,两人喝了一回交杯酒,聚会的情绪被推到了顶峰。
在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关注着交杯酒的进程时,席面上只有三个人开了小差——邓嘉和程静怡因为不约而同地想到,如果今天赵磊不在场,他俩应该也会成为这种玩笑中的主角,于是偷偷地向对方望了一眼,谁知两人的眼神竟然对了个正着,双方的脸上都出现了转瞬即逝的羞涩表情。而他俩的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瞥恰好被赵磊尽收眼底,他不由地揣测着两人眼神中的含义。由于酒精的作用,他在心里往悲观的方向放大了这个含义。实际上并无深意的一次简单对视,被赵磊的妒意歪解了。
大家闹了一阵就消停了下来,重新拉起了家常。高曦对赵磊说道:“我听说你现在一场直播能卖一百万,真的假的?”
赵磊精准地控制着嘴角上翘的弧度,用毛巾擦了一下刚剥完小龙虾的手,说道:“正常情况下一场八十到一百多,高的时候能到两百多。”
众人发出一片惊叹声。高曦感慨道:“真是没想到啊,这两年的紫砂壶行情居然能好成这样。你这个销量,在辛山应该数一数二了吧?”
赵磊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现在正是直播的红利期,我只是运气好,踩中了这个风口。”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朝程静怡看了一眼。程静怡装作没看见,低头整理着裙子。旋即,赵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邓嘉说道:“邓嘉,你的生意不也做得不错吗?”
邓嘉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话题上被突然点名,连忙说:“我?你就别寒碜我了,我只是小打小闹,跟你没法比。”
“你可别这么说。”赵磊一边摆弄着筷子一边说,“我们的路线不一样嘛,你卖的是高端壶,你那块市场本来就小。我呢,卖的都是低端壶,我没你那么有情怀,我就只想多挣点钱。”
这时,另一位男同学加入了这个话题,说道:“嗨!挣钱哪有什么高端低端之分啊,只要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那就各显神通呗。”他叫王晓帆,是赵磊高中时的死党。
“可不是嘛!我跟你们说,我和邓嘉之前聊过一回,我说,你也要跟上时代,不要老是整那老一套的东西。可人家非要走‘高大上’的路线,看不上我们这种便宜货。”赵磊冷笑着,挨个儿地看着席上其他人的神色。
邓嘉始终不动声色,把手放在酒杯上,说道:“没有看不上,你理解错了。来!我借你的酒敬你一杯,就当我失言,给你赔个不是……”
“不喝,喝不下。”赵磊把头别向一边,冷冷地说。他看到程静怡正皱着眉,向他投来遏止的目光。他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来气了,对邓嘉说:“你不是说,我卖低端壶就是丧良心吗,你让大家评评理,我卖点便宜的壶,让买壶的人少花点冤枉钱,怎么就变成丧良心了?”
高曦见情势不妙,赶紧打圆场:“不是,赵磊你别激动,邓嘉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你问他!当时他说没说‘丧良心’这个话!”赵磊不依不饶,脸颊既因酒精也因激动而变得通红。
大家都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纷纷看向了赵磊诘问的对象。
邓嘉只好松开酒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没说卖便宜壶就丧良心,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还有,咱俩要是有什么话没说明白,私下找个机会,我们再好好聊聊,今天大家都是高高兴兴地来见老同学的,没必要让大家看笑话。”
高曦也连忙对赵磊说道:“就是就是,赵磊你消消气,邓嘉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待会我帮你说说他。”程静怡也站起身走到赵磊的身旁,用手拉住赵磊的胳膊,轻声说道:“好了,你少说两句……”
赵磊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彻底上了头。他甩开程静怡的手,昂起头来,对邓嘉轻蔑地说道:“要看笑话也是看你的笑话!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是什么东西!”
更多的人走过来劝赵磊,一时间大家忙作一团。
邓嘉心头大为不悦,但他仍然镇定地拿起毛巾擦了擦嘴,对赵磊说道:“我当时的原话是:把机车壶当半手工壶来卖的人丧良心。当时我可不知道你也是其中一员啊,是你后来自己撞到我的枪口上来的,跟我无关。既然你非要提这事,那我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既然你卖的是机车壶,那就光明正大地打着机车壶的招牌来卖,别鬼鬼祟祟地往半手工壶上蹭!要是有人把猪肉当成牛肉卖给你,你会怎么骂他?骂一句‘丧良心’是不是一点都不过分?今天这顿饭呢,谢谢你请我来,但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各位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他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赵磊操起手边的毛巾,狠狠地朝邓嘉扔了过去,毛巾砸中了邓嘉的背,掉在了地上。程静怡厉声喝阻道:“赵磊!你有完没完!”赵磊朝邓嘉喊道:“你少跟我来这套!弄得跟真的似的。我是打着牛肉的招牌卖猪肉了,可我卖的就是猪肉的价呀,我又没卖成牛肉的价!这有问题吗?一口一个良心,装什么大尾巴狼!”
邓嘉回过头来看着赵磊,说道:“照你的意思,一百步可耻,你五十步就光荣了呗?你要骗就抓紧时间骗吧,等哪天不让这么干了,到时候你再想骗就没机会了!”说罢,他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包厢。